天剛蒙蒙亮的時候，李狗蛋就起來了。
今天他沒急著上山，而是小心翼翼往村里走去。
昨晚二丫的行為太反常了，他有些不放心，便想去看看。
穿過靜悄悄的街道，還沒到二丫家門口，就看到一群人圍在那里。
李狗蛋擠進(jìn)人群，就看到一個缺了牙齒的老頭，頂著頭上的幾撮毛，嘿嘿傻笑著站在二丫家門口。
缺牙齒推著一輛小推車，看樣子也就五十來歲，但李狗蛋卻不認(rèn)識他，一看就不是村里的人。
正當(dāng)李狗蛋疑惑時，就看到二丫他奶奶在兩個婦人的攙扶下走出了院門。
七十多歲的老太太了，平時臉都不洗，今天卻難得梳了頭，胸口還帶著一朵大紅花。
見老太太出門，村里的王媒婆高聲喊道：
“吉時已到，新人上轎！”
然后二丫她奶奶就在兩個婦人的攙扶下，艱難坐上小推車，缺牙齒老頭在村民的指指點(diǎn)點(diǎn)中，推起小車就走。
李狗蛋看得一臉驚奇：
七十歲老太太當(dāng)新娘，弄個小車當(dāng)花轎，他長這么大，還是第一次見！
看到二丫不知道什么時候跑了出來，正靠在籬笆墻上抹眼淚，李狗蛋便湊過去問她。
據(jù)二丫說，他爹給奶奶找了個婆家，不僅減了一口人，少交了五十文的人頭稅，還收了那個老頭五十文的彩禮！
李狗蛋心說這是好事啊，怎么二丫看起來一點(diǎn)也不開心？
然后便聽二丫說道：
“那個老頭是山里人，奶奶這一走，怕是再也回不來了。還有……我怕奶奶受欺負(fù)……”
李狗蛋這才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說起來二丫她奶奶也是個苦命人。
二丫她爺爺年輕時服徭役，被官府派去修河堤，最終累死在工地上。
從此她奶奶便守了寡，一個人把二丫他爹拉扯大，又給他張羅著娶了媳婦，生了一窩孫子孫女。
別看日子這么苦，老太太倒難得高壽，這些年也一直受人敬重，前些年村里還提議要給她立個貞節(jié)牌坊。
沒想到老人家到老了，卻還是要改嫁……
李狗蛋看著二丫難受的樣子，想要安慰，卻又不知道說什么，憋了半天道：
“這一進(jìn)一出就是一百文錢，你爹可真是個小機(jī)靈鬼??！”
二丫白了他一眼，沖小推車跑了過去。
她一把抱住奶奶大哭道：
“奶奶，我舍不得你走！”
老太太本來一直悶頭坐在小推車上，旁人看不到她的表情。
此時見孫女撲了過來，再也忍耐不住，抱著二丫開始嚎啕大哭，嘴里只說著：
“我那苦命的孩兒?。 ?/p>
推車的缺牙齒老頭當(dāng)即不干了，他放下小推車，沖著二丫家喊道：
“王家的，出來個喘氣兒的！這大喜的日子哭哭啼啼，叫我怎么接親？”
院子里沖出二丫她娘?；荩钢咸_罵道：
“你個老不死的嚎什么喪？費(fèi)半天勁給你找了個好人家，都是為了你好，你還有臉哭？”
接著又罵二丫：
“你個賠錢貨快給老娘滾回來，再敢搗亂信不信我扒了你的皮？”
二丫沖著她老娘喊道：
“你要打便打，我就是不要奶奶走！”
?；輾饧?，沖著自家喊道：
“王咧吧你個狗娘養(yǎng)的，是要學(xué)王八縮著嗎？還不快來管管二丫頭？”
二丫家走出一個蔫頭耷腦的漢子，正是二丫她爹王咧吧。
他一聲不吭來到二丫身旁，低聲道：
“二丫頭快放了奶奶，她是去享福了，別耽誤她老人家！”
二丫卻哭道：
“你騙我，奶奶分明是為這個家跳了火坑！”
王咧吧無奈，只好伸手抱開二丫，沖著缺牙齒老頭擺了擺手。
老頭知道再這么鬧下去不好收場，便推起小推車，載著嚎啕大哭的老太太，飛也似的朝村口奔去。
二丫被她爹死死抱著，急得跳腳：
“爹，你放開我，我要去送送奶奶……我以后不吃飯，把錢省下來交稅，不要送奶奶走好不好……爹，你放開我，我求求你了……”
王咧吧卻死死抱著二丫，悶著腦袋，再也沒有說過一句話。
眼見著小推車不見蹤影，村民們沒熱鬧可看，便三三兩兩的散去。
幾個婦人走到牛花妮身旁安慰，卻聽得牛花妮好一頓哭訴：
“你說我的命怎么這么苦，嫁了這么一個人家，攤上這么一個不懂事的婆婆，男人不爭氣不說，連我養(yǎng)大的閨女都不聽我的話……”
李狗蛋也覺得沒意思，便悄悄離開了人群，慢慢往小木屋走去。
路過古家老宅的時候，見二丫家那邊的動靜也驚動了古老爺。
此時他正腆著大肚子，在幾個下人的陪同下，站在門口看熱鬧。
李狗蛋路過的時候，剛好聽到古老爺說：
“王柳氏到底是晚節(jié)不保?。“玖四敲炊嗄陞s沒有從一而終，倒是可惜了那個牌坊，石匠們都快刻完了，結(jié)果她卻改嫁了！”
一眾下人紛紛附和，古老爺嘆口氣道：
“說起來她也是命好，趕上了現(xiàn)在的太平盛世，老了還能當(dāng)回新娘子，要是擱在以前，窮人到不了她這個年紀(jì)，就該自己跑進(jìn)山里喂狼咯！”
幾個下人道：
“是啊，我聽說以前人一過五十，沒有了力氣，就被孝子賢孫們送進(jìn)山里自謀生路，用不了多久就會被野狼吃了！”
“別說以前了，現(xiàn)在有些窮地方還不是那樣？也就咱們白石村在古老爺?shù)膸ьI(lǐng)下，年年風(fēng)調(diào)雨順，百姓安居樂業(yè)，才有這種好事！”
“要說古老爺真真的寬宏大量，就拿王家老太太的事來說，要是老爺發(fā)狠，她這親就結(jié)不成，老爺要是讓她守寡，她敢嫁人？”
在一群人的贊揚(yáng)聲中，古老爺拍了拍自己的肚皮道：
“古人云：勿以善小而不為！我古家世代積德，才有了如此家業(yè)，怎么會為了一個老太太壞了家風(fēng)？”
李狗蛋聽得刺耳，悶頭悶?zāi)X道：
“要是你爺爺橫死異鄉(xiāng)，你奶奶嫁個山里的老光棍，那才是積大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