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云像被墨汁浸透的棉絮,沉甸甸壓在綠柳莊練武場上空。
豆大的雨點砸在青石板上,濺起渾濁的水花,混著血腥味在磚縫里蜿蜒。
蕭流馨懷里的雪云兔縮成毛團,耳朵抖得比她的手指還厲害,方才被風(fēng)狼撞裂的窗紙還在漏風(fēng),吹得她后頸發(fā)涼。
"蕭鳴叔,咬牙。"蕭易半蹲著,左手攥著浸了藥酒的布條,右手按在蕭鳴小腿的傷口上。
那道爪痕深可見骨,血珠子順著肌肉紋理往下淌,在他青灰色的褲腿上洇出暗紅的花。
蕭鳴疼得額頭青筋直跳,卻還咧著嘴笑:"小易啊,你這手比山大叔的金瘡藥還管用。。。。。。"
"少說話。"蕭易沒抬頭。
他記得三天前在莽荒山腳,蕭鳴帶他獵山雞時,這雙腿還能追著野兔跑半座山。
此刻傷口邊緣泛著青黑,分明是被風(fēng)狼的毒涎侵蝕了。
他指尖輕輕叩了叩傷口周圍,見蕭鳴瞳孔猛地收縮,便知骨頭沒斷。
松了口氣的同時,眼角余光瞥見場邊,七八個族中少年正縮在石墩后,蕭虎攥著根燒火棍,指節(jié)發(fā)白;蕭天咬著嘴唇,目光在蕭易后背剜來剜去。
"嗷,"
第一聲狼嚎混著炸雷劈下來時,所有人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蕭易霍然起身,短刀在掌心轉(zhuǎn)了個花。
方才還在石屋角落發(fā)抖的風(fēng)狼突然炸了窩,五頭灰毛畜生弓著背從訓(xùn)練場東側(cè)的槐樹后竄出,狼眼在雨幕里泛著幽綠的光。
最前頭兩頭尤其壯實,脖頸處的鬃毛被雨水粘成一綹綹,爪尖刮過青石板,擦出刺啦刺啦的聲響。
"護住蕭鳴叔!"蕭易吼了一嗓子,人已經(jīng)迎著狼撲了上去。
他右肩微沉,左腿猛地蹬地,這是山大叔教的"起手樁",要把全身力道都擰在腰上。
第一頭風(fēng)狼前爪剛要搭到他肩頭,便覺眼前一花,接著胸口傳來碎骨般的劇痛。
蕭易這一拳用了十足的"十五馬奔騰之力",拳風(fēng)帶起的氣浪掀得雨幕都歪了,那畜生直接被砸飛丈余,撞在石墻上時,肋骨斷裂的脆響混著雨聲清晰可聞。
第二頭風(fēng)狼卻趁機從側(cè)邊撲來。
蕭易旋身錯步,短刀在左手劃出半道弧光。
狼爪擦著他左臂掠過,割開道血口,他卻借勢矮身,右拳如重錘般砸在狼腹上。
這頭狼連慘叫都沒發(fā)出,腸子混著血就從嘴角淌了出來。
雨幕突然靜了一瞬。
剩下的三頭風(fēng)狼縮著尾巴往后退,喉間發(fā)出嗚咽。
石屋角落傳來蕭流馨的抽氣聲,蕭虎舉著燒火棍的手都在抖:"哥。。。。。。哥他方才那拳,比山大叔打沙袋還狠!"
"不過是仗著蠻力。"蕭天啐了口唾沫,可攥著石塊的手心里全是汗,"等狼王來了看他怎么死,"
他話音未落,一聲比之前更沉、更兇的狼嚎便撕裂了雨幕。
所有人的呼吸都頓住了。
那是頭比尋常風(fēng)狼大出兩圈的畜生。
脊背灰毛間雜著幾縷銀芒,左眼上有道月牙形的傷疤,正滴滴答答淌著血,顯然是方才和蕭山纏斗時留下的。
它邁著穩(wěn)健的步子走進訓(xùn)練場,每一步都像踩在眾人的心臟上。
剩下的三頭風(fēng)狼立刻伏低身子,尾巴夾在兩腿間,喉嚨里發(fā)出討好的輕鳴。
"青山風(fēng)狼王。。。。。。"蕭泰的銅鈴不知何時停了。
這位年近六旬的族長扶著石桌站起,腰間的青銅令牌在雨里泛著冷光,"三年前屠了青牛鎮(zhèn)的就是它。"
"小易!"蕭山的聲音從訓(xùn)練場西側(cè)傳來。
蕭易轉(zhuǎn)頭,正看見恩師渾身是血地踉蹌兩步,被兩個族中漢子扶住。
老人臉上的血混著雨水往下淌,卻還在喊:"這畜生通人性,會。。。。。。"
狼王突然昂首長嚎。
方才還畏縮的風(fēng)狼們像被點燃的火藥桶,眼中的恐懼瞬間化作瘋狂。
三頭狼分成三路,兩頭撲向縮在角落的蕭鳴,另一頭直取蕭流馨懷里的雪云兔,那是蕭易上個月在林子里救的幼獸,此刻正嚇得渾身發(fā)抖。
"找死!"蕭易短刀一振,劃破雨幕沖了過去。
他左腳在前,右肩后壓,整個人像張拉滿的弓。
撲向蕭鳴的風(fēng)狼剛要下口,便覺頸側(cè)一涼,短刀斜挑,精準劃開了它的動脈。
血柱噴出來的剎那,蕭易旋身抬腿,"猛鼉擺尾"的招式使了個十足,踢在另一頭狼的側(cè)腰上。
這一腿用了七分力,卻聽"咔嚓"一聲,狼的肋骨斷成數(shù)截,當(dāng)場癱在地上抽搐。
可他終究慢了一步。
撲向蕭流馨的風(fēng)狼已經(jīng)竄到石屋窗下,前爪搭在窗沿上,腥臭的涎水滴在雪云兔的耳朵上。
蕭流馨尖叫著往后縮,懷里的兔子卻突然炸了毛,它竟是拼了命掙開她的手,往狼嘴里撞去!
"不!"蕭易瞳孔驟縮。
他甩開刀上的血,發(fā)足狂奔。
可就在這時,右側(cè)突然傳來撕心裂肺的慘叫。
蕭乾,那個總愛蹲在井邊給小娃們分棗的壯實漢子,此刻被兩頭風(fēng)狼按在地上,左臂幾乎被扯了下來。
鮮血濺在雨里,紅得刺眼。
"蕭乾叔!"蕭虎舉著燒火棍沖了出去,卻被蕭易一把拽住。"回去護著蕭鳴!"蕭易的聲音像淬了冰,他望著在血水里掙扎的蕭乾,望著被風(fēng)狼叼走的雪云兔,望著人群里瑟瑟發(fā)抖的老弱,忽然想起晴瀾嬸子塞給他平安符時的話:"武道不是殺人的術(shù),是護人的膽。"
此刻他懷里空了,可那團火卻燒得更旺。
"都退到石屋!"蕭易反手將短刀插回腰間,抄起地上半截斷裂的石墩。
雨水順著他的發(fā)梢往下淌,染血的衣襟貼在背上,"今天這訓(xùn)練場,我蕭易站在這里,就絕不會讓任何一頭狼跨過去!"
狼王似乎聽懂了他的話。
它綠瑩瑩的眼睛瞇成一條縫,喉嚨里發(fā)出低沉的轟鳴。
剩下的五頭風(fēng)狼同時弓起脊背,爪尖在青石板上抓出五道深痕。
雨幕里的血腥味更濃了,混著泥土和狼的腥臊,嗆得人睜不開眼。
蕭易深吸一口氣。
他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像擂在戰(zhàn)鼓上。
左手的石墩沉得要命,右手卻不自覺地摸向腰間,那里除了短刀,還別著山大叔送的拳譜。
他想起昨日在演武場,山大叔拍著他的肩說:"等你能把'神雞鐵嘴'和'力熊劈山'練到三成,這綠柳莊的天,就算塌一半你也撐得住。"
此刻雨更大了。
墨云被狂風(fēng)撕成碎片,月光漏下來時,正照在蕭易緊攥石墩的手上。
他望著對面的狼王,望著張牙舞爪的群狼,忽然咧嘴笑了。
那笑容帶著股子狠勁,像極了三年前在莽荒山腳,他舉著柴刀和鋼牙惡虎對峙時的模樣。
"來啊。"他輕聲說,聲音混著雨聲,卻清晰得像是刻在每個人的骨頭里,"今天不是你們踏過我的尸體,就是我。。。。。。"他掂了掂手里的石墩,目光掃過場中每一頭狼,"把你們?nèi)裨谶@青石板底下。"
狼王率先動了。
它后爪一蹬,如同一道灰色的閃電劈來。
其余風(fēng)狼緊隨其后,此起彼伏的狼嚎震得人耳膜發(fā)疼。
蕭易迎著狼群沖了上去,石墩在頭頂掄出半道弧光。
雨幕里,他的影子被拉得老長,像把插在地上的刀,只不過這把刀,此刻正帶著千鈞之力,劈向撲面而來的血雨腥風(fēng)。
而在更遠處,蕭山捂著肋下的傷口,望著那道身影,忽然想起二十年前,自己在莽荒山頂初見晴瀾時,她也是這樣,眼里燃著團火,說要護好自己的孩子。
他抹了把臉上的血,對扶住他的族人道:"去把我那桿鐵槍拿來。"老人的聲音里帶著笑,"小易這架打得漂亮,我這當(dāng)師父的,總得給他壓個陣不是?"
石屋角落,蕭流馨攥著被撕碎的窗紙,望著場中翻涌的人影。
雪云兔的血還在她手背上,可她卻忽然不那么怕了。
因為她看見,那個總愛蹲在井邊給她講莽荒故事的少年,此刻正像座山似的立在雨里。
而在他腳邊,已經(jīng)躺下了兩頭風(fēng)狼的尸體。
雨還在下。
但墨云已經(jīng)散了些,月光越來越亮,照得蕭易腰間的短刀泛著冷冽的光。
他能聽見自己的心跳,一下,兩下,和著狼群的嚎叫,和著族人的喘息,像在擂鼓,像在鳴金。
他知道,更狠的招還沒使出來。
他知道,那"神雞鐵嘴"的快,那"力熊劈山"的重,或許很快就要見分曉了。
但此刻,他只是迎著狼王沖了上去。
石墩撞在狼頭上的悶響混著雷聲炸開時,他聽見自己的聲音,比任何時候都清晰:"我蕭易,護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