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顯是心軟，但也沒有那么軟。
他通常很理性。
敏銳的天性讓他很容易去捕捉某些嫌疑人故意裝可憐來掩蓋事實的細(xì)節(jié)。
可是面對李如月，他沒有辦法。
當(dāng)初，李如月的母親被安上行巫蠱之術(shù)的罪名時，他是大理寺少卿。
他眼睜睜的目睹了他的師父如何把一個無辜的皇后誣陷的百口莫辯，心如死灰，自愿認(rèn)下了那個不屬于自己的罪名，甘愿進入了冷宮。
他永遠(yuǎn)記得她眼睛里那份死寂一般的空洞。
而那個時候的李如月，就在她的身旁。
那時候的她，也是這樣紅著眼睛，目睹了那些大理寺憑空捏造、連傻子都能看出來是假的‘人證物證，’目睹了母親在這些證據(jù)下，放棄了抵抗。
那時候的她，哭的可兇了。
她沒有去找誰辯駁，只是使勁的搖晃著她唯一的依靠——她的母后。
她搖晃著她，大哭著說：“母后，那些都是假的，你沒有，月兒可以作證！”
而她的母后，只是冷冷的看著她，眼中甚至有一絲厭惡。
音聲冷的像李如月便是她的仇人一樣。
她說：“沒有人想聽你作證。”
然后，她就那么走了。
那個時候的李如月，大概七歲吧？
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
李如月看出來了。
看出來宋顯想到了他的母后。
那個表情，那分復(fù)雜，那分愧疚。
她的唇角不經(jīng)意勾了勾，又趕快壓下。
她深吸了一口氣，努力的回憶著母親眼里的那種死寂感，然后學(xué)著做出那副表情，抬起手，拭去眼角的淚珠。
“也是啊，父皇想要誰死的話，根本不需要理由?！?/p>
聽到她的話，宋顯抬眸，然后便看見了她的那雙眼睛。
與記憶中的那位冷宮皇后完全重合。
他有一瞬間的恍惚，就好像突然回到了過去，回到了那個大殿上。
他的心中，天人交戰(zhàn)，一方面正義在叫囂，一方面卻又懂得，這是皇帝的旨意，他作為臣子，不能違抗。
可是即便那件事過去很多年后的今天。
他也仍舊在為那一日的懦弱感到痛。
他痛恨自己能夠維護的正義，是有限的。
他深吸了一口氣，雖然有動容，卻并未完全受到動搖。
“如果公主沒做，臣自會還公主一個公道，可倘或當(dāng)真是公主所為，那也希望公主不要有所僥幸，這個案子，有陛下盯著，有臣在查，你逃不掉。”
終究還是理性占了上風(fēng)。
他用逼壓刑犯時慣用的話術(shù)來試探李如月，給她施加壓力。
然而，李如月聽到他的話，粲然一笑，死寂的眼眸里，像開花一樣，燃起一絲希望，又好像被點亮一樣的閃爍。
“真的嗎？這一次，你會給我公道？”
李如月眼中燃起的希望，就好像一雙手，緊緊的抓住了他。
讓他的大腦有一瞬是空白的。
他在這一場博弈中，空白了。
而與此同時，李如月也給了他一種希望。
‘這一次?！?/p>
她特別的提起了這一次。
這意味著，是一個機會，一個能讓他遵從內(nèi)心，守衛(wèi)正義的機會。
一個，去彌補過去懦弱所帶來的痛楚的機會。
這一刻，她就好像真的是無罪。
但是，宋顯不會被蠱惑。
他努力的從各種思緒中抽離出來，努力的保持著平靜與清醒。
眼神，卻不那么銳利冰冷。
他點點頭。
說：“嗯，我會?！?/p>
這像一個，堅定的承諾。
李如月會心一笑。
她知道，他已經(jīng)上鉤了。
因為在此刻，他已經(jīng)開始假設(shè)：她，不是兇手。
她把他那天賜的直覺，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