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硯迎著朱高煦那幾乎能洞穿人心的目光,心中雖有波瀾,面上卻依舊保持著從容鎮(zhèn)定。他知道,這不僅僅是對馬蹄鐵的疑問,更是對自己這個“意外”頻出之人的深度審視。
他微微躬身,語氣平和地解釋道:“回王爺,此事說來話長。晚生祖上在江南也算小有薄產,其中一位先祖,年輕時性喜游歷,曾結交過幾位來自西域的馬商。那些馬商常年販馬,于馬匹習性、養(yǎng)護之道頗有心得。這位先祖與他們相談甚歡,從閑聊中偶然得知,西域之地,因地形復雜,對馬蹄鐵的損耗遠勝中原,故而他們的馬蹄鐵在形制上略有不同,更為耐用?!?/p>
“先祖當時便覺新奇,也曾與那些馬商一同琢磨過些許改良之法,并隨手記錄了些心得。只是江南水鄉(xiāng),馬匹多為挽馬,于戰(zhàn)馬之道并不精通,此事便漸漸擱置了。晚生也是前些時日整理先祖遺物,才從一堆故紙中翻找出這些零散的手稿。初時并未在意,后來想到王爺麾下鐵騎縱橫,或許此物能派上些許用場,這才斗膽整理出來,獻與匠頭一試?!?/p>
這番說辭,半真半假。沈家確是江南望族,但與西域馬商有深交云云,自然是子虛烏有。不過,將源頭推給“已故先祖”和“西域馬商”,一來死無對證,二來也符合常理——畢竟冶煉鍛造之術,中原與西域互有長短,交流借鑒亦屬尋常。
朱高煦聽著,眉頭微微挑動。沈家是江南大族,這一點他是清楚的。江南文風鼎盛,出才子名士,但要說與西域馬商有深交,還琢磨出改良馬蹄鐵的法子,這聽起來確實有些……巧合。
他沉吟不語,手指輕輕敲擊著身旁的鐵砧,發(fā)出沉悶的聲響。工匠營內,一時間只有風箱呼呼作響和遠處傳來的鍛打聲??諝馑坪醵寄亓藥追帧?/p>
沈硯垂首侍立,心中暗自捏了一把汗。他知道朱高煦生性多疑,這種時候,任何一絲慌亂都可能引來更大的猜忌。他只能賭,賭這改良馬蹄鐵的巨大價值,足以讓朱高煦暫時壓下心中的疑慮。
半晌,朱高煦終于開口,聲音聽不出喜怒:“如此說來,你沈家倒真是藏龍臥虎。不僅能出你這樣的少年英才,連故去的先人,也懂這軍國利器之道?!?/p>
沈硯連忙道:“王爺謬贊。先祖不過是偶有所得,晚生也只是拾人牙慧,不敢居功。此物能為王爺大業(yè)略盡綿薄,已是沈家之幸。”
朱高煦深深看了沈硯一眼,隨即哈哈一笑,方才的凝重氣氛頓時消散無蹤:“好一個‘拾人牙慧’!不管是你家先祖的智慧,還是你沈硯的運氣,這改良的馬蹄鐵,本王確實看中了!”
他轉向一旁的老王,聲如洪鐘:“老王,傳本王將令!即刻起,工匠營全力趕制此種新式馬蹄鐵!所有戰(zhàn)馬,優(yōu)先換裝!所需鐵料、人手,若有不足,即刻上報,本王親自調撥!”
“遵命!王爺!”老王激動得滿臉通紅,大聲應諾。他深知這新式馬蹄鐵的意義,王爺?shù)墓麤Q更是讓他心潮澎湃。
朱高煦又看向沈硯,眼神中多了幾分激賞:“沈硯,你此次獻上的馬蹄鐵圖紙,于我燕軍而言,不啻于平添數(shù)千精騎!此等功勞,本王不能不賞。”
他略一思忖,朗聲道:“本王帳下,正缺一名參贊軍務之人。沈硯,你才思敏捷,屢有奇謀,如今又獻此利器,可見你不僅懂紙上談兵,亦有實學。自今日起,你便正式擔任本王麾下參軍一職,參與軍機,隨軍行走!”
此言一出,不僅沈硯心中一動,連周圍的親衛(wèi)和匠人們都露出了驚訝之色。
參軍,雖非高級將領,卻已是王府幕僚中的核心成員,有資格參與軍事會議,甚至對戰(zhàn)役部署提出建議。對于一個初來乍到、寸功未立(之前的獻策尚未完全驗證)的年輕書生而言,這無疑是破格提拔!
沈硯強壓下心中的激動,深深一揖:“多謝王爺知遇之恩!晚生定當竭盡所能,為王爺分憂,為大燕效力!”
【家族氣運監(jiān)測:因宿主技術貢獻(改良馬蹄鐵)對燕王勢力產生顯著積極影響,家族氣運增加200點。當前家族氣運:110點。】
腦海中系統(tǒng)的提示音,讓沈硯更是心頭一振。這馬蹄鐵帶來的好處,遠超他的預期!不僅獲得了朱高煦的進一步信任和實實在在的官職,更直接提升了家族氣運。
朱高煦滿意地點點頭:“好好干!本王麾下,不拘一格降人才。只要你有本事,本王就不會埋沒你?!闭f罷,他又勉勵了老王幾句,便帶著親衛(wèi)浩浩蕩蕩地離開了工匠營。
朱高煦一走,工匠營頓時炸開了鍋。匠人們圍著沈硯,七嘴八舌地恭賀著,言語間充滿了敬佩和羨慕。老王更是拉著沈硯的手,激動地連聲道謝,稱沈硯為“燕軍的大功臣”。
沈硯一一謙遜回應,心中卻在冷靜思索。朱高煦的任命,固然是看重,但也意味著他將更深地卷入這場靖難之役的漩渦中心。而這“參軍”之職,看似風光,卻也更容易招致旁人的嫉妒。
果不其然,消息傳回王府,沈硯被破格提拔為參軍一事,立刻在朱高煦的幕僚和一些中下級軍官中引起了不小的議論。
“聽說了嗎?那個叫沈硯的小子,毛都沒長齊,就當上參軍了!”
“可不是嘛,不就獻了個馬蹄鐵圖紙嗎?聽說還是他家祖?zhèn)鞯?,他自己懂個屁!”
“王爺也太抬舉這小子了。咱們這些人,哪個不是跟著王爺出生入死,一步步爬上來的?他倒好,一來就平步青云。”
“哼,我看他就是個會耍嘴皮子的白臉書生,不定用了什么手段迷惑了王爺?!?/p>
這些酸言酸語,或明或暗地傳到了沈硯耳中。他對此早有預料,并不以為意。木秀于林,風必摧之。他現(xiàn)在要做的,不是辯解,而是用實際行動證明自己的價值。
與此同時,在親衛(wèi)隊的訓練場上,沈武也遇到了一些小麻煩。他訓練刻苦,加上有沈硯“開小灶”指點的一些發(fā)力技巧和實戰(zhàn)經驗(自然也是托名“家傳武學”),進步神速,很快就在新兵中脫穎而出,甚至比一些老兵表現(xiàn)還要搶眼。
這就引起了一些老兵油子的不滿和排擠。訓練時,總有人有意無意地給他下絆子,或者在分配任務時,把最苦最累的活計推給他。
沈武性格堅毅,倒也不與他們計較,只是默默承受,訓練更加刻苦。他知道,只有自己變得更強,才能贏得尊重。
沈硯得知此事后,并未立刻出面干涉。他明白,軍中自有軍中的規(guī)矩,適當?shù)哪サZ對沈武的成長并非壞事。但他心中也暗暗記下,自己如今雖然有了參軍的身份,但在軍中根基尚淺。除了獲得朱高煦的信任之外,建立自己的人脈和威信,同樣至關重要。
他開始有意識地與王府中的一些關鍵人物接觸,比如掌管糧草的官員、負責軍械調度的將領,甚至是一些雖然位階不高但手握實權的小吏。他憑借自己的談吐和見識,以及偶爾從“先祖手稿”中“發(fā)現(xiàn)”的一些實用小技巧,漸漸贏得了部分人的好感。
夜深人靜,沈硯獨坐燈下,復盤著近日的得失。馬蹄鐵的成功,讓他初步站穩(wěn)了腳跟,但未來的路,依舊充滿挑戰(zhàn)。
就在此時,一名王府侍從匆匆來報:“沈參軍,王爺有令,請您即刻前往議事廳,有緊急軍情!”
沈硯心中一凜,知道重頭戲要來了。他整理了一下衣冠,快步向議事廳走去。一場關鍵的戰(zhàn)役,似乎已經迫在眉睫。而他,將第一次以“參軍”的身份,正式列席這場決定無數(shù)人生死的軍事會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