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沈硯在張猛的親自陪同下,前往營地中心區(qū)域的千戶大帳。
這位千戶姓王名剛,約莫四十出頭年紀,身材魁梧,面容黝黑,一道淺淺的刀疤劃過左邊眉梢,更添了幾分悍勇之氣。他并非將門出身,而是從底層士卒一步步憑借戰(zhàn)功爬上來的,行伍經(jīng)驗極為豐富,看人的眼光也格外毒辣。
此刻,王剛正端坐在主位上,手中把玩著一個磨得發(fā)亮的銅制護腕,眼神銳利地上下打量著走進帳篷的沈硯。
“末將張猛,奉命帶沈硯前來拜見千戶大人!”張猛先行軍禮。
“沈硯,見過千戶大人?!鄙虺巹t是不卑不亢地拱手行禮。
王剛“嗯”了一聲,示意張猛在一旁坐下,目光卻始終沒有離開沈硯:“你就是沈硯?張猛報上來,說你昨日點破了我軍糧道之危?”
“不敢稱點破,只是恰逢其會,偶有所感,向張將軍進言幾句罷了?!鄙虺幰琅f保持著謙遜的態(tài)度。
“恰逢其會?偶有所感?”王剛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語氣卻帶著幾分壓迫感,“沈硯,本將不喜歡拐彎抹角。鷹愁澗、迷蹤林,這兩個地名,還有那條密道的風險,你是如何得知的?據(jù)本將所知,你昨日才剛剛抵達營地,此前一直在江南,對北地軍務和地形,理應一無所知才對。”
帳篷內(nèi)的氣氛頓時有些凝滯。張猛在一旁也暗暗為沈硯捏了把汗。王剛的直接和銳利,遠超他的預料。
沈硯心中早有準備。他知道,面對這種經(jīng)驗豐富的老行伍,任何試圖蒙混過關(guān)的小聰明都可能適得其反。他必須給出一個足夠可信,又能自圓其說的解釋。
他微微躬身,從容答道:“回稟千戶大人。晚生確實初到北地,對軍務更是一竅不通。之所以能提及那兩處地名和風險,實乃數(shù)種因由巧合所致?!?/p>
“哦?說來聽聽?!蓖鮿傪堄信d致地看著他,身體微微前傾。
“其一,”沈硯伸出一根手指,“晚生自幼喜讀雜書,尤其偏愛各地地理志和風物記。吳興藏書閣中,曾藏有一本前朝遺留下來的《輿地紀勝補遺》,其中便零星記載了北方一些山川險要,雖語焉不詳,但‘鷹愁澗’之險、‘迷蹤林’之密,晚生恰好有些印象?!?/p>
“其二,”他伸出第二根手指,“家父在京為官時,晚生亦曾隨行。京畿之地,多山林關(guān)隘,家父公務之余,曾帶晚生游歷,并講解一些行軍布陣、利用地形的粗淺道理。其中便提及,凡隱蔽密道,雖能出奇制勝,亦是敵軍暗探滲透、伏擊破壞的首選目標,需時時警惕?!?/p>
“其三,”他伸出第三根手指,語氣更加誠懇,“昨日晚生初入軍營,在軍械庫做事時,聽聞陳老吏及幾位領(lǐng)取軍械的兵士閑談,提及南邊山路難行,隱約有‘鷹愁’、‘迷蹤’等字眼。晚生一時好奇,便將書中見聞、家父教誨與耳中所聞相互印證,加之聯(lián)想到家鄉(xiāng)商隊因密道暴露而遭劫之事,心中憂慮,故而斗膽向張將軍進言。其中多有猜測揣度之處,實不敢稱‘未卜先知’,能僥幸言中,實屬萬幸。”
他這番解釋,半真半假,層層遞進。將自己的“先知”歸結(jié)于“博聞強記”、“家學淵源”、“善于觀察”和“合理推斷”的結(jié)合,每一個環(huán)節(jié)單獨看都合情合理,組合在一起,便構(gòu)成了一個雖然巧合、但邏輯上能夠自洽的解釋鏈條。既掩蓋了系統(tǒng)的存在,又展現(xiàn)了自己的學識、見識和敏銳的觀察力。
王剛聽完,銳利的目光在沈硯臉上停留了許久,似乎在判斷這番話的真?zhèn)?。帳篷?nèi)一片寂靜,只有油燈燃燒時發(fā)出的輕微噼啪聲。
半晌,王剛才緩緩開口,語氣莫測:“讀過《輿地紀勝補遺》?還懂行軍布陣的道理?看來你這吳興沈氏的旁支子弟,倒也不是個只會死讀書的酸丁。”
他雖然沒有完全相信沈硯的說辭,但沈硯的解釋確實找不到明顯的破綻,而且最重要的是,沈硯實實在在地立下了功勞,避免了軍中一次重大危機。對于有功之人,尤其可能是有用之才,他自然不會過于苛責。
“罷了,”王剛擺了擺手,“不管你是如何得知的,示警糧道之危,便是大功一件。本將自會為你記上。”
沈硯心中一塊石頭落地,連忙道:“多謝千戶大人?!?/p>
“不過,”王剛話鋒一轉(zhuǎn),“光憑一次僥幸的示警,還不足以證明你的真正價值。沈硯,你既然讀過書,懂些道理,本將倒想看看,你除了能‘紙上談兵’,還能否為我軍再獻良策?”
這是在進一步的考驗了!沈硯明白,機會來了。他略一思索,想起了昨夜用系統(tǒng)推演出的另一個潛在風險。
“千戶大人,”沈硯再次拱手,態(tài)度恭敬卻不失自信,“晚生確有一淺見,不知當講不當講?!?/p>
“但說無妨?!?/p>
“晚生以為,如今兩軍交戰(zhàn),奸細暗探無孔不入。我軍營地雖看似戒備森嚴,但夜間防務,尤其是口令核對方面,或可進一步加強?!?/p>
王剛眉頭微皺:“口令之事,我軍早有定制,每晚更換,何須你來多言?”
沈硯微微一笑:“大人所言極是。晚生并非質(zhì)疑軍規(guī),只是覺得,或可將口令設(shè)置得更具隨機性和復雜度。譬如,不僅設(shè)置明口令,還可增設(shè)暗號,或是每日由不同級別的軍官掌握不同的口令段落,隨機組合核對。如此一來,即便有奸細僥幸混入,也很難在短時間內(nèi)掌握完整的通行口令,一旦被盤問,極易露出馬腳。此法雖看似繁瑣,卻能最大限度杜絕奸細滲透之患,尤其是在夜間或關(guān)鍵時刻。”
他這個建議,其實并不算多么高深莫測的計策,但在實際操作中,卻往往容易被忽略。尤其是在戰(zhàn)事緊張、軍務繁忙的時候,人們更容易依賴慣性,而忽略這些細節(jié)上的改進。而沈硯之所以敢如此篤定地提出,是因為他昨夜在推演糧道風險后,又花費了2點氣運,簡單推演了一下“營地近期安全”,系統(tǒng)提示“奸細滲透風險(高)”。
王剛聽了沈硯的建議,陷入了沉思。他是個老行伍,自然明白夜間防務和反奸細的重要性。沈硯提出的隨機組合口令的方法,雖然略顯繁瑣,但確實比現(xiàn)在固定的每日一口令要嚴密得多。尤其是考慮到當前戰(zhàn)況復雜,朝廷方面肯定會想方設(shè)法派奸細刺探軍情,加強防范總沒有壞處。
“嗯……你這個建議,倒有幾分道理?!蓖鮿傸c了點頭,看向一旁的張猛,“張猛,此事交給你去辦,今夜起,就按照沈硯說的法子,重新制定夜間口令規(guī)則,加強盤查力度?!?/p>
“末將遵命!”張猛立刻應道,看向沈硯的眼神中,敬佩之色更濃。
沈硯心中暗喜,第二個“微策”也成功獻上了。接下來,就看今夜是否有“驚喜”了。
果然,當天深夜,就在新口令實施不到兩個時辰,營地外圍巡邏隊便抓獲了三名試圖混入營地的可疑人員!這三人持有偽造的腰牌,能說出白天的舊口令,但在面對巡邏隊隨機組合的新口令盤問時,立刻支支吾吾,破綻百出,被當場拿下。經(jīng)過突擊審訊,這三人果然是建文帝方面派來的探子,企圖潛入燕軍營地刺探虛實!
消息傳到王剛耳中時,他正在燈下研究地圖,聞報后猛地站起身,臉上露出震驚之色!
“好!好個沈硯!真乃神算也!”王剛?cè)滩蛔粽瀑潎@。
如果說昨日點破糧道風險,還有幾分巧合的可能,那么今日獻策加強口令,并立刻抓獲奸細,就絕非偶然了!這足以證明,沈硯此人,不僅有學識,更有難得的警覺和謀略!這樣的人才,絕不能只當一個整理軍械的文書!
王剛看向沈硯的眼神徹底變了,從之前的審視、懷疑,變成了真正的欣賞和看重。他當即提筆,親自寫了一封更為詳細的舉薦信,將沈硯的兩次功勞和才智著重描述,并加上了自己的判斷——“此子沈硯,胸有丘壑,智慮深遠,非池中之物,或可大用!”
這封舉薦信被快馬加鞭,送往了更高層的將領(lǐng)——燕軍大將丘福的副將手中。
次日,王剛便收到了回令?;亓钛赞o簡短,卻分量十足:著沈硯即刻隨軍行動,不得有誤,帶他去見一位“大人物”。
王剛將命令傳達給沈硯時,語氣中帶著幾分激動和羨慕:“沈硯,你的機會來了!上面指名要見你!準備一下,即刻隨我出發(fā)!”
沈硯心中也是波瀾起伏。他知道,這位“大人物”,極有可能就是燕軍中的核心將領(lǐng),甚至可能是……他不敢再想下去,但一股強烈的預感告訴他,他距離這盤棋局的中心,又近了一大步!
前方的道路,機遇與挑戰(zhàn)并存,但他已經(jīng)做好了準備。他的目光,堅定地望向北方,那里,有他要追尋的“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