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簡陋的院落,凌霄還沒來得及喘口氣,甚至沒顧上檢查一下骨頭到底碎成了幾瓣。
一道傳訊符悄無聲息地飄落,在他眼前化作飛灰。
符箓消散,留下幾個冰冷的字跡懸在空中:“演武殿議事廳,速至?!?/p>
語氣強硬,不容置喙。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絲自嘲的笑意。
果然,該來的躲不掉。
站直身體,他刻意活動了一下幾乎失去知覺的右肩。
嘎嘣。
骨頭摩擦的聲音清晰可聞,伴隨著鉆心的疼痛。
肋下也跟著一抽一抽地疼。
麻煩,接踵而至。
他沒再耽擱,認命般地轉(zhuǎn)身,推開吱呀作響的院門。
外面的青石板路被露水打濕,泛著涼意。
空氣里是雨后青草和泥土混合的氣息,帶著宗門特有的清冷。
他沿著這條路往前走,這條路他走了無數(shù)次,但今天感覺格外漫長。
越往宗門深處,景致越是不同。
尋常弟子難得一見的亭臺樓閣,靈氣氤氳的修煉洞府,都坐落在這里。
這里的空氣似乎都比外門清新幾分,靈氣也更濃郁。
古樹參天,偶有靈鶴飛過,一派仙家氣象。
可惜,他現(xiàn)在沒心情欣賞。
演武殿議事廳到了。
比尋常殿宇更加巍峨,透著一股肅殺之氣。
殿門前,兩名身穿內(nèi)門弟子服飾的守衛(wèi)面無表情地站著。
見到凌霄,其中一人微微側(cè)身,示意他可以進入。
連盤問都省了,看來里面的人早就等著他了。
他伸手,推開那扇沉重的楠木殿門。
門軸轉(zhuǎn)動發(fā)出低沉的“嘎吱”聲。
門開的剎那,一股無形的威壓如同實質(zhì)般撲面而來,讓他腳步微微一頓。
大廳內(nèi)部比外面看起來更加寬闊,光線有些昏暗。
陳設(shè)簡單,甚至可以說簡陋,只有一張巨大的黑色長桌橫亙在中央。
長桌兩側(cè),坐著幾道身影。
他們的氣息如同深淵大海,沉凝而磅礴,僅僅是坐在那里,就讓整個大廳的氣氛壓抑得如同凝固。
凌霄停在門口,沒有立刻上前。
目光快速掃過在場眾人。
主位上空著,但首座之人氣度雍容,不怒自威,正是青云宗宗主,李擎蒼。
宗主左手邊,面容刻板,眼神銳利如鷹隼的,是執(zhí)法堂長老,嚴松。
右手邊,看似溫和,雙眼卻不時閃過精光的,是傳功堂長老,趙孟。
再往下,還有幾位氣息各異,皆是深不可測,應(yīng)是各峰峰主或資深長老。
這些人,隨便一個跺跺腳,青云宗都要抖三抖。
今天倒是齊全。
大廳內(nèi)一片死寂,落針可聞。
氣氛凝重得如同暴風(fēng)雨來臨前的死寂海面。
最終,還是宗主李擎蒼率先打破了沉默。
“凌霄,你來了?!?/p>
聲音不高不低,聽不出喜怒。
凌霄定了定神,上前幾步,躬身行禮。
“弟子凌霄,拜見宗主,各位長老,各位峰主?!?/p>
他的聲音很穩(wěn),沒有一絲顫抖,仿佛肩上的傷只是錯覺。
執(zhí)法堂長老嚴松冷哼一聲,打破了表面的平靜。
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樣刮過凌霄。
“凌霄,演武大比之上,你所施展的力量,甚是詭異,并非我青云宗任何一脈的功法?!?/p>
“那究竟是何種力量?”
問題直接,單刀直入,沒有絲毫緩沖。
凌霄心中念頭急轉(zhuǎn),臉上卻不動聲色。
他抬起頭,迎上嚴松審視的目光。
“回稟嚴長老,弟子所用,并非功法,而是弟子偶然覺醒的一種祖?zhèn)黧w質(zhì)附帶的力量?!?/p>
“此力源于血脈,并非后天修習(xí)?!?/p>
這個借口他早就想好了,雖然蹩腳,但眼下沒有更好的選擇。
傳功堂長老趙孟眉頭微蹙,他身體微微前傾。
“祖?zhèn)黧w質(zhì)?”
“據(jù)宗門典籍記載,特殊體質(zhì)雖罕見,卻也并非沒有?!?/p>
“但你這體質(zhì),氣息陰冷晦澀,帶著一股死寂之意,與記載中的任何一種都對不上號?!?/p>
“能否詳細說明,是何種體質(zhì)?如何覺醒?有何具體特征?”
他的語氣比嚴松溫和,但問題卻更加細致,步步緊逼。
凌霄暗自警惕,這老狐貍更難對付。
“弟子自幼體弱,此事宗門應(yīng)有記錄?!?/p>
“前些日子,弟子在后山遭遇意外,生死一線間,體內(nèi)一股沉寂許久的力量突然蘇醒?!?/p>
“弟子也是剛剛掌握,對其了解甚少,只知能極大增強肉身之力,并附帶一些特殊效果,具體是何種體質(zhì),有何限制,弟子尚在摸索探究之中。”
他半真半假,說得含糊其辭,關(guān)鍵信息一概不提。
嚴松眼神陡然變得凌厲。
“體質(zhì)覺醒?哼,巧合未免太多!”
“你那力量陰森詭譎,隱隱有吞噬生機之感,與魔道邪功極為相似!”
“休要用什么體質(zhì)之說來搪塞!”
“你老實交代,是否暗中修煉了某種禁忌邪術(shù)?!”
他語氣嚴厲,幾乎是直接定了性。
旁邊一位須發(fā)皆白的老者,應(yīng)是某峰峰主,也緩緩開口。
聲音蒼老,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嚴長老所言不無道理?!?/p>
“那股氣息,確實令人心悸,絕非正道所有?!?/p>
“凌霄,此事關(guān)系重大,牽扯到宗門清譽,你最好想清楚再說?!?/p>
“若真是體質(zhì)之力,自然無妨,可若是邪門歪道……”
后面的話他沒說,但威脅之意不言而喻。
邪門歪道,這四個字一旦坐實,他在青云宗將再無立足之地。
凌霄心中一凜,面上卻強作鎮(zhèn)定。
他挺直脊背,朗聲道。
“弟子可以對心魔起誓!”
“此力量雖顯詭異,但絕對是弟子自身所有,絕非任何邪道功法!”
“弟子入門以來,從未接觸,更未修煉過任何違背宗規(guī)、有傷天和的功法!”
他語氣斬釘截鐵,目光坦蕩。
當(dāng)然,【幽冥印記】算不算邪道,這事兒他自己也說不清,但反正不是他主動修煉的。
這誓言,勉強不算撒謊。
幾位長老、峰主互相交換著眼神,顯然對凌霄的說辭并不完全相信。
只有宗主李擎蒼,自始至終都只是平靜地看著凌霄,眼神深邃,讓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突然,執(zhí)法堂長老嚴松猛地站起身。
他幾步走到凌霄面前,一股龐大的神識威壓驟然降臨。
“空口無憑!”
“體質(zhì)也好,邪功也罷,讓老夫親自查探一番,自然水落石出!”
話音未落,他那強大無比的神識,便如同一根無形的尖針,狠狠刺向凌霄的丹田氣海!
凌霄全身肌肉瞬間繃緊,如臨大敵。
這股神識壓力,比之前在演武場感受到的更加集中,更加蠻橫!
幾乎在嚴松神識觸及他身體的瞬間,丹田內(nèi)的【幽冥印記】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挑釁,猛地一震!
嗡——
一股遠比之前更加磅礴、更加冰冷刺骨、帶著蠻荒死寂與無盡幽暗的氣息,如同火山噴發(fā)般狂涌而出!
這股氣息瞬間在凌霄體表形成一道肉眼不可見的漆黑壁壘,充滿了毀滅與吞噬的意味。
嚴松的神識如同撞上了一堵堅不可摧的冰墻,不僅無法寸進,反而被那股陰冷氣息纏繞、侵蝕!
“嗯!”
嚴松發(fā)出一聲短促的悶哼,身體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臉色瞬間變得有些難看。
他只覺得自己的神識像是刺入了一片虛無的深淵,不僅探不到底,反而有一股恐怖的力量要將他的神識拖拽進去,徹底吞噬!
他眼中閃過一絲駭然。
“這是什么東西?!”
他試圖加強神識沖擊,卻如同泥牛入海,甚至那股反噬之力更加強烈。
傳功堂長老趙孟見狀,也立刻釋放出自己的神識,試圖從側(cè)面迂回探查。
然而結(jié)果完全一樣。
他的神識同樣被那層詭異的黑色壁壘擋住,甚至能感覺到壁壘上傳來的冰冷和排斥感。
緊接著,其他幾位長老和峰主也坐不住了,紛紛釋放神識。
數(shù)道強大的神識從不同角度涌向凌霄,試圖合力突破那層防御。
一時間,大廳內(nèi)神識激蕩,無形的壓力幾乎讓空氣凝滯。
但無論他們?nèi)绾螄L試,那層由【幽冥印記】散發(fā)出的氣息形成的壁壘,都如同最堅固的堡壘,紋絲不動。
反而,那股冰冷死寂的氣息愈發(fā)活躍,帶著一種近乎嘲弄的意味,將所有外來神識都拒之門外。
幾位長老的神識剛一接觸,就感到一陣刺痛,如同被冰針攢刺,不得不倉皇后退。
他們臉上都露出了難以置信的驚容。
這小小的外門弟子體內(nèi),到底藏著什么怪物?
竟能以一己之力,硬抗他們這么多人的神識探查?
凌霄站在原地,承受著巨大的壓力,但他能感覺到【幽冥印記】此刻異常興奮。
這玩意兒,似乎很喜歡這種被圍攻的感覺,甚至有點“越多越好”的囂張。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宗主李擎蒼終于開口了。
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間壓下了所有的神識波動。
“夠了?!?/p>
所有長老都停了下來,神色各異地看向宗主,又看看面色有些蒼白的凌霄。
李擎蒼的目光落在凌霄身上,依舊平靜。
但凌霄敏銳地察覺到,那平靜的眼底深處,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波動。
“你的體質(zhì),的確很特殊?!?/p>
“特殊到,連我等聯(lián)手,都無法窺探其本源?!?/p>
他沒有再追問體質(zhì)的來歷,也沒有強行逼迫凌霄。
大廳里再次安靜下來,落針可聞。
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在宗主身上,等待他的決斷。
李擎蒼微微閉上雙眼,手指無意識地在桌面上敲擊了兩下。
片刻之后,他重新睜開眼睛。
眼中似乎有一道極淡的光芒閃過,一閃即逝。
凌霄心中微動,他感覺那道光芒,似乎并非完全因為自己,而是與某個更遙遠的存在產(chǎn)生了呼應(yīng)。
是那座孤峰嗎?
宗主的聲音再次響起,這一次,語氣中帶著前所未有的鄭重。
“關(guān)于你力量的根源,宗門暫時不再深究?!?/p>
“但,此事非同小可,在你未能完全掌控這份力量,并證明其絕無危害之前……”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凌霄。
“宗門將對你進行重點關(guān)注。”
“從今日起,你的一切行動,必須在宗門的監(jiān)管之下?!?/p>
“未經(jīng)宗門允許,不得擅自離開青云宗山門范圍。”
“宗門藏經(jīng)閣的部分核心區(qū)域、以及所有秘境,在你情況明朗之前,暫時不得進入?!?/p>
“這是宗門長老會共同的決定,你可明白?”
限制令,來了。
比凌霄預(yù)想的還要快,還要嚴厲。
不能離開宗門,意味著失去了最大的自由。
不能接觸核心典籍和秘境,意味著斷絕了許多快速提升實力和尋找答案的途徑。
這幾乎等同于一種體面的軟禁。
凌霄心頭掠過一絲苦澀和無奈,但臉上并未顯露分毫。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至少,暫時保住了小命和【幽冥印記】這個最大的秘密。
“弟子明白?!?/p>
“弟子,謹遵宗門安排?!?/p>
他回答得十分干脆,沒有絲毫猶豫或不滿。
現(xiàn)在任何反抗都是愚蠢的。
宗主李擎蒼看著他順從的態(tài)度,眼中露出一絲難以察覺的滿意,微微點頭。
“很好?!?/p>
“下去吧?!?/p>
“今日之事,到此為止,但你要記住你說過的話,也要記住宗門的規(guī)矩?!?/p>
凌霄再次躬身行禮。
“弟子告退?!?/p>
他緩緩轉(zhuǎn)身,朝著大門方向走去。
身后,那一道道或?qū)徱暋⒒蛞蓱]、或探究的目光,如同實質(zhì)般黏在他的背上,沉重?zé)o比。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但他走得很穩(wěn)。
他走出議事廳。
厚重的木門在他身后緩緩合攏。
“嘎吱——”一聲輕響,徹底隔絕了內(nèi)外的氣息。
門內(nèi)是壓抑的審視,門外是驟然明亮的光線。
陽光傾瀉而下,照在身上,卻沒有帶來多少暖意。
他微微瞇了瞇眼,適應(yīng)著這突如其來的光亮。
臺階下,宗門廣場一如既往。
只是此刻在他眼中,似乎蒙上了一層無形的灰。
重點關(guān)注。
限制自由。
這四個字像烙印一樣,刻在了他的識海里。
宗主和長老們以為這是對他的約束。
他卻覺得,這更像是在一個隨時可能炸開的火藥桶旁邊,小心翼翼地畫上了一個圈。
圈得住人,圈得住那蠢蠢欲動的【幽冥印記】嗎?
他能感覺到,體內(nèi)的印記在議事廳內(nèi)被眾多神識“圍觀”后,非但沒有沉寂,反而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興奮。
仿佛飽餐了一頓,意猶未盡。
這些大佬的神識,對它來說,似乎只是開胃小菜。
想到這里,凌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動了一下。
這算不算因禍得福?至少這印記看起來挺“高興”的。
監(jiān)管?
他幾乎想笑出聲。
一群連門都進不來的人,要監(jiān)管屋里的主人?
不過,形勢比人強。
不能離開宗門,不能進入藏經(jīng)閣核心區(qū)域和秘境。
這確實打亂了他原本的一些計劃。
許多關(guān)于這個世界、關(guān)于修煉、甚至關(guān)于【幽冥印記】本身的線索,都可能藏在那些地方。
現(xiàn)在,路被堵上了一大半。
那股若有若無,來自孤峰方向的窺探感,依舊存在。
像一根看不見的線,始終牽引著他。
宗主最后那意味深長的一眼,和那道轉(zhuǎn)瞬即逝的光芒……
是錯覺,還是真的與那孤峰有關(guān)?
那個模糊的提示,到底是什么?
一團亂麻。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
麻煩確實越來越大了。
但并非沒有轉(zhuǎn)機。
至少,他們沒有立刻動手,還給了他時間和空間。
這就夠了。
只要還活著,只要【幽冥印記】還在,就有破局的希望。
監(jiān)管之下,也未必不能找到機會。
他定了定神,不再停留。
邁開腳步,走下臺階。
朝著自己那偏僻的外門弟子院落走去。
步伐不快,卻異常沉穩(wěn)。
陽光將他的身影拉得很長。
那背影看著有些單薄,卻又透著一股難以言說的韌性。
軟禁?
或許吧。
但也可能是另一種形式的……保護?
誰知道呢。
他只知道,游戲,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