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近黃昏,幾人先回了趟北鎮(zhèn)撫司衙門。
柳六郎大步流星地走在最前頭,林笑緊隨其后。指揮使衙署中,蘇靖安仍在處理公務(wù),見到柳六郎臉上那掩飾不住的興奮,不由挑了挑眉。
“大人!”柳六郎將那張從書中找到的“坎離交濟(jì)圖”書頁往書案上一拍,“您瞧瞧這個!刑部和大理寺那幫飯桶,查了半天連根毛都沒摸到,還是咱們林小旗眼尖,在張顯宗書房的書冊里發(fā)現(xiàn)了這個!”
蘇靖安拿起那張明顯是從某本書上撕下來的書頁,仔細(xì)看了看上面的符箓圖案,又對比了一下卷宗里描述的墻上血符,眼中閃過一絲銳芒。
“在張侍郎書房里找到的?”他看向林笑。
林笑點頭:“是,夾在一本書冊里,像是被人匆忙塞進(jìn)去的。這書頁應(yīng)該出自《道藏》一書?!?/p>
蘇靖安沉吟片刻:“傳令下去,命各城門衛(wèi)所、巡城司配合,即刻起,全城排查所有書鋪、紙坊!凡是售賣或印刷《道藏》的書鋪一律登記造冊,一定要仔細(xì)盤問近是否有人在近期購買此書!”
“是!”門外親衛(wèi)領(lǐng)命,立刻前去傳達(dá)命令。
一時間,整個北鎮(zhèn)撫司中一隊隊身著飛魚服、腰挎繡春刀的錦衣衛(wèi)魚貫而出,奔赴汴梁城的大街小巷。
林笑站在一旁,心中卻并未有多少破案在即的興奮,反而疑竇叢生。
那張書頁出現(xiàn)得太過巧合了些。
兇手殺人之后,怎會如此粗心大意地將這么明顯的線索遺留在現(xiàn)場?甚至還特意藏在了書冊中?這不合常理。
一個能悄無聲息地潛入二品大員府邸殺人的兇手,絕不該犯這種低級錯誤。
難道是死者張顯宗自己放的?臨死前想留下線索?可胸口中招,似乎沒有機會再從容地將書頁夾入書冊。
最大的可能,這東西就是兇手故意留下的,用來混淆視聽,將錦衣衛(wèi)的調(diào)查引向歧途。
林笑看向正意氣風(fēng)發(fā),準(zhǔn)備親自帶隊出發(fā)的柳六郎。這位經(jīng)驗老到的千戶大人,難道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嗎?還是說他另有打算?
“林小旗,愣著干什么?走了!”柳六郎見林笑站在原地沒動,回頭招呼了一聲。
林笑回過神,連忙跟上。
兩人帶著幾名下屬,再次走出北鎮(zhèn)撫司。外面的天色已經(jīng)暗了下來,街道兩旁的燈籠次第亮起。
“柳大人,”走在路上,林笑終于忍不住開口,“您覺得那張書頁,真的是兇手不小心留下的嗎?”
柳六郎騎在馬上,側(cè)頭看了林笑一眼,夜色中,那雙眼睛閃爍著洞悉一切的光芒。他忽然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小子,挺機靈啊??闯鰜砹耍俊?/p>
林笑一怔。
“很奇怪是吧?”柳六郎嘿嘿笑了兩聲,帶著幾分老油條式的狡黠,“我敢肯定,這玩意兒十有八九就是兇手故意留下來,想把咱們當(dāng)猴耍,往歪路上引呢!”
“那您為什么還要如此大張旗鼓地查書鋪?”林笑更加不解了。
“查啊,為什么不查?”柳六郎理所當(dāng)然地說道,“現(xiàn)在不是毫無頭緒嘛?總得做點什么吧?不然怎么跟上面交代?再說了,這么大張旗鼓地查,聲勢造得越大越好!”
他拍了拍馬脖子,語氣帶著幾分玩味:“一來,做做樣子給某些人看,讓他們知道咱們錦衣衛(wèi)不是吃干飯的。二來嘛,也能麻痹一下那個藏在暗處的真兇,讓他以為咱們已經(jīng)上當(dāng)了,被他牽著鼻子走,說不定他一放松警惕,反而會露出馬腳?!?/p>
林笑恍然大悟。原來如此,這看似一根筋的追查,實則是虛晃一招。這位柳千戶的心思遠(yuǎn)比他表現(xiàn)出來的深沉。
“現(xiàn)在咱們手里能抓住的線索太少了。”柳六郎收斂了笑容,神色凝重,“那梅花血洞到底是何物造成,還有孔雀翎羽,這案子大概率和六年前廢吳王府的那幫余孽有關(guān)。那幫家伙,可都是些心狠手辣、不擇手段的主兒。這張顯宗一個禮部侍郎,平日里就是個舞文弄墨的老學(xué)究,怎么會跟他們扯上關(guān)系?真是奇了怪了?!?/p>
說話間,他們已經(jīng)來到距離北鎮(zhèn)撫司最近的一家書鋪。書鋪不大,門面也有些陳舊。掌柜的是個瘦小的中年人,看到幾個煞氣騰騰的錦衣衛(wèi)上門,嚇得臉色煞白連忙迎了出來,不住地點頭哈腰。
柳六郎亮出腰牌,直接說明來意,詢問店內(nèi)是否有售賣《道藏》。
那掌柜的連連擺手,一臉惶恐:“官爺,官爺明察啊!小老兒這鋪子小本經(jīng)營,賣的都是些尋常的經(jīng)史子集、話本小說,哪里敢賣那些神神叨叨的道家書籍??!那玩意兒,尋常人誰看吶?”
他生怕錦衣衛(wèi)不信,努力回憶著:“據(jù)小的所知,這汴梁城里,售賣道家典籍的,恐怕就只有城西朝天宮附近,那家‘王記書鋪’了。他們家祖上好像跟道門有些淵源,藏書多,也雜,興許…興許有官爺要找的書。咱們這種小店,是真的沒有??!”
朝天宮附近?王記書鋪?
柳六郎得到了想要的線索,也不多做停留,對那掌柜的點了點頭,算是謝過,隨即一揮手:“走!去王記書鋪!”
一行人再次翻身上馬,調(diào)轉(zhuǎn)馬頭,朝著城西的方向奔去。夜色漸深,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發(fā)出清脆而急促的“噠噠”聲,在略顯寂靜的汴梁街巷中傳出很遠(yuǎn)。
林笑跟在柳六郎身后,望著前方被燈火勾勒出的重重飛檐輪廓,心中不禁生出幾分希望,希望不會白跑一趟。
靠近朝天宮的一條偏僻巷弄里,馬蹄聲由遠(yuǎn)及近,打破了這里的寂靜。
四騎停在了一家書鋪前,門楣上懸掛著一塊木匾,依稀可見“王記書鋪”四個字。書鋪大門緊閉在夜風(fēng)中透著幾分蕭索。
“就是這里了?!绷煞硐埋R,目光掃過緊閉的門扉。
沈召上前,抬手“咣咣咣”地用力拍打著門板,邊拍邊粗聲喊道:“掌柜的!開門!錦衣衛(wèi)查案!”
敲門聲在寂靜的巷子里回蕩。然而拍了半天,門內(nèi)卻毫無動靜,連一絲燈火也無。
“奇怪,這個時辰,就算打烊了,里面也該有人應(yīng)聲才是?!瘪R鳴皺了皺眉。
林笑站在柳六郎身后,打量著這家書鋪。鋪面不大,但看起來有些年頭了,門窗都透著一股舊氣。他心中暗忖,難道是掌柜的害怕,不敢開門?
就在這時,柳六郎的臉色忽然微微一變。他猛地吸了吸鼻子,鼻翼翕動,眼神瞬間銳利起來,如同夜梟發(fā)現(xiàn)了獵物。
“不對!”柳六郎沉聲道,目光死死盯著門縫,“有血腥味!”
血腥味?
林笑、沈召、馬鳴三人皆是一驚。沈召和馬鳴立刻湊近門縫,用力嗅了嗅,臉色也變得凝重起來。
“確實有血腥味!”沈召道。
“不好,出事了!”馬鳴罵了一句,后退兩步,“撞門!”
無需柳六郎吩咐,沈召和馬鳴對視一眼,同時發(fā)力,用肩膀狠狠撞向那扇厚實的木門。
“砰!”
門板發(fā)出一聲悶響,劇烈地晃動了一下門閂松動了些。
“再來!”
“砰!”
又是一聲巨響,門閂再也支撐不住,“咔嚓”一聲斷裂,兩扇門板猛地向內(nèi)彈開。
一股令人作嘔的血腥氣,混合著紙張和墨汁的特殊氣味,瞬間從門內(nèi)洶涌而出。
饒是林笑早有心理準(zhǔn)備,也被這股濃烈的怪味熏得胃里一陣翻騰,險些當(dāng)場吐出來。他強行壓下不適,屏住呼吸,跟著柳六郎邁步跨入書鋪。
書鋪內(nèi)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林笑迅速從懷中摸出火折子,“嗤”的一聲吹亮,借著微弱的光芒,找到墻邊的一盞油燈,將其點燃。
昏黃的燈光緩緩亮起,驅(qū)散了部分黑暗,也照亮了眼前的景象。
書鋪不大,前店后宅的格局。此刻,前方的店鋪里,書架歪斜,紙張散落一地,一片狼藉。而在靠近后宅門口的空地上,赫然躺著三具尸體!
一個年過半百的中年男子,一個穿著樸素的中年婦人,還有一個大約七八歲的小男孩。三人倒在血泊之中,眼睛瞪得大大的,臉上還殘留著驚恐和難以置信的表情。鮮血染紅了他們的衣衫,浸透了身下的地面,匯聚成一片暗紅的血洼,在昏暗的燈光下令人毛骨悚然。
沈召和馬鳴倒吸一口涼氣,臉色鐵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