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遲遲不肯消散,映月孤身一人,渾身都是血跡,艱難地翻越城墻,回到沈硯之的小院。
清冷的月光無情地灑落在她沾滿血污的衣衫上,更襯出她的孤單。她拖著疲憊的身軀,用刺骨的冷水擦拭著身上的血跡,又換上干凈衣物,每個動作都很沉重,仿佛這一夜抽去了她所有力氣。
待沈硯之與蕭鳴羽匆匆趕回小院時,映月已恢復平靜??僧斏虺幹蛩?,卻被她那清冷的雙眸驚到,那雙眼再不見往日的神采,眼中一片寒冷,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
映月款步上前,神色恭敬的欠身施禮道:“沈公子,我定會履行承諾。還望沈公子能為我另租一座小院,準備一把琴、一身華服,配上相應的首飾與脂粉。另外,再準備兩身常服,安排一名丫鬟。我還需要兩天時間籌備,中秋之期,絕不敢誤。沈公子若是不放心,大可派幾個人看著我?!彼龥]有看沈硯之,聲音平穩(wěn),不帶一絲的情緒。
沈硯之聽著映月生疏又客氣的口吻,心里不禁有些煩悶。映月的話語中只有疏離。他的心中涌起一股難以名狀的滋味,像是被人狠狠潑了一盆冷水,語氣也不自覺冷淡下來:“好,我讓小陸去安排?!币驗樯洗瓮蒂~本的事,侍衛(wèi)們對映月充滿了戒備,而映月像是沒有感覺,神色依舊坦然,毫不在意那些警惕的目光。
午后,小陸將諸事安排妥當,映月便搬至不遠處的小院。這院子不大,卻格外清幽,正適合她此刻的心境。映月和丫鬟住進正房,四名侍衛(wèi)分住在東西偏房。換上女子常服的映月,此刻獨自坐在庭院中,修長的手指輕輕撫上琴弦。
她緩緩閉上雙眼,那五年經(jīng)歷如洶涌潮水般涌上心頭,那些被壓迫的艱辛,都化作指尖細微的顫抖。
許久,映月才緩緩睜開雙眼,琴音響起,如泣如訴,宛如這江南的綿綿細雨,輕柔卻又哀傷,一點一滴都訴說著她內(nèi)心深處的痛苦與無奈。一曲終了,一滴清淚從她臉頰悄然滑落,滴落在琴弦上,瞬間碎成無數(shù)晶瑩的光,恰似她那破碎的心。
不遠處,沈硯之不知不覺佇立在此,目光落在映月身上,卻再也移不開分毫。他從未見過映月穿女裝的樣子,簡單的裝扮,未施粉黛,卻又美得動人心魄,恰似一朵盛開在池塘里的蓮花,清冷而高潔。
看著映月落淚,沈硯之的心猛地一揪,一種酸澀的感覺涌上心頭,仿佛那滴淚不是落在琴弦上,而是直直地滴在了他的心上,砸出一個深深的坑。
“清商一曲,弦凝絕響,仿佛能看見江月無聲,梧桐滴露。如此清冷的美人撫琴,實在令人賞心悅目?!笔掵Q羽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來到沈硯之身旁,嘴角掛著一抹戲謔的笑,調(diào)侃道。
沈硯之沒有回應,只是默默地轉(zhuǎn)身離去,可映月?lián)崆俾錅I的模樣,卻像烙印一般,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腦海中,揮之不去,每一個細節(jié)都無比清晰。
中秋佳節(jié),西城湖邊熱鬧非凡。映月以江映月之名,參加了此次中秋盛會。此次比試共四項,有畫功、繡功、音律、舞技。勝出次數(shù)最多者便是今年魁首。
第一局畫作比拼,限時一盞茶。映月身著青色襦裙,清新淡雅,舉手投足間散發(fā)著獨特的氣質(zhì)。她那專注作畫的樣子,本身就像是一幅絕美的畫卷,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一盞茶的時間轉(zhuǎn)瞬即逝,畫作評比開始。映月畫的是一幅風雪蒼松圖,沈硯之凝視著畫中蒼松,心中不禁感嘆:這蒼松傲雪凌霜,不懼風雪,倒像是映月的寫照。然而,這一局映月并未勝出,她神色平靜,眼中卻閃過一絲失落。
第二局繡功比拼,映月因在瀟湘閣和山上都未曾學習過繡藝,面對未繡完的巾帕,只能呆坐一旁,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無奈。這一局,她毫無懸念地又輸了。
第三局音律比拼,映月指尖輕拂琴弦,一曲《幽蘭》緩緩響起。琴音清冷孤寂,猶如舊年廊下掃雪人,掃盡四季繁華,卻掃不凈滿心的愁緒。
這一曲仿若有魔力,聽得臺下眾人沉浸其中,贏得聲聲喝彩。映月成功拿下第一,她的眼中閃過一絲自信,只要在第四場武藝比拼中勝出,她就能成為魁首。
第四場舞藝比拼,映月并不擔心,只見她身姿輕盈,如弱柳扶風,又似驚鴻翩躚。急旋時,裙裾飛揚,宛如驟雨打荷。緩步時,步步生蓮,恰似孤鴻踏雪,優(yōu)雅從容。
沈硯之望著臺上的映月,心中泛起層層漣漪,映月的每一個眼神和動作,都緊緊地牽引著他的目光,讓他的視線無法從她身上移開。毫無懸念,映月奪得魁首。
今年的彩頭是一把古琴,映月讓丫鬟拿著琴,在眾人的驚嘆聲中微笑著施禮,走下臺后翩然離去,身姿優(yōu)雅。臺下眾多男子紛紛猜測她是哪家姑娘,是否婚配。很快,余暨城便傳開了,今年的魁首明日就要成婚,新郎姓陸。
此時,沈硯之的住處張燈結(jié)彩,一片喜慶。沈硯之回去后,就看到小陸正在試婚服,臉上帶著得意洋洋的笑容。沈硯之看著小陸那副模樣,心里頓時涌起一股無名火,越看越覺得刺眼,仿佛小陸的笑容是對他的一種挑釁。
小陸此刻還沉浸在喜悅之中,絲毫沒察覺到沈硯之的異樣。眾人圍在小陸身邊嬉笑玩鬧,熱鬧的氛圍讓沈硯之愈發(fā)煩躁,他轉(zhuǎn)身回房,試圖平復心情。蕭鳴羽在一旁看著沈硯之的背影,笑著搖頭,心中暗自思忖:這小子,怕是有情而不自知,自己還蒙在鼓里呢。
映月的住處同樣掛滿了紅綢。試完婚服,映月便將其放在一旁,心中想著,明夜過后自己就能回山上了,也不知道師父他們過得怎么樣,眼神中便透露出滿滿的思念。
沈硯之此刻卻在房中借酒消愁,腦海中不斷浮現(xiàn)出小陸得意的笑容,怎么也驅(qū)散不去。蕭鳴羽走進房間,笑著調(diào)侃:“哎呀!明天美人盛裝打扮,不知會有多驚艷。雖說只是假成親,可好歹也要拜堂。便宜小陸那小子了,要不是我想講過當妹子,都想搶著當新郎了?!闭f罷,還挑了挑眉,一臉促狹地看著沈硯之。
蕭鳴羽看著沈硯之的表情又接著道:“這次宴請了不少賓客,儀式一個都不能少,同牢禮、合衾酒……江姑娘可是犧牲不小。你說,小陸那長相,哪配得上江姑娘?論長相,自然是你我更出眾,要不我就勉為其難,去當這新郎?”一邊說,一邊夸張地整理著自己的衣衫,仿佛真要去當新郎一般。
沈硯之眉頭緊皺,滿臉不悅,沒好氣地回道:“論長相,我自然比你強?!闭Z氣中帶著一絲傲嬌,可又隱隱有些心虛。
“三郎,我是覺得,雖是假的,可是人家姑娘也算是成了一次親,總不能委屈了她。要不你當新郎,要不我來。不過我看你好像不太樂意,那要不就我來吧!”蕭鳴羽半開玩笑地說道,眼中卻閃過一絲認真,緊盯著沈硯之,想看看他的反應。
沈硯之悶頭喝了一碗酒,沒好氣地回道:“人家都說是嫁陸公子,你湊什么熱鬧!”其實,沈硯之心里也起了代替小陸之心,只是拉不下臉承認罷了,一想到映月要和小陸拜堂成親,他就莫名地煩躁和不安。
這一夜,沈硯之翻來覆去難以入眠,小陸得意的笑容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讓他心煩意亂。映月的一顰一笑,也不斷在他眼前浮現(xiàn),攪得他心神不寧。
天剛破曉,小院里就熱鬧起來,眾人開始準備接親。小陸身著玄色婚服,在眾人中格外的亮眼。
沈硯之看著小陸,心中的不滿愈發(fā)強烈,臉色陰沉得仿佛能滴出水來,冷冷的道:“把衣服脫下來,我去接親。不然晚上我怕鳴羽一個人應付不來?!?/p>
小陸卻滿臉不情愿,嘟囔道:“不是說讓我當新郎嗎?”但看著沈硯之陰沉的臉色,便像被霜打的茄子,還是乖乖回去換了衣服。
沈硯之換上婚服,騎著高頭大馬,在鼓樂聲中前往映月的住處。一路上,他的心都在怦怦直跳,有些期待見到映月,又有些緊張,手心都微微沁出了汗。
映月早已換上華麗的婚服,手持團扇,靜靜地等待著。不一會兒,丫鬟輕聲通報:“姑娘,迎親的來了?!甭曇糨p柔,帶著一絲喜悅。
待接親隊伍回到沈硯之的院落,廳堂上,二人對面而立,映月抬眸看向沈硯之,只見他身著玄色深衣,交領(lǐng)大氣,腰間玉佩輕輕晃動,舉手投足間散發(fā)著一股貴氣與儒雅。
沈硯之也凝視著映月,見她烏黑的發(fā)髻上戴著花釵,隨著剛才步伐輕輕晃動著,眉眼如遠山含黛,額間的花鈿閃爍,小巧的鼻梁,朱唇輕點,身著紅色婚服,搭配著白綢襦裙,美得不可方物。
團扇半遮著面容,更添了幾分嬌美。沈硯之望著映月,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大廳里,在司儀的高喊聲中,新人先是拜天地,接著行沃盥禮,凈手以示虔誠。隨后,二人對席而坐,在眾人的歡聲笑語中,行合巹禮,共飲美酒。禮畢,沈硯之便被賓客們拉去飲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