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丫頭!潮水要漲了!
礁石灘上傳來老漁頭沙啞的吼聲,驚飛了正在啄食腐魚的海鳥。蘇挽弦從浪花里冒出頭,濕漉漉的流海粘在額前,嘴里還叼著半片生蠔殼。
知道啦——她拉長調(diào)子應(yīng)著,手指在水下摸索到礁石縫隙,等我撬完這個蚌......哎呦!
指尖突然傳來刺痛,深青色的海水泛起一抹詭異的金紅。蘇挽弦憋住氣扎進(jìn)水里,發(fā)現(xiàn)嵌在礁石縫里的根本不是蚌殼——那是塊巴掌大的血玉,表面布滿蜂窩狀的孔洞,正隨著她的靠近發(fā)出蜂鳴般的震顫。
發(fā)財(cái)了!她眼睛發(fā)亮,抄起腰間的鐵鑿就往縫隙里捅。銹跡斑斑的鑿尖剛碰到血玉,整片海底突然劇烈震動。成群的銀鱗魚發(fā)瘋似的逃竄,珊瑚叢里竄出條足有胳膊粗的虎斑海蛇,擦著她小腿游過時鱗片刮出一道血痕。
蘇挽弦疼得嗆了口水,正要浮上水面,余光瞥見血玉下方露出半截森白的東西。她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抓,指尖觸到冰涼的弦狀物時,耳畔突然炸開一聲凄厲的琴音。
錚——
海底泥沙轟然炸開,蘇挽弦被氣浪掀得撞在礁石上。等她暈頭轉(zhuǎn)向地睜開眼,發(fā)現(xiàn)手里攥著的不再是血玉,而是半張白骨森森的七弦琴。斷裂的琴身泛著青黑,僅剩的三根琴弦繃得筆直,其中一根正纏在她滲血的中指上。
見鬼了......她哆嗦著要甩開琴弦,那根暗紅色的細(xì)弦卻像活物般鉆進(jìn)傷口。血珠順著琴弦滾落,在海水里凝成詭異的符咒。頭頂傳來悶雷聲,明明是正午時分,天色卻暗得如同潑墨。
在那里!
沙啞的吼聲從岸邊傳來,三個黑袍人踏浪而行,繡著骷髏頭的衣擺竟不沾半點(diǎn)水漬。領(lǐng)頭的老嫗?zāi)樕霞y著青色蜘蛛,枯爪般的手指向蘇挽弦:抓住那個偷琴的賤婢!
蘇挽弦抱著琴轉(zhuǎn)身就逃,赤腳踩在鋒利的牡蠣殼上都沒察覺疼。她太熟悉這種裝束了——上月隔壁漁村被屠盡時,礁石灘上就漂著這樣的黑袍。海風(fēng)送來老嫗陰惻惻的笑聲:小丫頭,你可知抱著的是幽冥教鎮(zhèn)教至寶?
知道還給你們就是!蘇挽弦邊跑邊吼,試圖扯開纏在手上的琴弦。那弦卻越勒越緊,血珠滴在琴身上竟發(fā)出嬰兒啼哭般的聲響。
晚了。老嫗抬手?jǐn)S出串骨鈴,沾了生人血的九霄琴,需得用魂魄來養(yǎng)......
骨鈴擦著蘇挽弦耳畔飛過,削斷她幾縷頭發(fā)。她慌不擇路地沖進(jìn)廢棄的船塢,卻被濃重的血腥味熏得倒退兩步——破木船下躺著個渾身是血的男人,玄色勁裝殘破不堪,胸口插著半截?cái)鄤Α?/p>
要命......她貼著潮濕的木板往后縮,突然發(fā)現(xiàn)男人手腕在動。沾滿血污的手指正以某種規(guī)律輕叩船板,每敲三下,遠(yuǎn)處海浪就詭異地平息片刻。
老嫗的獰笑近在咫尺:小老鼠躲好了?
蘇挽弦盯著男人腰間晃動的玉牌,上面凌霄二字被血污浸得發(fā)黑。電光石火間,她想起說書先生提過的仙門秘辛——凌霄劍宗與幽冥教是死對頭。
對不住了兄弟!她咬牙撲向男人,沾血的手指狠狠按在他傷口上。九霄琴突然發(fā)出刺目紅光,三根琴弦同時震顫,將兩人手腕死死纏在一起。
男人猛地睜開眼,漆黑的瞳孔里浮現(xiàn)金色劍紋。他反手扣住蘇挽弦咽喉,聲音沙啞得像是從地獄爬出來的:你......
后面!蘇挽弦抬腳踹向他肩膀。男人就勢翻身,斷劍擦著他后頸釘入船板。三個黑袍人呈三角陣型圍攏,骨鈴在他們頭頂結(jié)成血色蛛網(wǎng)。
老嫗舔著嘴唇笑:凌霄劍宗的小崽子,中了我的腐心毒還能動彈?她枯瘦的手指指向蘇挽弦,至于你......
話音未落,男人突然拽過蘇挽弦的手按在琴弦上。鉆心的疼痛讓她慘叫出聲,鮮血順著琴弦匯成血霧。九霄琴發(fā)出震耳欲聾的轟鳴,三道血色音刃破空而出,瞬間斬?cái)喙氢徑Y(jié)成的蛛網(wǎng)。
跑!男人扯著蘇挽弦撞破船板,海水灌進(jìn)來的瞬間,她看到老嫗被音刃削去的半張臉正在快速腐爛。
咸澀的海水嗆進(jìn)鼻腔時,蘇挽弦恍惚聽到男人在說話。纏著琴弦的手腕燙得像是握了塊火炭,血色紋路正沿著血管往心口爬。
......生死同命契?你瘋了嗎!
她艱難地轉(zhuǎn)頭,看到男人蒼白的臉上浮現(xiàn)金色咒紋,跟自己手腕上的血紋正在緩慢交融。海底漂浮的發(fā)光水母映亮他染血的眉峰,竟顯出幾分神像般的悲憫。
總比被煉成琴奴強(qiáng)。男人咳著血沫,拽她躲進(jìn)礁石洞窟,聽著,我叫沈長淵。等會他們追來,你彈那首《潮生曲》......
彈個鬼!蘇挽弦甩著被琴弦勒出血的手,這破琴剛才差點(diǎn)把我手指切了!
話音未落,洞外傳來令人牙酸的刮擦聲。數(shù)十只白骨手掌扒開礁石縫隙,空洞的眼眶里跳動著幽藍(lán)鬼火。沈長淵突然按住她流血的手指按在琴弦上:彈!
錚——
蘇挽弦胡亂撥動琴弦的瞬間,整片海域突然靜止。正在鉆洞的白骨僵在原地,沈長淵指尖凝出寸許長的金色劍芒,順著音波軌跡刺入骨堆。鬼火應(yīng)聲而滅,碎骨如雪崩般坍塌。
音殺陣要配合劍訣......沈長淵話沒說完就栽倒在地,胸口斷劍處涌出黑血。蘇挽弦這才發(fā)現(xiàn)他后背密密麻麻全是蛛網(wǎng)狀裂痕,像是隨時會碎掉的瓷人。
洞外傳來老嫗癲狂的笑聲:小丫頭,你可知抱著的是個活死人?他中的腐心毒早就......
沈長淵突然翻身將蘇挽弦壓在地上,染血的唇幾乎貼著她耳垂:別聽。他手指沿著血色琴弦滑過,帶起的音波震碎了老嫗的尾音,現(xiàn)在,跟著我念——
蘇挽弦盯著近在咫尺的喉結(jié),突然發(fā)現(xiàn)上面有道新月狀疤痕。這個角度能看到他睫毛上凝著的血珠,隨呼吸顫動時像極了將熄未熄的火星。
天地玄宗,萬炁本根......
啥?
念!沈長淵扣緊她手腕,血紋已經(jīng)蔓延到鎖骨,除非你想被煉成琴魂!
洞外陰風(fēng)大作,海水開始倒灌。蘇挽弦望著越逼越近的幽冥教徒,突然扯開嗓子大喊:天靈靈地靈靈!海神娘娘快顯靈!
沈長淵表情凝固了。
九霄琴突然迸發(fā)出刺目血光,三根琴弦同時崩斷。蘇挽弦感覺心臟像是被鐵鉤扯住,視線開始模糊前,她看到沈長淵錯愕的臉——這個總板著臉的劍修,此刻居然在笑。
你......他染血的指尖拂過她眉心,果然是......
巨浪吞沒最后的聲音。
蘇挽弦是被魚尾巴抽醒的。
一條肥碩的龍躉魚正啪啪拍打她的臉頰,魚眼里泛著詭異的紅光。她猛地坐起身,海水從發(fā)梢滴滴答答往下淌,嘴里還含著半片螃蟹殼。
呸!她吐出蟹殼,突然僵住了——自己正躺在一艘腐爛的沉船里,九霄琴斜插在桅桿上,三根斷弦垂下來纏著她的腳踝。更驚悚的是沈長淵就躺在她腿邊,胸口插著的斷劍不知何時消失了,傷口處結(jié)著冰晶狀的藍(lán)痂。
詐尸??!蘇挽弦抄起生銹的船釘?shù)肿∷屎?,別動!我知道你們修仙的都會借尸還魂!
沈長淵睫毛顫了顫,睜眼時金色劍紋在瞳孔里流轉(zhuǎn):你壓到我傷口了。他聲音啞得像是砂紙磨過礁石,抬手輕輕一推,蘇挽弦就骨碌碌滾到堆滿珊瑚的角落。
這是哪?她揉著撞疼的腰眼,那些黑袍老妖怪......
幽冥蝕骨陣的陣眼。沈長淵撕開浸透海水的衣擺,露出腰間猙獰的蛛網(wǎng)狀傷痕,我們被九霄琴的反噬沖進(jìn)沉船墳場,暫時安全。
蘇挽弦盯著他腹肌上跳動的金紋,突然發(fā)現(xiàn)那些紋路和自己手腕的血咒一模一樣。她猛地?cái)]起袖子:這玩意不會傳染吧?
是生死同命契。沈長淵捏住她手腕,指尖拂過交織的血金紋路,你我的命數(shù)綁在一起了。他突然皺眉,你早上吃蒜了?
哈?
呼吸。沈長淵不知從哪摸出個玉瓶,腐心毒遇到蒜味會......
船底突然傳來刺耳的刮擦聲。成百上千只白骨手臂捅穿船板,指骨間纏繞著腥臭的海藻。蘇挽弦嗷一嗓子蹦到沈長淵背上:海猴子來索命了!
是幽冥水鬼。沈長淵反手托住她腿彎,另一只手并指劃出劍芒,抱緊。金色光刃劈開船體的瞬間,他背著蘇挽弦躍入冰冷的海水。
蘇挽弦的尖叫聲被灌了滿嘴咸水。她死死摟著沈長淵的脖子,看著金色劍芒在幽藍(lán)深海中劈開通路,身后無數(shù)白骨像食人魚般窮追不舍。沈長淵胸口藍(lán)痂開始滲血,在海水中暈開細(xì)碎的光點(diǎn)。
左轉(zhuǎn)!她突然大吼,那邊有發(fā)光的水母群!
沈長淵旋身躲過抓來的骨爪,劍氣掃向漂浮的熒光水母。爆開的藍(lán)光中,追兵突然發(fā)出慘叫——那些發(fā)光生物粘在白骨上瘋狂腐蝕,轉(zhuǎn)眼就化成一堆泡沫。
漂亮!蘇挽弦得意地拍他肩膀,這可是漁民的常識,發(fā)光水母的粘液......
話音未落,沈長淵突然劇烈顫抖。蘇挽弦感覺手背一燙,低頭看見血咒紋路正瘋狂蔓延。沈長淵喉間溢出黑血,劍氣倏然消散,兩人像石塊般往下沉。
喂!醒醒!蘇挽弦拼命劃水,九霄琴突然從上方墜下,琴身重重砸在她懷里。纏著斷弦的手指無意識撥動,海水突然形成漩渦,托著他們沖進(jìn)珊瑚礁裂縫。
蘇挽弦咳出肺里的海水時,首先聞到烤魚的焦香。她睜開眼,看見沈長淵正用劍氣烤著條東星斑,魚皮滋滋冒油。
你拿仙術(shù)當(dāng)烤架?她撐著身子坐起來,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干燥的巖洞里,九霄琴橫在火堆旁,斷弦上凝著血珠。
沈長淵把烤魚拋給她:吃完教你控制反噬。
誰要學(xué)這邪門玩意兒!蘇挽弦嘴上這么說,咬魚的動作卻沒停,等天亮了我就把琴扔回海里......
巖洞突然劇烈震動,鐘乳石雨點(diǎn)般砸落。沈長淵撲過來將她按在身下,劍氣結(jié)成光罩。轟鳴聲中,蘇挽弦聽見老嫗沙啞的冷笑在洞外回蕩:小老鼠真會躲。
沈長淵突然抓住她的手按在琴弦上:聽好,《潮生曲》前三節(jié)是宮、商、角三音......
我只會唱漁家小調(diào)!
那就唱!沈長淵帶著她的手猛撥琴弦。蘇挽弦破著嗓子吼出《網(wǎng)娘謠》,跑調(diào)的歌聲混著琴音震碎落石,血色音浪轟然撞向洞口的幽冥教徒。
老嫗的骷髏杖爆出綠火:雕蟲小......她突然僵住,看著自己枯骨上的血肉正隨著歌聲瘋狂生長。
返老還童哦婆婆!蘇挽弦來勁了,扯著嗓子越唱越歡。老嫗褶皺的臉皮變得飽滿,佝僂的腰背逐漸挺直,最后竟變成個妙齡少女——如果忽略她脖子上蠕動的尸斑的話。
停手!少女模樣的老嫗尖叫,快停下!
沈長淵突然悶哼一聲,嘴角溢出血線。蘇挽弦這才發(fā)現(xiàn)他后背的金紋正在消退,連忙收聲:怎么回事?
生死契的反噬。沈長淵擦去血跡,你每用一次琴,我的修為就......
洞外突然傳來驚天動地的爆炸聲。幽冥教徒集體自爆,血霧中升起艘白骨巨舟,船頭站著個戴青銅面具的男人。他屈指輕彈,蘇挽弦手中的九霄琴突然劇烈震顫,三根斷弦蛇立而起,狠狠刺向她心口。
沈長淵旋身將她護(hù)在懷里,斷弦貫穿他肩胛的瞬間,青銅面具人突然咦了一聲。海浪毫無征兆地倒灌進(jìn)巖洞,蘇挽弦最后看到的,是面具上刻著的彼岸花被血染得猩紅。
再次恢復(fù)意識時,蘇挽弦發(fā)現(xiàn)自己漂在平靜的海面上。朝陽把云層染成金紅色,九霄琴靜靜浮在旁邊,琴身多了道閃電狀裂痕。
沈長淵?她翻身潛入水下,看到沈長淵正躺在海底的珊瑚叢中。血色咒紋爬滿他全身,心口插著根晶瑩的琴弦,隨著潮汐輕輕顫動。
蘇挽弦拼命游下去,抓住琴弦的瞬間,前世記憶碎片突然涌入腦海:白衣琴仙在月下?lián)崆伲弑柘鰟ω灤┰茖?,戴青銅面具的男人抬手掀起滔天血浪......
這次,別死在我前面。沈長淵的聲音突然響起。他不知何時睜開了眼,握住蘇挽弦的手將琴弦又推進(jìn)半寸,拔出來,刺進(jìn)你的丹田。
你瘋......
快!沈長淵眼底金芒暴漲,琴弦認(rèn)主需要心頭血!
海面突然掀起巨浪,青銅面具人踏著骨舟逼近。蘇挽弦咬牙拔出琴弦,對著自己小腹捅去。劇痛襲來的瞬間,九霄琴爆發(fā)出沖天血光,琴身裂縫中伸出無數(shù)骨手,將面具人的骨舟撕成碎片。
果然是你。面具人的聲音帶著扭曲的興奮,三百年了......
沈長淵攬住癱軟的蘇挽弦躍出海面,劍氣凝成金色巨鷹??耧L(fēng)掠過耳畔時,蘇挽弦聽見他低語:記住,別讓任何人知道你能喚醒琴骨。
她低頭看向自己滲血的指尖,發(fā)現(xiàn)那些血珠正慢慢變成詭異的暗金色。遠(yuǎn)處傳來凌霄劍宗的鶴唳,而海底深處,有什么龐然大物正隨著琴音緩緩蘇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