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河的水比記憶中更黑。
林凡站在岸邊,驚鴻劍懸在腰間,劍身上的銹跡已經(jīng)褪去大半,露出底下暗青色的劍紋。阿蕪蹲在河邊,指尖輕輕劃過水面,漣漪蕩開的瞬間,她猛地縮回手——
河水竟像活物般纏上她的手指,貪婪地吮吸著皮膚上的溫度。
“這鬼地方……”她甩了甩手,水珠落地竟發(fā)出輕微的嘶鳴,像是某種生物在痛苦掙扎。
遠處,一座破敗的石屋孤零零地立在河灘上,屋頂塌了半邊,門框上掛著褪色的符紙。
“有人?!绷址驳吐暤馈?/p>
石屋的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佝僂著背的老人拄著拐杖走出來。他的眼睛渾濁發(fā)白,像是蒙著一層霧,可視線卻精準地鎖定了兩人。
“活人?”老人的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還是……歸來的亡魂?”
阿蕪的短刀已經(jīng)出鞘三分:“你又是誰?”
老人咧嘴一笑,露出殘缺的牙齒:“守墓的?!?/p>
他顫巍巍地指向河面:“往生河下,葬著三萬八千具尸骨,而老朽……就是替他們看門的?!?/p>
林凡的劍微微震顫,像是感應(yīng)到了什么。
“我們要渡河。”他說。
老人搖搖頭:“渡不得?!?/p>
“為什么?”
“因為……”老人忽然抬起拐杖,重重敲在地面,“河底的東西,醒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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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面開始震動。
往生河的水面沸騰般翻滾,黑色的浪濤中,隱約可見巨大的陰影在水下游弋。阿蕪倒退兩步,短刀上的血色符文逐一亮起:“那是什么鬼東西?!”
老人卻像是早已預(yù)料,慢悠悠地退到石屋門口:“三百年前,青霄派舉派跳進往生河,以血肉為祭,封印了河底的‘那位’……”
河水突然炸開!
一具巨大的青銅棺槨破水而出,棺身上纏繞著密密麻麻的鐵鏈,每一根鎖鏈上都刻滿了往生咒??纱丝?,那些鎖鏈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崩斷!
“現(xiàn)在,祂要出來了?!崩先肃馈?/p>
林凡的驚鴻劍自主出鞘,懸在半空發(fā)出刺耳鳴響。他抬手握住劍柄的瞬間,腦海中突然閃過無數(shù)破碎的畫面——
**往生河底,無數(shù)尸骨跪伏在青銅棺前,像是在朝拜。**
**棺中伸出一只蒼白的手,指尖輕點水面,漣漪所過之處,亡魂皆化作飛灰。**
**而那只手的無名指上,戴著一枚青玉扳指。**
“陳莫……?”林凡瞳孔驟縮。
阿蕪猛地拽了他一把:“發(fā)什么呆!跑!”
青銅棺的蓋子緩緩滑開一線,漆黑的霧氣如觸手般探出,所過之處,草木瞬間枯萎。老人站在石屋前,忽然大笑起來:“晚了!祂已經(jīng)看見你們了!”
黑霧追著兩人蔓延,速度極快。
林凡揮劍斬去,劍氣沒入霧中,卻如泥牛入海。阿蕪的短刀燃起血色火焰,勉強逼退逼近的霧觸,可刀身上的符文正以驚人的速度黯淡下去。
“這玩意兒殺不死!”她咬牙道。
黑霧中忽然響起低語,像是千萬亡魂在同時呢喃——
**“回來吧……回到河里……”**
林凡的太陽穴突突直跳,那些聲音像是直接鉆進他的腦子里,撕扯著他的意識。驚鴻劍的嗡鳴越來越急,劍身上的銹跡加速剝落,露出更多暗青色的劍紋。
“林凡!”阿蕪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別聽那些聲音!”
可已經(jīng)晚了。
林凡的眼神逐漸渙散,驚鴻劍脫手墜地。他緩緩轉(zhuǎn)身,朝著黑霧最濃處走去,動作僵硬得像具提線木偶。
阿蕪咒罵一聲,正要追上去,地面卻突然裂開!
一只白骨手掌破土而出,死死攥住她的腳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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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霧吞沒了林凡。
他感覺自己在下沉,穿過冰冷刺骨的河水,一直墜向最深處。
河底沒有光,可他卻能清晰地看見——
**那具青銅棺槨就立在河床中央,棺蓋已經(jīng)完全打開。**
**而棺中站著一個人。**
那人背對著他,長發(fā)如墨,一襲青衣被水流拂動,身姿挺拔如松。
林凡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聲音。
青衣人緩緩轉(zhuǎn)身。
——那是一張和陳莫一模一樣的臉。
可他的眼睛……
沒有瞳孔,只有一片虛無的金色,像是融化的太陽。
“你來了?!鼻嘁氯碎_口,聲音直接在林凡腦海中炸響,“我等你很久了。”
林凡想后退,身體卻動彈不得。
“不用怕。”青衣人微笑,“我就是你?!?/p>
他抬起手,指尖輕點林凡的眉心——
劇痛如潮水般襲來!
記憶的閘門轟然洞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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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年前,青霄派禁地。**
陳莫跪在祭壇中央,驚鴻劍插在身前,劍身上纏著染血的往生咒。
“以我魂魄為引,血肉為祭……”他的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封!”
驚鴻劍寸寸碎裂,他的身體也開始崩解。可就在最后一刻,一道身影撲上來,死死抱住了他——
是蘇晚晴。
“別想丟下我!”她咬著牙,赤霄劍刺穿自己的心口,鮮血順著劍身流淌,與驚鴻的碎片交融。
陳莫想推開她,卻已經(jīng)來不及了。
兩人的血匯成一道符咒,沖天而起!
**那是往生咒的最后一筆——以情為鎖,以命為鑰。**
**而鑰匙,就是林凡。**
林凡猛地睜開眼睛!
他仍站在河底,可青銅棺中的青衣人已經(jīng)消失。棺槨上空懸浮著一枚青玉扳指,扳指內(nèi)側(cè)刻著兩個小字——
**“林凡”**
原來……
他根本不是陳莫的執(zhí)念。
他是往生咒的化身,是陳莫和蘇晚晴用性命鑄成的“鎖”,只為封印河底的東西。
而那東西……
才是真正的“陳莫”。
被往生河腐蝕了三百年,早已變成另一種存在。
驚鴻劍突然飛回他手中,劍身上的銹跡全部褪盡,露出底下璀璨的劍光!
劍格處的青蓮綻放,蓮心浮現(xiàn)一行小字——
**“斬我”**
---
河面之上,阿蕪終于掙脫白骨手掌。
她抬頭看向翻騰的黑霧,忽然發(fā)現(xiàn)霧中亮起一點青光——
那光芒越來越盛,最終撕裂了整個霧障!
林凡踏水而出,驚鴻劍所指之處,黑霧如雪消融。他的眼神冰冷得可怕,劍鋒直指青銅棺:
“該結(jié)束了。”
棺中傳來低沉的笑聲:“你確定要動手?殺了我,往生咒就會解除,而你……”
“也會消失?!?/p>
林凡沒有猶豫。
他躍入棺中,驚鴻劍貫穿了青衣人的心臟!
金光炸裂!
往生河的水瞬間沸騰,無數(shù)亡魂的哭嚎響徹天地。阿蕪被氣浪掀飛,重重摔在河灘上。她掙扎著爬起來,卻看見——
河水正在倒流。
青銅棺槨緩緩沉入河底,而林凡……
沒有出來。
---
三個月后,阿蕪站在往生河畔。
河水恢復(fù)了平靜,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她拋了拋銅錢,接住一看——
**立著。**
“嘖,又是這樣?!彼掌疸~錢,轉(zhuǎn)身走向遠方。
風掠過河面,泛起細微的漣漪。
水下深處,一柄銹跡斑斑的劍靜靜躺在河床上。
劍格處的青蓮,微微發(fā)亮。
往生河的水,開始變得渾濁。
阿蕪站在岸邊,盯著河面翻涌的黑色泡沫。三個月前,林凡躍入青銅棺,整條河曾短暫地恢復(fù)平靜。可如今,河水再次翻騰,像是有什么東西在深處掙扎。
她蹲下身,指尖剛觸到水面,一股刺骨的寒意便順著指尖竄上來,凍得她猛地縮回手。
——**河水的溫度,比之前更低了。**
“姑娘,別碰那水?!?/p>
身后傳來蒼老的聲音。阿蕪回頭,看見那個守墓的老人拄著拐杖站在不遠處,渾濁的眼睛里帶著幾分警惕。
“這河怎么了?”她問。
老人沒有回答,而是顫巍巍地指向河中央。
水面忽然裂開,一具蒼白的手臂破水而出,五指大張,像是要抓住什么。緊接著是第二具、第三具……數(shù)不清的手臂從河底伸出,密密麻麻地擠滿整條河道!
“往生河的亡魂……”老人聲音發(fā)抖,“開始往外爬了?!?/p>
阿蕪的短刀已經(jīng)出鞘,血色符文在刀身上亮起:“林凡不是說封印了嗎?”
老人苦笑:“封印的是‘那位’,可這些亡魂……本就是被祂壓制的。”
話音剛落,最近的一具手臂突然轉(zhuǎn)向,直直地指向阿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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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個逃出的亡魂**
阿蕪的刀斬斷第一具手臂的瞬間,整條河沸騰了!
亡魂的尖嘯聲幾乎刺穿耳膜,水面炸開無數(shù)黑浪,一具具殘缺的尸骸從河中爬出,空洞的眼眶里跳動著幽藍的鬼火。
“跑!”老人拽住她的袖子,“這些亡魂餓了三百多年,活人對他們來說就是一頓大餐!”
阿蕪甩開他的手,短刀橫掃,血色刀光逼退最近的幾具亡魂:“往哪兒跑?!”
老人指向遠處的山巒:“青霄派舊址!那里有鎮(zhèn)魂碑!”
阿蕪啐了一口血沫,轉(zhuǎn)身沖向山路。身后,亡魂的腳步聲如潮水般涌來,腐爛的氣息幾乎令人窒息。
她跑出沒多遠,突然聽見一聲熟悉的劍鳴——
驚鴻劍的聲音!
阿蕪猛地回頭,卻只看見黑壓壓的亡魂群中,一抹青光轉(zhuǎn)瞬即逝。
“林凡……?”她喃喃道。
下一秒,一具亡魂撲上來,利爪直掏她心口!
青霄派舊址比想象中更破敗。
殘垣斷壁間,一座三丈高的石碑矗立在中央,碑上刻滿了密密麻麻的往生咒。阿蕪靠在碑座上喘氣,身后的亡魂在距離石碑十丈處停下,焦躁地徘徊,卻不敢再靠近。
“鎮(zhèn)魂碑能暫時擋住他們。”老人咳嗽著坐下,“但撐不了多久。”
阿蕪盯著石碑底座上的紋路,忽然皺眉:“這碑……是不是被人動過?”
底座的一角,有幾道新鮮的劍痕,像是有人試圖撬開它。
老人臉色驟變:“不好!有人在打‘那個’的主意!”
“哪個?”
老人沒回答,而是顫抖著扒開石碑旁的雜草。泥土下,露出一角青銅——
**那是一口井。**
井口被符咒封著,可此刻,符紙已經(jīng)撕裂了大半。
“往生井……”老人聲音發(fā)抖,“連著河底。”
阿蕪的刀尖挑起最后一張殘符:“所以有人想從井里撈東西?”
“不是撈。”老人抬頭,渾濁的眼睛里滿是恐懼,“是放。”
井底突然傳來“咚”的一聲悶響,像是有什么東西在撞擊井壁。
緊接著,第二下、第三下……
井口的符紙,徹底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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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蕪的短刀橫在井口,血色火焰照亮了深不見底的黑暗。
“下面是什么?”她問。
老人已經(jīng)退到石碑后,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是……是當年青霄派跳河時,唯一一個沒死成的人。”
井下的撞擊聲停了。
一片死寂中,阿蕪聽見了微弱的呼吸聲。
——**井下有活人。**
她猶豫了一瞬,還是朝井里喊了一聲:“誰在那兒?”
沒有回答。
只有一只蒼白的手,緩緩攀上井沿。
那只手瘦得皮包骨頭,腕上卻系著一條褪色的紅繩,繩上掛著一枚銅錢。
阿蕪的瞳孔驟縮。
——**那是她的銅錢。**
——**三年前,她親手系在一個少年腕上的。**
“不可能……”她后退半步,“你早就死了……”
井下傳來低低的笑聲。
接著,一個熟悉的身影爬出井口,濕漉漉的黑發(fā)貼在蒼白的臉上,嘴角掛著玩味的笑。
“阿蕪?!鄙倌晖犷^看她,“好久不見?!?/p>
阿蕪的刀尖抵在他咽喉:“段九歌,你到底是人是鬼?”
段九歌——三年前和她一起跳進往生河的師弟,本該尸骨無存的人。
少年不躲不避,任由刀鋒劃破皮膚,黑血順著脖頸流下:“現(xiàn)在的我……大概算是個容器吧?!?/p>
他抬起手,掌心躺著一枚青玉碎片。
碎片上,刻著半個“莫”字。
鎮(zhèn)魂碑外,亡魂的嘶吼越來越近。
段九歌坐在井沿上,漫不經(jīng)心地晃著腿:“往生河的封印松動了,亡魂自然要逃。而這一切……”
他指尖輕彈,青玉碎片劃過阿蕪的臉頰,留下一道血痕。
“都得感謝林凡。”
阿蕪的刀猛地劈下,卻被段九歌兩指夾住!
“別急?!彼p笑,“你不想知道林凡到底是誰嗎?”
井水突然翻涌,水面浮現(xiàn)出模糊的畫面——
**往生河底,青銅棺槨大開,林凡站在棺前,驚鴻劍刺穿了自己的心臟。**
**他的血滲入棺中,化作無數(shù)金線,纏住了棺內(nèi)的黑影。**
**而棺槨深處,傳來一聲滿足的嘆息:“終于……等到你了。”**
畫面戛然而止。
阿蕪的刀掉在地上:“他……獻祭了自己?”
段九歌撿起刀,輕輕插回她腰間:“不,他完成了使命?!?/p>
“什么使命?”
“成為‘鑰匙’?!倍尉鸥柚赶蜃约旱男目?,“往生咒需要一把活鎖,而林凡……就是最后的那把鑰匙?!?/p>
遠處,鎮(zhèn)魂碑突然裂開一道縫隙!
亡魂的咆哮近在咫尺。
段九歌站起身,伸了個懶腰:“該走了?!?/p>
“去哪?”阿蕪機械地問。
“亡魂渡?!彼鼐?,聲音從深處傳來,“如果你想救林凡,就跟上?!?/p>
阿蕪看向裂開的石碑,又看看井中無盡的黑暗。
最終,她握緊短刀,縱身躍入井中。
井水比想象中冷。
阿蕪下沉了許久,終于觸到底部。黑暗中,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腕,拽著她向前游去。
“憋住氣?!倍尉鸥璧穆曇粼谒嘛@得格外清晰,“接下來會有點疼?!?/p>
話音剛落,阿蕪的胸口突然傳來劇痛!
仿佛有無數(shù)根針同時刺入心臟,疼得她眼前發(fā)黑。等視野恢復(fù)時,她已經(jīng)站在了河床上,周身籠罩著一層淡金色的光罩。
“往生河的水能腐蝕活人?!倍尉鸥杷砷_她,“這是避水咒,撐不了多久?!?/p>
阿蕪環(huán)顧四周,河床上的景象讓她呼吸一滯——
**數(shù)以萬計的青銅棺槨懸浮在黑暗中,每一具都纏繞著鎖鏈,鎖鏈上掛滿了亡魂。**
而在最中央,那具最大的棺槨前,跪著一道熟悉的身影。
林凡。
他的驚鴻劍插在身前,雙手按在棺蓋上,整個人像是被釘在那里,一動不動。
阿蕪沖過去,卻在距離他十步遠的地方被無形屏障彈開!
“林凡!”她拍打著屏障,“醒醒!”
棺槨突然震動,林凡緩緩抬頭。
——他的眼睛,已經(jīng)完全變成了金色。
“阿……蕪……”他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走……”
段九歌拉住她的手腕:“沒用的,他已經(jīng)和‘那位’同化了?!?/p>
“那位到底是誰?!”阿蕪甩開他。
段九歌沉默片刻,輕聲道:“初代青蓮劍體?!?/p>
“什么?”
“三百年前,第一個跳進往生河的人?!彼赶蚬讟?,“也是……所有悲劇的源頭?!?/p>
棺蓋突然滑開一線,黑霧噴涌而出!
霧中,一只蒼白的手搭上林凡的肩。
“做得很好?!钡统恋哪新曧懫穑艾F(xiàn)在……該物歸原主了。”
林凡的身體猛地一顫,驚鴻劍上的青蓮瞬間凋零!
---
阿蕪的短刀燃起前所未有的血色火焰,一刀劈向屏障!
裂縫蔓延的瞬間,段九歌突然從背后抱住她:“你救不了他!”
“放開!”她肘擊他的腹部,掙脫束縛沖向林凡。
可已經(jīng)晚了。
黑霧完全包裹了林凡,他的身體正在一點點消散,化作無數(shù)光點融入霧中。
阿蕪撲到棺前,卻只抓住他最后一片衣角。
“林凡!”
霧中傳來一聲輕嘆。
接著,一枚銅錢從霧里飛出,落在她掌心。
——**正面朝上。**
**生。**
段九歌站在她身后,聲音罕見地帶上了一絲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