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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雨中的茶亭掛著破舊招魂幡,陳莫摩挲著青冥劍上新生的第四道裂紋。自從往生殿歸來,劍身就不斷浮現(xiàn)血色紋路,像極了母親臨終前在襁褓上繡的并蒂蓮。
"客官,喝碗姜茶暖暖身子吧。"老嫗佝僂著背端來陶碗,袖口露出的皮膚布滿尸斑。陳莫盯著茶湯里浮動的銀魚,突然翻轉劍柄拍在桌上——魚群瞬間化作白骨,茶亭在雨中扭曲成青冢。
二十七個盜墓賊從墳塋里爬出,腰間都掛著玄天宗符牌。為首者手中銅鑼刻著"往生"二字,正是當年父親鎮(zhèn)壓的邪修法器。
"陳公子好眼力。"銅鑼修士咧嘴露出黑齒,"不過這次要挖的墓,可是令尊陳青沅的......"
青冥劍突然爆發(fā)出凄厲悲鳴。陳莫瞳孔收縮的瞬間,銅鑼聲穿透雨幕,四周景象突然褪色。等回過神來,他竟跪在燃燒的祠堂前,懷里抱著渾身是血的婦人。
"莫兒記住..."母親染血的手指在他眉心畫蓮,祠堂梁柱轟然倒塌的巨響中,她的聲音輕得像嘆息:"你爹斬的不是道...是命..."
幻境破碎時,陳莫的劍已刺穿銅鑼修士咽喉。但那人卻在狂笑,破碎的喉管里飛出青銅甲蟲:"陳青沅當年自毀元嬰也要保住的秘密,就在他劍骨所化的......"
暴雨突然變成血雨。陳莫看著掌心新浮現(xiàn)的命紋,終于明白這道裂紋為何與父母靈牌上的裂痕如出一轍。盜墓賊尸體上的符牌亮起幽光,指引向三百里外的斷劍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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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劍淵底寒風如刀,陳莫踩著劍骸前行。每步落下都有劍魂哀鳴,青冥劍卻反常地寂靜。當他來到淵底祭壇時,終于明白心悸從何而來——祭壇中央插著的半截殘劍,劍格處刻著"沅"字。
這是父親的佩劍驚鴻。
指尖觸及劍柄的剎那,陳莫被拽入往生幻境。他看到二十年前的雨夜,父親抱著尚在襁褓的自己且戰(zhàn)且退,身后追兵竟有天機閣主與玄天宗掌教。
"青沅兄何必執(zhí)著?"天機閣主拂塵掃落星辰,"交出這孩子,你還是仙界最年輕的劍尊。"
陳青沅突然割開手腕,血染的驚鴻劍映出妻子倒在血泊中的畫面:"你們當真以為,斬道重修只為避劫?"劍鋒劃過虛空,竟將元嬰期的威壓盡數(shù)斬斷,"我夫婦自毀道果,為的是......"
幻境在此處碎裂。陳莫渾身顫抖地跪在祭壇前,驚鴻劍殘骸突然飛起,與他手中的青冥劍合二為一。當完整劍身顯現(xiàn)時,淵底萬劍齊鳴,空中血雨凝成父母的身影。
"莫兒,看好了。"父親虛影揮劍起勢,正是青冥劍訣缺失的第七式,"這招'斬命',本是為父留給你......"
劍光未落,淵頂突然降下九重雷網(wǎng)。陳莫抬頭看見玉衡真人踏著青銅棺槨而來,棺中躺著與母親容貌相同的女子,心口插著七枚噬魂釘。
"令堂的尸身可不好找。"玉衡真人指尖纏繞命紋鎖鏈,"陳公子若不想她魂飛魄散,就交出青蓮道果。"
陳莫的劍突然停滯在半空。他看見母親尸身脖頸處有道舊傷,與童年記憶中給自己喂藥的婦人傷痕重合——原來當年死在自己懷里的,竟是母親用精血溫養(yǎng)的人偶!
驚鴻劍感應到主人心緒,突然爆發(fā)青光。陳莫在劍氣中看到真相:二十年前父母自斬道基,將畢生修為封入剛出生的兒子體內(nèi)。母親剜出心頭血煉成護命人偶,父親則把劍骨融進嬰兒脊椎。那些所謂的命紋詛咒,實為父母留下的護命劍印。
"原來如此..."陳莫突然笑出淚來。第四道命紋自動修復的瞬間,斷劍淵底升起七塊劍碑,碑文正是父親的字跡:"吾兒親啟——劍道盡頭,見天地,見眾生,終要見自己。"
玉衡真人察覺不對,催動噬魂釘刺向棺中尸身。陳莫卻不再看那棺槨,驚鴻劍劃出的弧光帶著亙古的悲傷:"這一劍,還你二十載養(yǎng)育之恩。"
劍光穿透玉衡真人的瞬間,陳莫看清了對方額間黑蓮——那蓮心嵌著的,分明是母親失蹤的眼珠!暴怒的青蓮劍氣沖霄而起,整個斷劍淵開始崩塌。
"不可能!"玉衡真人看著胸口碗大的空洞,"老夫分明將陳青沅的劍骨......"
"抽出來煉成了鎖魂釘?"陳莫踏著墜落的劍碑走來,腳下綻開的青蓮中浮現(xiàn)父親身影,"你難道不知,劍骨化釘?shù)谑?,就會反噬持釘者?
玉衡真人突然慘叫,七枚噬魂釘破體而出。陳莫接住飛來的噬魂釘,在掌心熔煉成劍形吊墜——那正是他周歲時父親送的長命鎖。
青銅棺槨突然開啟,母親尸身化作流光融入陳莫體內(nèi)。第四道命紋徹底成型的剎那,他看到了父母最后的身影:燃燒神魂的夫婦相擁而立,將嬰兒推向現(xiàn)世通道,身后是崩塌的仙界天門。
"莫兒,往前走..."父母的聲音重疊著消散,"別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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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月后,往生殿遺址。
陳摩挲著修復完整的驚鴻劍,看蘇晚晴在殘碑前占卜。少女自從擺脫控制后,額間就多了道劍痕,此刻正滲出金色血液。
"第四塊劍碑指向東海。"蘇晚晴突然捏碎龜甲,"但卦象顯示,那里有你最怕見到的..."
"是我父母的衣冠冢。"陳莫平靜地接話,驚鴻劍映出他眼角的淚痣——與母親一模一樣,"當年他們斬道重修,把肉身留在仙界作為路標。"
夜風卷起殘火,蘇晚晴忽然按住心口。她體內(nèi)的黑蓮已被青蓮劍氣凈化,此刻卻泛起刺痛:"陳大哥,若找到第五道命紋需要斬斷親緣..."
"那就斬。"陳莫突然揮劍斬落鬢角白發(fā),發(fā)絲在月光下化作青鳥,"父母予我骨血,不是讓我困于生死。"他彈劍長吟,驚鴻劍光直指東海:"是讓我把這混賬天道——"
雷霆突然撕裂夜空,卻在他頭頂三丈處消散。陳莫額間青蓮綻放,身后浮現(xiàn)父母執(zhí)劍相偎的虛影。蘇晚晴望著這一幕,突然想起天劍門禁地里的預言壁畫:青蓮照影日,便是諸神黃昏時。
海潮聲從遠方傳來,陳莫將母親留下的長命鎖系在劍柄。當?shù)谝豢|晨光照亮劍鋒時,他仿佛又變成那個在祠堂廢墟中哭泣的孩童,只是這次,有人握住了他持劍的手。
虛空中,驚鴻劍發(fā)出滿足的顫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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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海之濱的晨霧泛著靛青色,陳莫踩著驚鴻劍掠過萬頃波濤。袖中長命鎖突然發(fā)燙,海天相接處升起七根青銅柱,柱身纏繞的鎖鏈全部指向漩渦中心。
"就是這里。"陳莫并指抹過劍鋒,血珠墜入漩渦的剎那,海面突然靜止。數(shù)百具白玉棺槨浮出水面,每具棺蓋都刻著相同的生辰——正是他降臨人間的那個雪夜。
蘇晚晴突然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陽穴:"這些棺槨的排列...是倒轉的北斗吞龍局!"
話音未落,最近的白玉棺轟然開啟。陳莫瞳孔劇烈收縮,棺中躺著與父親容貌相同的男子,但額間青蓮卻是詭異的暗金色。當?shù)谄呔吖讟⊥瑫r開啟時,他終于看清每具尸體心口都插著半截驚鴻劍。
"父葬七魄,母封三魂。"沙啞的吟唱從海底傳來,青銅柱上的鎖鏈突然活過來,"好一個陳青沅,竟用親子命格溫養(yǎng)劍魄......"
驚鴻劍突然脫手插入漩渦中心,陳莫跟著墜入深海。咸澀的海水灌入鼻腔時,他聽見了母親的搖籃曲。黑暗深處亮起青色光暈,珊瑚叢中竟立著父母的衣冠冢。
墓碑無字,唯有一道劍痕貫穿碑身。當陳莫伸手觸碰劍痕時,海底突然響起金鐵交鳴之聲。無數(shù)劍魚組成絞殺大陣,魚眼中跳動著熟悉的黑蓮火焰。
"莫兒,讓娘看看你的劍。"
溫柔女聲在識海響起的瞬間,陳莫本能地揮劍格擋。劍氣斬碎魚群的剎那,他看清每條劍魚鱗片上都刻著微型劍訣——正是母親獨創(chuàng)的"滄浪十九式"。
海底沙礫突然翻涌成墨色,蘇晚晴的驚呼從上方傳來:"小心!這是噬魂玄砂......"
陳莫卻閉目松開了劍柄。當?shù)谝涣P岸创┘珙^時,他忽然旋身接住驚鴻劍,劍招竟與母親留在墓碑上的劍痕完美契合。海底震動起來,衣冠冢裂開縫隙,飛出七顆縈繞著青光的蓮子。
"以身為鞘,養(yǎng)劍十年。"父親的聲音伴著劍鳴響起,"今日方知為父留劍之意?"
陳莫張口吞下七顆蓮子,丹田頓時如熔爐沸騰。第五道命紋在脊背浮現(xiàn),這次不再是裂紋,而是完整的青蓮劍印。噬魂玄砂被劍氣攪成旋渦,海底升起一座完全由劍骸堆砌的祭壇。
祭壇中央懸浮的,赫然是母親出嫁時的鳳冠。
當陳莫指尖觸及珠簾時,時空轟然倒轉。他看見紅妝十里中,父親握著母親的手共同斬斷仙骨;看到仙界使者震怒降下天罰,被雙劍合璧的虹光擊碎;最后是冰棺中相擁的遺體,母親手指還保持著結印姿勢——那分明是逆轉生死的往生訣。
"原來如此..."陳莫七竅滲出金血,第五道命紋綻放的光芒照亮深海。父母竟將殘魂封在衣冠冢,用二十年光陰為他重鑄仙基。
海面突然降下九色雷劫,蘇晚晴的驚呼被雷聲淹沒。陳莫卻仰頭直面劫云,驚鴻劍首次發(fā)出完整龍吟。當?shù)谝坏澜鹕做鋾r,他身后浮現(xiàn)父母執(zhí)劍護佑的虛影。
"孩兒悟了。"陳莫劍指劫云,青蓮劍氣化作萬丈巨龍,"所謂斬道重修,斬的是天道枷鎖,修的是本我真意!"
雷劫中心突然睜開血色豎瞳,陳莫在瞳孔中看到駭人景象——仙界天門內(nèi)堆積著無數(shù)青蓮劍體尸骸,最高處的王座上,坐著與自己容貌相同的帝君。
驚鴻劍感應到主人殺意,自動分解成三千劍芒。陳莫踏著雷龍沖天而起,第五道命紋完全覺醒的瞬間,海底衣冠冢中飛出兩道流光,在他左右化作虛實相生的劍靈。
"父親,母親。"陳莫劍勢如虹,劈開層層劫云,"且看孩兒這一劍——"
劍光貫穿血色豎瞳時,整個東海下起金色血雨。劫云消散處浮現(xiàn)仙界虛影,陳莫看著天門內(nèi)與自己相同的面孔,忽然想起往生殿里青衣劍客的嘆息。
原來輪回千載,劫身萬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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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歸墟海眼。
陳莫凝視著掌心流轉的第五道命紋,其中封印著從雷劫中奪取的仙靈之氣。蘇晚晴正在修補破損的羅盤,突然發(fā)現(xiàn)星軌指向西方魔淵:"陳大哥,下一塊劍碑在......"
"在噬魂淵。"陳莫擦去驚鴻劍上的海水,"那里葬著初代青蓮劍體。"
劍身忽然映出血色畫面:噬魂淵底插著十萬柄青銅劍,每把劍柄都系著褪色的紅綢。陳莫在看到某條紅綢上熟悉的"沅"字時,突然捏碎了礁石。
那是他周歲時,母親用嫁衣裁制的長命縷。
海風送來斷續(xù)的塤聲,蘇晚晴忽然按住心口:"有人在用往生訣召喚劍魄!"
陳莫并指抹過雙眼,陰陽瞳術洞穿虛空。當他看到噬魂淵上空飄蕩的母親殘魂時,驚鴻劍瞬間化作流光:"晚晴,改道西北三百里。"
"可那里是......"
"是娘親最后的氣息。"陳莫的聲音散在咸澀的海風里,第五道命紋亮如星辰,"該接她回家了。"
滔天巨浪中,兩道劍光刺破云層。在他們身后,東海深處的衣冠冢緩緩沉入歸墟,墓碑上的劍痕卻永遠印在了滾滾浪濤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