屯堡的土灶上，鐵鍋里的肉湯咕嘟咕嘟冒著泡。
肥厚的油星子在湯面上打轉，香氣飄出老遠。
一連幾日有葷有素。
那些新收編的軍卒，身子也漸漸恢復過來。
眾人一個個圍坐在灶邊，捧著粗瓷碗，吸溜著熱湯，臉上盡是滿足的神色。
就連那些原本面黃肌瘦的婦孺。
此刻也捧著雜糧餅子蘸著肉湯，吃得嘴角泛光。
“頭兒，這日子……真是神仙過的！”牛蛋咂著嘴，將碗底舔得干干凈凈。
陳錦文笑了笑，正要說話。
卻見屯堡土墻外探出兩顆腦袋——是隔壁小旗手下的兩名軍卒。
兩人縮著脖子，鼻子一抽一抽地嗅著肉香，喉結上下滾動。
“陳、陳頭兒……”
其中一人壯著膽子開口，聲音發(fā)虛，“俺們就聞聞味兒，聞聞就走……”
旁邊的廖大眉頭一皺，正要呵斥。
陳錦文卻抬手攔住。
隨后起身走到灶前，親自舀了兩碗肉湯，又各夾了一塊肥肉，遞過去。
“都是同袍，不必見外？”
那倆軍卒愣在原地，半晌才哆哆嗦嗦接過碗。
熱湯剛入口。
其中一人竟紅了眼眶。
“這才叫活著啊……衛(wèi)所那餿粥，連豬食都不如！”
另一人狼吞虎咽，連碗底的渣滓都刮得干干凈凈，最后竟捧著碗嗚嗚哭了起來。
廖大湊到陳錦文身邊，壓低聲音。
“頭兒，這兩人又不是咱們小旗的，憑啥白給？”
陳錦文目光深邃：“現在不是，以后可未必?！?/p>
正說著.....
屯堡外突然傳來一陣嘈雜。
楊彪帶著另一名小旗氣勢洶洶地闖進來，身后還跟著五六名親兵。
那兩名軍卒見狀，嚇得碗都摔在地上，肉湯潑了一地。
“好哇！老子手下的兵，倒跑來給你們當狗！”
那小旗厲聲罵道，上前一腳踹翻其中一人，“吃里扒外的東西！”
另一人剛想辯解。
楊彪的親兵已掄起刀鞘砸在他背上，疼得他蜷縮成團。
楊彪陰冷的目光掃向陳錦文：“陳小旗，籠絡人心的手段倒是高明?！?/p>
陳錦文負手而立，語氣平靜。
“同袍餓肚子，分口吃的罷了，楊總旗若覺得不妥，大可將衛(wèi)所的伙食改善一二?！?/p>
“你！”楊彪被噎得臉色鐵青。
最終狠狠瞪了他一眼，轉身離去。
臨走時，那小旗還回頭啐了一口：“等著瞧！”
待楊彪一行人走遠，廖二氣得直跺腳：“這姓楊的擺明找茬！頭兒，咱們干脆……”
話說到一半，他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胡鬧！”陳錦文低聲呵斥。
“楊彪再不堪也是上官，公然對抗只會落人口實?！?/p>
廖二還不甘心：“可是頭兒，楊彪今日吃了癟，必不會善罷甘休……”
陳錦文望向楊彪離去的方向，瞇起眼睛：“兵來將擋。”
............
總旗營房內。
楊彪將茶碗重重摔在案幾上，茶水濺濕了衣袖。
他瞪著那名告狀的小旗，罵道：“連自己的人都管不住，廢物！”
那小旗縮著脖子，眼珠一轉，突然壓低聲音。
“總旗大人，陳錦文這般收買人心，怕是要取代您??！”
“您想想，胡裴和張全怎么死的？他如今又拉攏其他軍戶.....”
“在這么下去?！?/p>
“怕是用不了多久，這邊關衛(wèi)所都要改姓‘陳’了！”
“真到那時候，你我必落得胡張二人下場，死的不明不白，連具尸體都找不到....”
“不如趁此子羽翼未豐，咱們先下手為強，除掉這個禍害！”
此話一出。
楊彪瞳孔一縮，拳頭捏得咯咯響。
隨后他在屋內來回踱步，粗糙的面龐上盡是難以抉擇的猶豫。
半晌，才咬牙道：“沒有實證，如何動他？這姓陳的箭術刀法皆精，硬拼未必能成！”
“何須咱們動手？”那小旗陰笑一聲，湊近道。
“大人，那王虎是如何死的？”
王虎怎么死的，所有人都知道。
王虎出城巡查的時候，碰到韃子游騎，被一箭射穿咽喉，當場斃命。
“大人，咱們只需派陳錦文去關外‘巡查’，還怕沒韃子替咱們辦事？”
楊彪腳步一頓，眼中兇光閃爍。
..........
下午，傳令兵趾高氣揚地闖進屯堡，高聲宣令。
“楊總旗有令！命陳小旗即刻率部出城，巡查五十里外的蒙古部落，以防韃子襲擾！”
此時的蒙古部落，大部分已經倒向清軍。
但也有少數，還是心向大明.....
但這部分被韃子極力絞殺，心向大明的蒙古部落，已經為數不多。
聽到命令。
陳錦文還沒吭聲。
向來直率的廖二先炸鍋了，怒罵道。
“放你娘的屁！”
“去五十里外巡查？最少要走一天一夜的時間，夜里在草原扎營，和送死有什么區(qū)別？！”
韃子已經將草原的蒙古諸部，當成自己的后花園。
讓一支小隊深入五十里巡查，這太過瘋狂。
誰都清楚，這簡直就是九死一生。
傳令兵冷笑道：“若抗令不遵，軍法處置！”
陳錦文抬手止住廖二的怒罵，緩緩起身。
他盯著傳令兵，忽然一笑。
“回去告訴楊總旗，陳某明日便出發(fā)?！?/p>
說罷.....
他轉身看向牛蛋，“備足箭矢，每人帶三日口糧?！?/p>
待傳令兵走遠。
廖二急道：“頭兒，這分明是借刀殺人！”
陳錦文從懷中摸出一塊粗布，慢條斯理地擦拭刀刃：“他知道，我也知道?！?/p>
刀刃的金屬光澤，映出他冷峻的眉眼。
“可有些刀，不是誰都能借的?！?/p>
當夜.....
陳錦文獨自登上屯堡土墻。
遠處陰山輪廓如巨獸匍匐，草原上的風裹挾著沙礫，打得臉頰生疼。
他摩挲著腰牌上“小旗”二字，忽然輕笑一聲。
“楊彪，你既遞了刀，我便讓你看看——”
他望向黑暗中隱約可見的火光，“這把刀，究竟鋒利幾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