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驚蟄毒驚蟄日的雨絲纏著檐角的銅鈴，我望著青瓷碟里碼得齊整的春餅，
指尖在袖中慢慢掐進(jìn)掌心。嫡母王氏端坐主位，鬢邊金步搖在燭火里晃出細(xì)碎的光，
正笑吟吟地給父親布菜。"蘅丫頭怎的不動筷？"她忽然抬眼望來，杏色羅帕輕拭嘴角，
"可是嫌這春餅不合胃口？"我垂首避開那道淬毒的目光，
余光瞥見六弟云柏已經(jīng)咬下半塊餅。他身旁的乳母正端著青玉碗要喂杏仁茶，
碗沿浮著層詭異的油光。"女兒不敢。"我起身時袖擺帶翻了茶盞，
滾燙的茶水潑在云柏衣襟上。乳母驚叫松手，玉碗應(yīng)聲而碎，
杏仁茶潑在青磚地上騰起細(xì)細(xì)的白煙。正廳霎時死寂。父親手中的銀箸當(dāng)啷墜地，
那攤水漬正滋滋腐蝕著磚縫里的青苔。王氏臉色煞白，
染著鳳仙花汁的指甲深深掐進(jìn)檀木椅扶手的雕花里。"來人！"我撲過去抱住哭鬧的云柏，
指尖悄悄拂過他后頸穴位，"快去請大夫！六弟方才...方才誤食了點心！
"滿地碎瓷映著王氏搖搖欲墜的金釵，我低頭掩住冷笑。
她果然用了五年前同樣的手段——驚蟄日的杏仁茶，摻著會與春餅里藜蘆發(fā)生反應(yīng)的砒霜。
當(dāng)年母親便是這樣七竅流血，在滿地春餅碎屑里攥斷了我的絹帕。大夫來時，
我正用銀針挑開云柏的衣帶。王氏的陪房周嬤嬤想上前阻攔，
被我側(cè)身擋?。?母親常說周嬤嬤最是妥帖，煩請您去小廚房盯著藥爐可好？
"父親探究的目光刀子似的刮過后背。我故作慌亂地擦拭云柏嘴角，
袖中暗藏的磁石貼著銀針輕輕一顫——針尖霎時泛起烏青。"老爺！"我踉蹌跪地，
舉著發(fā)黑的銀針泣不成聲，"這杏仁茶...這茶..."驚雷劈開春夜，
雨幕里傳來雜沓腳步聲。我望著王氏褪盡血色的臉，想起昨夜在母親妝奩底層找到的鎏金簪。
那簪頭旋開竟藏著半張藥方，墨跡洇著暗褐色的血漬。原來母親早知自己活不過驚蟄。
2 藥香燼青瓷香爐騰起的煙靄在父親書房里蜿蜒，我垂首跪在冰涼的青磚地上，
聽著頭頂傳來茶盞與檀木案幾碰撞的脆響。三更的梆子聲穿過雨幕，驚起檐下一串水珠。
"你倒是說說，這藥方從何而來？"父親將泛黃的紙箋拍在案上，
鎏金簪在燭火下滾過一道血色的光。他官袍上的獬豸獸張著獠牙，
與我袖中母親留下的香囊繡紋重疊成猙獰的影。我以額觸地，
任由發(fā)間素銀簪劃過眉骨："女兒昨夜整理母親遺物，在妝奩夾層......""放肆！
"鎮(zhèn)紙砸在腳邊的聲響驚得燭火亂顫，"五年前的舊事也敢妄議！
王氏掌家十余載......""所以父親寧愿讓云柏死？"我猛然抬頭，
望見他官袍下擺沾著的褐色藥漬，"就像當(dāng)年母親捧著那碗安胎藥，
謝恩時簪頭的東珠都浸在血泊里。"父親踉蹌跌坐在太師椅上，腰間魚袋上的銀鈴叮咚作響。
窗外驚雷劈開他眼底渾濁的霧氣，
我瞥見博古架第三格擺著的越窯秘色瓷瓶——那里面飄出的藥香，分明混著生半夏與附子。
更漏聲里，我膝行至案前捧起冷透的茶："女兒愿去祠堂思過，
只是這鎏金簪......"指尖撫過簪尾并蒂蓮紋，"母親說原是外祖家傳，
該供在佛前化解戾氣。"父親擺手時，我聽見他腕間佛珠撞在鎏金鐲上的悶響。
那鐲子內(nèi)側(cè)刻著的"慈安堂"三字，昨夜剛在城南藥堂的賬冊上見過。
3 暗香浮卯時的晨霧還纏著打更人的梆子聲，我攏緊粗布斗篷閃進(jìn)后巷。
臉上覆著昨日從云芷處討來的面紗，發(fā)間特意簪著王氏賞的纏枝釵——那釵尾嵌著的紅寶石，
正與周嬤嬤耳墜子是一對。慈安堂的烏木匾額在霧中若隱若現(xiàn)，
我數(shù)著青石板上的裂痕叩響門環(huán)。藥香混著血腥氣撲面而來，柜臺后轉(zhuǎn)出個跛足老漢，
右手指節(jié)處有被藥碾磨出的黑痂。"姑娘抓什么藥？"他眼皮都不抬，
砧板上曬干的紫參被切成薄如蟬翼的片。我遞出裹著帕子的藥渣："家中有女眷血虛，
勞煩照著這個方子配三劑。"帕子角落繡著并蒂蓮，與鎏金簪上的紋樣絲毫無差。
老漢突然劇烈咳嗽，藥刀當(dāng)啷墜地。里間簾子掀動時帶起一陣腥風(fēng)，
我瞥見晾曬的黃芪堆里混著幾根形似人指的紫紅色根莖——那是關(guān)外才有的血靈參，
去年圣上剛下旨列為禁藥。"這方子用不得！"老漢將藥渣掃進(jìn)袖中，枯手攥住我的腕子，
"里頭有味紅信石，遇著藜蘆......"后頸忽有冷風(fēng)掠過，我旋身避開，
面紗卻被藥柜突出的銅釘勾落。哐當(dāng)巨響從二樓傳來，半扇雕花窗欞砸在曬藥笸籮上，
紛紛揚揚的紫蘇葉里，我看見周嬤嬤的侄兒正攥著賬本往暗門里鉆。"抓住那丫頭！
"蒼老女聲刺破晨霧，我踢翻藥簍沖向側(cè)門。懷中藥渣灑落處，
十幾只覓食的麻雀突然抽搐著翻倒在地。4 佛堂血祠堂的月光像生銹的銀針，
我跪在蒲團(tuán)上數(shù)佛龕的裂縫。供桌下第三塊金磚的劃痕比昨日深了半寸，
香爐里的灰燼沾著未燃盡的靛藍(lán)紙角。三更梆響時，我終于摸到觀音像蓮座后的機(jī)括。
生銹的齒輪轉(zhuǎn)動聲里，暗格飄出股熟悉的腥甜——與父親書房那日的藥香如出一轍。
密信上的火漆印卻讓我渾身血液凝固：雙頭鷲圖騰是北狄王庭的徽記，
而落款日期分明是母親暴斃前三天。信箋間滑落半片金葉子，
邊緣刻著"軍需特供"的蠅頭小楷。"原來二姐姐夜夜在此修身養(yǎng)性。
"云芷的聲音突然貼著耳后響起，她繡鞋上沾著我在慈安堂灑落的紫蘇葉，
"只是這佛經(jīng)上的血字，念著可超度亡魂？"我反手將她按在經(jīng)幡上時，
發(fā)覺她腕間銀鐲刻著蝮蛇紋。她吃吃笑著吐出舌尖，
上面赫然立著根三寸長的銀針："姐姐猜，當(dāng)年那碗杏仁茶，最先經(jīng)了誰的手？
"佛堂大門轟然洞開，王氏提著琉璃燈站在雪亮月光里。她身后侍衛(wèi)手中的鐵鏈嘩啦作響，
我卻望著云芷突然青紫的指尖——那分明是中了我袖中準(zhǔn)備的七星海棠之毒。"好孩子。
"王氏繡著金鳳的鞋尖碾過密信，"你娘臨死前攥著的可不只半塊帕子，
想知道她舌頭是怎么沒的嗎？"我假意踉蹌撞向佛龕，袖刀劃破裝毒粉的香囊。
夜風(fēng)穿堂而過時，滿室神佛都蒙上層幽藍(lán)的霧。云芷的慘叫驚起寒鴉，
我趁亂將密信塞進(jìn)觀音中空的玉凈瓶。晨鐘撞碎血色時，我望著趕來的人群輕笑。
父親官袍上還沾著云芷嘴角的黑血，而他永遠(yuǎn)也不會發(fā)現(xiàn)，那尊滴水觀音的眼角，
正緩緩滲出一道血淚。5 宮闕砂承天門前的海棠染著胭脂色，
我扶了扶鬢邊新制的點翠步搖，掌心還殘留著鎏金簪冰涼的觸感。
王氏特意將我與云芷的席位安排在太液池風(fēng)口，綴滿珍珠的裙裾下，
我數(shù)著云錦履底剛嵌入的刀片——那是今晨從云芷尸身上取回的。"蘇小姐這香囊好生別致。
"鄰座的鎮(zhèn)北侯夫人忽然傾身，鎏金護(hù)甲勾起我腰間繡著忍冬紋的香包，
"可是用了西域龍腦？"我含笑將香囊遞去，
任她鼻尖湊近那團(tuán)摻著鶴頂紅的香藥："夫人好眼力，
這是家兄從隴西帶回的......"話音未落，御花園東南角突然傳來騷動。
十余名太醫(yī)提著藥箱疾奔而過，為首的正是王氏長兄王崇明。他官帽下的鬢角汗?jié)袢缦矗?/p>
腰間卻系著北狄使節(jié)才有的狼首玉扣。"圣躬違和，諸位且移至麟德殿。
"大太監(jiān)尖利的嗓音刺破春陽，我故意踉蹌撞翻酒盞。葡萄釀潑在鎮(zhèn)北侯夫人袖口時，
她腕間露出的金鑲玉鐲讓我瞳孔驟縮——那內(nèi)側(cè)銘文竟與佛堂密信上的火漆紋一模一樣。
麟德殿的龍涎香濃得嗆人，我借口更衣轉(zhuǎn)入偏殿。暗格里備好的宮裝還沾著藥漬，
忽聽得屏風(fēng)后傳來瓷器碎裂聲。
"......血靈參只能撐三日......"刻意壓低的聲音帶著胡腔，
"王院判說必須取到蘇家......"我屏息貼著描金牡丹的絹面，
見兩個小太監(jiān)正往鎏金壺中傾倒褐色粉末。其中一人耳后露出青黑色胎記，
形狀恰似北狄草原的蒼狼圖騰。更漏聲催得急，我拔下步搖在窗欞刻下暗號。
轉(zhuǎn)身卻撞進(jìn)個玄色蟒袍的懷抱，龍紋香囊里飄出的竟是七星海棠的氣息。"蘇二小姐好興致。
"三皇子蕭景琰捏住我腕間銀鐲，指尖正壓在蝮蛇七寸處，"孤的獵鷹昨日啄食了只信鴿，
爪上纏著的血書倒是與你父親筆跡相似。"遠(yuǎn)處忽傳來鐘鼓齊鳴，
王崇明顫抖的嗓音穿透九重宮闕："陛下...陛下嘔血不止！"蕭景琰突然將我拽進(jìn)暗閣，
唇畔笑意淬著寒光："現(xiàn)在可以告訴孤，你袖中那份從慈安堂偷來的軍藥賬簿，
打算何時呈給御史臺？"我撫上他腰間玉帶，
摸到那枚刻著雙頭鷲的印鑒："等殿下解釋清楚，為何今晨從云芷棺槨取走的銀針，
會出現(xiàn)在陛下藥碗中。"琉璃窗外驟然大亮，禁軍鐵甲映著血色殘陽。我與他掌心相抵處，
靜靜躺著半枚鎏金簪頭——那并蒂蓮芯里嵌著的，正是當(dāng)年母親咬碎藏于舌下的砒霜玉髓。
6 尸語錄子時的梆子聲在義莊上空裂成碎片，我攥著三皇子給的玄鐵匕首，
看仵作老吳的煙袋鍋在棺槨上磕出點點星火。云芷的楠木棺滲出暗紅水漬，
沿著"奠"字筆畫蜿蜒成蝮蛇模樣。"姑娘莫怪。"老吳撬開第七根棺釘時，
腐臭味里突然混入異香，"這尸身前日送來時，
心口還插著您給的銀簪......"棺蓋轟然掀開的剎那，寒鴉驚飛。
月光潑在空蕩蕩的棺底，唯余蝮蛇銀鐲絞著一縷金絲，那絲線上凝結(jié)的血珠竟在緩緩蠕動。
"退后！"我扯著老吳后襟疾退三步，金絲突然彈起扎進(jìn)梁柱。被穿透的椽木滋滋冒著黑煙，
轉(zhuǎn)眼蝕出碗口大的洞。義莊外驟起馬蹄聲，我反手將匕首卡進(jìn)棺底暗格。機(jī)括轉(zhuǎn)動聲里，
夾層飄出張硝制的人皮，眉眼與云芷分毫不差，耳后卻赫然印著蒼狼胎記。"蘇姑娘好手段。
"蕭景琰的玄氅挾著夜露卷入門內(nèi)，他劍尖挑著個抽搐的藥童，"不過比起研究人皮，
不如問問這位慈安堂的小哥——"劍鋒劃過少年脖頸，青紫血管下竟鉆出條血靈參的根須。
老吳的煙袋鍋當(dāng)啷墜地。我俯身捏住少年下頜，
他驟然圓睜的瞳孔里映出我鬢邊鎏金簪的冷光："你們把云芷的尸身煉成蠱人了？
"少年喉間發(fā)出咯咯怪響，胸口突然爆開血花。數(shù)十條金蠶絲破體而出，
卻在觸及我袖口時畏縮如見鬼魅。蕭景琰的劍穗拂過我手背，
那枚雙頭鷲玉佩不知何時已換成刻著梵文的佛珠。"你喂過七星海棠的血？"他眸色驟深，
扯開我袖口查看昨日劃傷，"難怪金蠶蠱不敢近身......"話音未落，
東南方突然騰起沖天火光。我望著那方向渾身冰涼——正是蘇府祠堂所在。
夜風(fēng)送來焦糊味里混著奇異的甜香，與母親臨終時攥著的帕子氣息一模一樣。
蕭景琰翻身上馬，我抓住他蟒袍玉帶："祠堂地下藏著父親與北狄往來的信鴿籠，
那些鴿子腳環(huán)都是......""都是純金打造？"他冷笑揚鞭，馬蹄踏碎滿地蠱蟲，
"今晨戶部剛查出軍餉熔鑄的金錠，印鑒與蘇尚書私印完全吻合。"火光照亮十里長街，
我望著蘇府方向攥緊人皮。懷中突然滾落半枚玉玨，正是從云芷棺中所得——那殘缺的紋路，
竟與三皇子腰間佛珠嚴(yán)絲合縫。7 焦骨吟蘇府的焦土在雨中泛起血沫，
我踩著尚有余溫的梁柱殘骸，看大理寺卿的皂靴碾過半截焦黑的臂骨。
那指節(jié)上套著的翡翠扳指，分明是去歲父親壽辰時我親手所贈。"逆臣蘇炳懷私通北狄，
滿門抄斬！"禁軍統(tǒng)領(lǐng)的宣判卷著雨絲砸下，
我藏在蕭景琰玄氅下的手突然摸到他脊背的凸起——那是蒼狼圖騰在皮膚下游走的痕跡。
三皇子突然攥住我欲抽離的手腕，
沾著尸灰的指尖點在我頸側(cè)："二小姐的脈象倒是比前日平穩(wě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