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本事剛懷上那會，立強就已經(jīng)給孩子想好了名字：立本事，多好聽，
一聽就知道他兒子是要干大事的人。妻子陳玲憂心忡忡道：“那萬一……要是個女孩呢？
”立強立馬大手一揮，偏頭不聽：“怎么可能？我有預(yù)感，一定是兒子?！焙髞砹⒈臼鲁錾?，
據(jù)說陳玲疼了一天一夜。立強在機車廠工作，上班都不安心，時刻惦記著：“我就知道，
一定是兒子，這么能折騰，將來還得了？”將來究竟如何，立強沒能知道，
他踩到一截漏電的舊插板，在立本事出生當天，一命嗚呼了。01立本事是個女孩，
她爸爸永遠也不會知道。給立本事上戶口那天，陳玲犯了難，立本事？叫這么個名字，
以后上學(xué)還不給同學(xué)們笑死？同樣的，立本事有沒有被同學(xué)笑話，陳玲也不知道。
在立本事五歲生日當天，陳玲在建筑工地給人拌水泥，被上面掉下來的一塊磚頭砸到，
抬到家中時，都已經(jīng)涼透了。同一時間，一個裝裱精美的生日蛋糕也被送至家中，
立本事暗下決心：這輩子再也不過生日了。立本事小學(xué)三年級之前，都是跟爺爺一起生活，
后來爺爺腦梗干不動了，立本事又隨著爺爺搬去了姑媽家。姑媽家很窄，六十來坪，
兩室一廳，一家六口，再加上立本事和爺爺八個人，吃飯洗漱就跟打仗一樣，爭分奪秒，
晚了就沒了。有一天姑媽對立本事說：“囡囡啊，我知道一家學(xué)校特別好，里面非常寬敞，
而且吃住全包，冬有熱水，夏有空調(diào)，你想不想去？”立本事毫不猶豫：“想?！本瓦@樣，
三年級的立本事開始了寄宿生活。當然，寄宿學(xué)校里面根本沒有姑媽說的那么好，
空調(diào)熱水什么的，只有領(lǐng)導(dǎo)視察，或者開學(xué)期間才有，其余時候就老老實實挨著吧。
久而久之，立本事也就習(xí)慣了，在寄宿學(xué)校大家都一樣，誰也沒有比誰更高貴，
直到她遇到李得意。李得意家就住在學(xué)校附近，老漂亮的一棟小洋樓 。
他爸長著一張圓臉盤子，戴副細框眼鏡，笑起來眼睛彎彎，看著一團和氣。
據(jù)說還是廠里的會計。他從不呵斥李得意，甚至連大聲說話都沒有，
直到他看到兒子跟立本事在一起。那天，李得意第一次被父親揪了耳朵，
立本事在一旁靜靜看著，沒有出聲。
隔著大門甚至能聽見李勝大聲呵斥的聲音：“跟什么人在一起不好？偏跟那個人，
你知不知道，她爸可是強奸犯？”李得意的媽媽急忙打圓場：“哎呀，
你跟孩子說這些干什么？他才多大？”立本事不太明白強奸犯的意思，
但她知道那不是個好詞，她不懂：我爸爸不是被電死的么？跟強奸犯又有什么關(guān)系？
時光如駒，立本事大學(xué)畢業(yè)，在外面混得并不如意，誰都能站在她頭頂上撒氣。
一個窩囊的深夜，立本事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地下出租屋里，她決定了，
打報告、辭職、回去！說干就干，第三天立本事就踏上了回家的旅途。
回去路上要先經(jīng)過希望小學(xué)，立本事看著眼前這個承載著她部分童年回憶的地方 ，
不由自主就下了出租車。老校長已經(jīng)認不出她了，但隔壁小洋樓的主人似乎對她還有印象。
那人剛運動回來，一身腱子肉，全身是汗，陽光下閃著細碎的光芒，他說：“立本事，
歡迎回來！”立本事望著眼前笑容燦爛的李得意，總覺得一晃眼，
他父親就會揪著他耳朵拽回去。02立本事去探望了姑媽，爺爺已經(jīng)去世，
姑媽如今是她唯一的親人。姑媽做了一桌子菜招待她，立本事在一旁打下手時心事重重，
姑媽問：“怎么了？”立本事道：“姑媽，我有個疑問，藏在心底十多年了，
今天突然想問問您。”姑媽笑呵呵：“什么問題啊，還十多年了，搞得這么神神秘秘？
”立本事問：“姑媽，我爸爸究竟是不是強奸犯？”“咣當！”姑媽手中的鍋鏟掉在地上，
正巧砸中她的腳。但姑媽沒有任何反應(yīng)，而是喃喃問道：“你……聽誰說的這件事情？
”立本事說是很小的時候無意間聽到的，姑媽立刻聯(lián)想到李得意家，他家恰好在小學(xué)附近。
于是她擼起袖子，連火都忘了要關(guān)：“他奶奶地，除了李勝我想不到其他人，簡直欺人太甚，
人死了還不放過?！绷⒈臼聰r著姑媽，不讓她上李家去理論，這么多年過去，
人家也不會承認，她只想知道事情真相。誰知，姑媽卻開始支支吾吾了起來。
最后干脆撇開：“我灶上的火還沒關(guān)呢，我先關(guān)去掉?！绷⒈臼聦覇枱o果，只能放棄。
吃過飯，她回到自家老房，這些年無人料理，早已經(jīng)布滿灰塵，好在還能遮風(fēng)擋雨。
立本事走近一看，這才發(fā)現(xiàn)，家里的墻上用紅油漆到處寫著：“強奸犯，殺人償命”的字眼。
大都舊了，看著有些年頭了，有些卻又很新，像是剛寫上去的。黃昏下，那些文字血淋淋的，
顯得十分駭人。立本事掉頭往回走，今天先住外面，等家里重新修繕好了再說。不過十來步，
她突然被人從身后死死勒住了脖子，立本事努力掙脫，卻發(fā)現(xiàn)對方手勁奇大，
差點她喘不過氣。她抬手摸索到對方一根指頭，用力往反方向一掰，隨著一聲悶哼 ，
脖子上終于松了口氣。立本事轉(zhuǎn)過頭去，來人立馬將臉蒙住，
立本事高聲質(zhì)問：“你為什么要寫這些字？”來人一聲不吭，正要離開，
立本事冷冷一笑：“李得意，別以為蒙著臉我就認不出你！”李得意一個趔趄，
差點摔倒在地。然后轉(zhuǎn)頭用一種很復(fù)雜的眼神盯著立本事，那神情，分明又愛又恨。
03既然姑媽不肯說，立本事就自己查。她先是去拜訪了立強生前的好友林雨，
林雨見小姑娘長這么大了，正要感慨，立本事講明來意。林雨迅速黑著臉不吭聲，
只一味喝悶酒。就在立本事以為同樣沒戲時，林雨慢悠悠道了出來：“人的是你爸敲暈的，
但他沒做那事?！币痪湓?，令立本事心頭一跳。原來，李得意有個姑姑叫李玉芬，
生得膚白貌美，亭亭玉立。當年在機車廠干文職，那會廠里面本來就沒幾個女孩子，
李玉芬榮冠廠花當之無愧。一個雨夜，李玉芬都下班了，副廠長劉易又叫她回去趕一份文件，
說明早就要用。李玉芬冒雨奔到廠里，悶著頭趕完文件，剛要出門，發(fā)現(xiàn)停電了。
李玉芬摸黑關(guān)好辦公室大門，走到樓梯拐角時，突然當頭一棒，被人打暈了過去。
迷迷糊糊間，借著電閃雷鳴，李玉芬認出那人是立強，正一臉驚慌地望著她。后來的事情，
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只記得自己第二天醒來，是在一條小巷子里頭，衣物凌亂不堪，
身上更是青一塊紫一塊的。李玉芬當即明白自己出什么事情，她冷靜整理好衣物，
盡量低調(diào)地往家中走去，到了家，關(guān)上門，這才敢大聲哭出來。李勝見妹妹哭成那樣，
急得團團轉(zhuǎn)，偏問了又不說 。還是懷孕的妻子心思細膩，她支開李勝，
柔聲安慰李玉芬：“有什么事跟嫂子說，嫂子替你出頭?！本瓦@樣，
李玉芬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李勝聽了妻子轉(zhuǎn)述，
白凈斯文的臉上第一次露出兇狠：“該死的立強，我跟你勢不兩立！”他不由分說，
沖進廠里 ，抬手就給了立強一拳，立強自知打了人家妹妹理虧，也不吭聲，由著他打。
殊不知這在李勝的眼里，則變成了一種默認 ，他不好明說，
只能把此生學(xué)到的所有罵人詞匯，全部招呼在立強身上。不僅如此，他還找來一截鋼筋，
揚起就要朝立強頭上招呼去。還是林雨和幾個工友一同努力，才把他給攔下來的。
這場鬧事的最終處置，就是以取消兩人當年季度獎金為結(jié)果，還是副廠長劉易親自批的 。
此事立強再三拜托林雨，務(wù)必要瞞著妻子，因為她就快要臨盆了。誰料，
立強竟未能見孩子第一面，就意外離世了。林雨也不知是否喝醉了酒，
迷瞪著眼睛道：“孩子，我跟你說 ，你父親的死不是意外，絕對不是意外。
”04一天夜里，立本事在自家院中的一棵石榴樹下，挖出一個鐵盒，鐵盒里，
有一本泛黃的日記。立本事找來師傅，打算重新將老房子裝修一遍，她之前掙了點窩囊費，
加上父母以前留給她的，已經(jīng)夠用了 。鄰居見了，紛紛朝她豎起大拇指：“立本事啊，
真的長本事了，不忘本，你爸媽在底下也能安息了。”立本事很是無語。
無意間看到房子對面站著一個人，是李得意，他又來了，只不過這回手里沒帶紅油漆。
“又來潑油漆?。俊绷⒈臼聸]好氣道。李得意面色微窘，
俊逸的臉上飛快染上一絲紅暈：“不是，我是想問你 ，希望小學(xué)缺個老師 ，
你愿不愿意來任教？”立本事覺得奇怪：“這不應(yīng)該人家校長通知我么？
”李得意道：“我告訴你是一樣的，沒什么問題的話，明天就能上任了 。
”立本事瞪大眼睛，她眼睛本就好看，此時更是水汪汪的：這么草率的嗎？
她還沒說行不行呢？再一抬頭，李得意已經(jīng)走遠了?？傊⒈臼孪±锖康兀?/p>
又得到一份工作。和孩子們打交道果然比成年人之間省心得多，
除了偶爾會撞到李勝若有所思的眼神，其他都還好。有天立本事在給孩子們上美術(shù)課，
遠遠看到隔壁小洋樓外，突然停了好幾輛黑色私家車。不多時，
一個美艷的婦人緩緩從車上下來，高級定制的小香風(fēng)連衣裙，
脖子上一串價值不菲的鉆石項鏈.美婦人緩緩一笑，轉(zhuǎn)身招呼車上其他人：“孩子們，
我們到了，快下車吧?！焙芸?，車上下來好幾個年輕人，最大的和立本事差不多，
最小的只有八九歲。他們一同進了屋，立本事遠遠聽到，
屋內(nèi)的李得意脆生生喊了一聲：“姑姑！”立本事手上一動，身旁學(xué)生眼尖地發(fā)現(xiàn)：“老師，
您畫出格了。”立本事低頭，果然，眼前這幅駿馬，顏色被涂出了框，恰好在卡脖頸位置，
就好像被人不小心劃了一道，血淋淋般，刺目的紅。立本事下班時間比較早，她匆匆回家，
監(jiān)督好工人完成最后的軟裝 ，就可以拎包入住了。一番忙活下來，
她又急急忙回到旅店洗漱打扮，今晚還有下一場 。下一場在晚八點，立本事看了眼時間，
來得剛剛好。好友圓圓已經(jīng)在那坐著了，見立本事來，笑著招呼道：“立立，這里。
”這是一家小城酒吧，里面人不多，三三兩兩的，都在低聲聊天。坐下以后才發(fā)現(xiàn)，
對面只有一個男生，自我介紹說叫劉洋。長相英俊，偏憂郁那款，不像李得意那個花孔雀，
仗著自己帥，成天秀他那身腱子肉。圓圓道：“先坐會吧，還差一個人。
”立本事心中疑惑：怎么有人比她還不守時？很快，她就知道那個不守時的家伙是誰了。
05李得意笑瞇瞇地朝他們走來，一身簡單的休閑套裝，看得出來，頭發(fā)精心拾綴過了。
幾人相談甚歡。回去路上，圓圓問立本事：“欸，你看中誰了？”立本事笑笑沒出聲，
過了一會，食指和中指慢慢豎起，用手默默比了個耶。等李得意追問圓圓時，
她也默默做出這個手勢，李得意不明白：“比耶，難道是成了？”“什么成了？
”圓圓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名字兩個字的，你沒戲！”就這樣，
立本事和劉洋成功牽手了。劉洋帶立本事回家的那天，他們?nèi)覛g迎。男女老少全員出動了，
尤其劉易尤為興奮，這可是他兒子第一次帶女朋友回家。
可當他看到立本事那張酷似立強的臉時，宛如一根尖刺插入喉嚨，梗得他半天說不出來話。
同樣臉色一變的，還有他的現(xiàn)任妻子，李玉芬。說實在的，劉洋又不是李玉芬兒子，
帶什么樣的女人回家她根本不關(guān)心，但為何偏偏是立強的女兒？
那晚的恐怖回憶又一次躍然腦海，她匆匆吃過飯，便謊稱不舒服，轉(zhuǎn)身回房了。
劉洋送立本事回家時，立本事坐在副駕駛上忐忑地問：“你家人好像不怎么歡迎我？
”劉洋笑笑：“沒事，正好我倆也不喜歡他們，以后結(jié)婚了，咱們搬出來住，不和他們一起。
”立本事眸光一閃，她敏銳注意到，劉洋說的是：我倆也不喜歡他們。原來劉洋，
也不喜歡他的家人。到家門口才發(fā)現(xiàn)，李得意正在外面等。他手里抱著一個花盆：“我想著，
你重修新居，應(yīng)該需要一盆花添添喜氣?！比齻€人站在一起，氣氛說不出的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