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歡咽下最后一口毒酒，喉間灼燒的劇痛遠不及心口剜裂的冷。
雕花銅鏡里映著太子蕭景承的身影。他俯身拾起她跌落在地的玉簪，
指尖輕撫簪頭那朵鎏金芍藥。那是他三日前親手為她簪上的，
說芍藥最襯她眼角的那顆朱砂痣。此刻他卻將簪子斜斜插進嫡姐沈明棠的發(fā)間，
溫聲道：「這顏色，果然還是明棠更合適。」沈明棠垂首一笑，鬢邊碎發(fā)掃過蕭景承的手背，
熏的是沈清歡最厭的鵝梨帳中香。她曾因這香氣嗆咳不止，蕭景承當(dāng)即摔了整匣香粉，
如今卻任由那甜膩氣息纏繞指尖?！傅钕隆股蚯鍤g蜷在冷硬的金磚上，七竅滲出的血，
污滿了繡滿并蒂蓮的嫁衣。她拼命去夠那人玄色蟒袍的衣角，卻被錦靴碾住手指。
「為何……我可是你的太子妃??！」蕭景承俯視她的眼神像在看一具腐尸：「棋子罷了，
也配肖想真心？」殿外驟雨傾盆。沈清歡盯著沈明棠腰間晃動的羊脂玉佩，
那是母親臨終前留給她的遺物，此刻卻系在仇人裙裾。她突然想起及笄那夜，
嫡母將滾燙的燕窩潑在她手背，笑吟吟道：「庶女就該曉得，有些福氣，你生受不起?！?/p>
原來自始至終，她不過是沈家獻給太子的祭品?！笗r辰到了?！故捑俺修D(zhuǎn)身攬過沈明棠的腰，
繡金帷帳層層垂落前，沈清歡聽見嫡姐輕飄飄一句：「對了，你那啞巴幼弟今早失足落井，
尸身喂了野狗?！箘《厩治g五臟六腑的剎那，沈清歡突然嗅到一縷奇香?！缚上Я?，
這般絕色的藥人……」有人在她耳畔嘆息，枯枝般的手指劃過她潰爛的唇角，
「長生引可逆天命，姑娘想不想再賭一回？」疼痛倏然消散，無數(shù)畫面涌入腦海。
蕭景承跪在欽天監(jiān)密室，
著與她容貌九分相似的畫像焚香叩拜；沈明棠將摻了蠱蟲的胭脂抹在她眉間；幼弟蜷在井底，
小手死死攥著她縫的布老虎……再睜眼時，滿室紅燭搖曳。沈清歡望著銅鏡中完好無損的臉，
朱砂痣在燭火下艷如泣血。妝臺上擺著嫡母送來的合巹酒，
酒液里浮著細若發(fā)絲的蠱蟲——前世她含羞飲下，從此成了任人擺布的傀儡。「二小姐，
太子殿下已到前廳……」婢女話音未落，忽見沈清歡抓起燭臺，將滾燙的蠟油狠狠按在右臉！
皮肉焦糊的氣息彌漫開來時，她對著慘叫的婢女輕笑：「去稟告太子，就說沈家嫡女沈明棠，
愿自毀容顏以表忠貞?！贡┯昱拇虼皺舻穆曧懪c前世重疊。沈清歡撕下染血的衣袖包扎傷口，
瞥見掌心憑空多出一枚青玉藥杵——那是瀕死時神秘人塞給她的信物。
杵身刻著半句殘詩：「九死未悔尋絳草」。她將藥杵浸入合巹酒，蠱蟲瞬間化作血水。
「長生引……」沈清歡蘸著血在妝鏡上勾畫，唇角笑意比燭影更森冷，「蕭景承，
這一局我要你江山為鼎，愛恨作薪。」妝奩最底層，半張泛黃藥方被血漬浸透，
「昭明二十三年，帝遣太醫(yī)令沈氏制長生引，需藥人骨血為引」的朱批隱約可辨。
1沈清歡跪在青石磚上，額角結(jié)痂的傷口正滲出細密的血珠。
祠堂內(nèi)十三盞長明燈映著沈氏列祖牌位，鎏金墨字在煙霧中森然欲噬人。嫡母周氏端坐主位，
纏金護甲叩在紫檀案幾上，一聲聲像催命的梆子?！干蚣胰莶坏脷埫鎷D?！?/p>
周氏抬手將銅鏡擲在她膝前，鏡面映出右臉猙獰的焦痕，「昨夜太子震怒，
若非明棠替你周旋，此刻你該在亂葬崗喂狼。」沈清歡盯著鏡中扭曲的面容。
蠟油灼出的傷疤自眼尾蜿蜒至下頜，
像條蜈蚣啃噬了那顆朱砂痣——前世蕭景承最愛撫著這顆痣喚她「卿卿」。
昨夜她親手毀了這蠱惑人心的皮囊時，滾燙的蠟油混著血淌進嘴角，竟是腥甜的。
「女兒自知罪孽深重?！顾刂剡凳?，青磚發(fā)出悶響，「求母親準(zhǔn)我入家廟修行，
余生為沈氏祈福?！怪苁贤蝗惠p笑出聲。纏枝銅熏籠爆了個火星，
驚得跪在角落的幼弟阿瑜渾身一顫。沈清歡袖中五指驟然收緊，
她記得這個聲音——前世阿瑜被推下枯井那日，周氏也是這樣笑著將她的耳墜扔進井底。
「家廟？」周氏撫著翡翠鐲子起身，繡金裙裾掃過沈清歡手背，
「你當(dāng)沈氏宗祠是什么腌臜地界？來人！」四個粗使婆子應(yīng)聲而入，
麻繩勒進沈清歡腕骨的瞬間，她聽見阿瑜的嗚咽。七歲的孩子被堵著嘴拖到院中，
單薄的中衣浸在雪水里。周氏慢悠悠踱到廊下，護甲尖挑起阿瑜下巴：「都說外室子隨娘，
這般好顏色，倒讓我想起西郊玉春樓的頭牌?！股蚯鍤g瞳孔驟縮。前世家破那夜，
蕭景承的私兵闖進沈府，阿瑜便是被當(dāng)作孌童折辱至死。她喉間涌上鐵銹味，
面上卻綻開更艷的笑：「母親若要發(fā)賣阿瑜，何不送去東宮？
太子殿下最喜這等玉雪可愛的……」「啪！」周氏的巴掌帶著護甲刮過傷疤，
新結(jié)的血痂再次崩裂。沈清歡舔了舔嘴角血跡，
頭望著這個前世親手調(diào)教她如何取悅太子的女人：「母親當(dāng)年把十四歲的翠翹送給鹽運使時，
不也說她『玉雪可愛』？」祠堂陡然死寂。周氏保養(yǎng)得宜的面孔裂開一絲紋路。
那個被做成人彘扔回沈府后院的丫鬟，是她執(zhí)掌中饋二十年唯一的紕漏。
「好個伶牙俐齒的孽障。」周氏退后半步，突然抓起阿瑜的手按在青石磚上?！肝业挂纯?，
等你弟弟這雙描藥方的手?jǐn)嗔?，還能不能配出太子要的『醉春風(fēng)』？」鐵錘落下的剎那，
沈清歡袖中寒光乍現(xiàn)。誰也沒看清那柄薄如蟬翼的刀片從何而來。麻繩斷成數(shù)截時，
沈清歡已撲到阿瑜身前。鐵錘擦著她耳畔砸在地上，迸出的火星點燃了她散落的發(fā)絲。
婆子們驚叫著要撲上來，卻見她反手將刀片抵住咽喉：「沈氏女暴斃祠堂，
明日御史臺的折子怕是能淹了父親的工部衙門！」周氏瞇起眼。這個向來溫順如羔羊的庶女，
此刻眼中跳動著令她心悸的瘋焰?！改阆胍裁?？」「除籍文書，還有……」
沈清歡刀鋒轉(zhuǎn)向阿瑜，「他?！寡┝Ｗ釉以诖凹埳系捏暲铮?/p>
周氏突然撫掌大笑：「難怪太子說你像條毒蛇。」她示意管家捧來鎏金木匣，
「簽了這自愿除族的契書，帶著你的小野種滾出沈府——記得走角門，莫臟了正門的石獅子。
」沈清歡攥著阿瑜的手沖出角門，朱雀大街已飄起今冬第一場雪。
前世她戴著紅蓋頭從正門抬進東宮，百姓沿街撒的合歡花瓣混著銅錢雨。
如今她抱著瑟瑟發(fā)抖的阿瑜縮在陋巷，懷中除籍文書被血浸透半邊，露出「不貞不孝」
四個刺目朱批?！赴⒔?，疼……」阿瑜忽然含糊呢喃。沈清歡解開他浸血的衣襟，
瞳孔猛地收縮——阿瑜心口浮現(xiàn)青黑指印，正是周氏獨門秘技「五陰爪」。此毒三日發(fā)作，
屆時五臟如焚，需用雪山紫芝為引?！竸e怕?！顾浦讣庠诎㈣っ夹漠嬃藗€符咒，
「阿姐帶你去尋藥?！瓜锟谕蝗粋鱽眈R蹄聲。沈清歡將阿瑜藏進竹筐，
自己抓起墻角的煤灰抹臉。透過筐縫，她看見太子親衛(wèi)統(tǒng)領(lǐng)策馬而過，
馬鞍旁懸著的玄鐵令牌刻著「昭明殿」三字——那是蕭景承私庫的標(biāo)識。
前世她就是在昭明殿密室，發(fā)現(xiàn)了那幅與她容貌酷似的前朝公主畫像。
當(dāng)鋪掌柜接過沈清歡的玉簪時，昏黃燭火在簪頭芍藥紋上打了個轉(zhuǎn)?！杆喇?dāng)三十兩?！?/p>
「三百兩?！埂腹媚镎f笑，這成色……」「簪芯嵌著南海鮫人珠，用鶴頂紅淬火可驗真?zhèn)巍！?/p>
沈清歡指尖敲了敲柜臺，「或者我該請掌柜嘗嘗『三日歡』的滋味？您今早飲的君山銀針里，
可是混了有趣的東西。」掌柜臉色驟變。他今晨確實從沈家藥行新進了茶葉，
眼前這毀容女子竟能隔著三步遠嗅出毒物！銀票拍到柜面，沈清歡瞥見當(dāng)票角落的「昭」
字暗紋——與昨夜藥杵上的刻痕如出一轍?！盖衣?。」她突然按住銀票，「再加一管狼毫，
要松煙墨浸透的。」戌時的更鼓響過三遍，沈清歡背著阿瑜蹲在藥行后巷。
周氏壟斷京城藥材生意二十載，此刻十八輛運藥車正從角門魚貫而入。她盯著車轍深淺，
突然抓起阿瑜的手按在雪地上：「記得阿姐教你的《百草經(jīng)》嗎？」阿瑜虛弱點頭，
就著月光在她掌心寫：第三車，防風(fēng)摻假，第四車，三七以次充好……「好孩子?！?/p>
沈清歡吻了吻他發(fā)頂，將狼毫塞進他手中，「去巷口畫正字，畫滿十個，阿姐帶你吃糖糕。」
待阿瑜身影消失在拐角，她撕下裙擺浸滿煤油，掏出火折子吹亮。前世蕭景承教過她，
火燒連營時，東南風(fēng)最利火勢。藥車突然騷動起來。「走水了！西市糧倉走水了！」
趁著眾人張望，沈清歡如鬼魅般掠向第三輛藥車?；鹕嗵蛏戏里L(fēng)草料的剎那，
她聽見身后傳來幼童清亮的呼喊：「假藥害人！沈家藥行以次充好！」
阿瑜舉著她寫的血書沖進人群，小臉在火光中燦若朝陽。
沈清歡喉頭一哽——前世他被毒啞時，也是這樣舉著《百草經(jīng)》想為她辯白。
五城兵馬司的燈籠相繼涌來，沈清歡抱著阿瑜縮在餛飩攤坐下。「稟大人，確是霉變的防風(fēng)！
」「這車三七摻了紅土！」聽著官差的呼喝，阿瑜忽然拽她衣袖：「阿姐，
那個叔叔腰上有藥杵?！股蚯鍤g順著他的手指望去，渾身血液瞬間凝固——火光中，
藥行掌柜正對個青衫男子躬身行禮。那人腰間懸著的青玉藥杵，
與她懷中那枚恰好能合成并蒂蓮紋。「九死未悔尋絳草……」她摩挲著藥杵上殘存的刻痕，
突然輕笑出聲。原來是他。前世蕭景承奪位后屠盡謝氏滿門，唯謝珩一人從火海中走出，
玄衣玉冠染血，笑稱要收她做藥人。彼時她只當(dāng)是瘋話，如今想來，
那毒蛇般的眼神與眼前人重疊得分毫不差?！赴㈣?，」她捂住幼弟的眼睛，「記住，
往后見著佩青玉的人，要跑得比兔子還快?！谷斓陌鹱忧庙懀蚯鍤g撬開了城隍廟的鎖。
她將阿瑜裹在香客留下的破棉被里，指尖銀針飛快刺入他周身大穴。
雪山紫芝需用無根水煎熬，而今夜暴雨正盛?！溉桃蝗獭！顾浪樗幉莘笤诎㈣ば目?，
「明日阿姐去黑市……」廟門突然洞開。謝珩執(zhí)傘立在雨幕中，月白大氅纖塵不染。
他身后跟著的藥行掌柜滿臉是血，懷中抱著個鎏金匣子——正是沈清歡當(dāng)?shù)舻挠耵ⅰ?/p>
「姑娘好手段?！怪x珩將玉簪插進她散亂的發(fā)髻，「火燒藥行，煽動民變，
連五城兵馬司都成了你的棋子?！股蚯鍤g按住袖中刀片：「不及公子深謀遠慮，
連當(dāng)鋪都是局。」傘沿抬起時，她看見謝珩眼下淚痣如凝血。
前世他便是用這雙含情目哄得蕭景承飲下鴆酒，此刻卻凝望著她臉上傷疤：「值得嗎？
為個外室子毀容叛族?！埂腹硬环敛虏?，」她突然貼近他心口，
「你豢養(yǎng)的暗衛(wèi)此刻還剩幾人？」謝珩笑意驟冷。遠處突然傳來金戈之聲，
沈清歡在他耳邊呵氣如蘭：「您安排在藥行的十二死士，
此刻該在詔獄喝辣椒水了——御史臺張大人最恨私販藥材，不是嗎？」破曉時分，
沈清歡抱著阿瑜走出城隍廟。謝珩的傘斜倚在神像前，傘柄系著個玄鐵令牌。她掂了掂令牌，
背面「昭明」二字沾著血，不知是他還是旁人的。「阿姐，我們要去哪？」
阿瑜迷迷糊糊地問。沈清歡望向皇宮方向。前世囚禁她的昭明殿正在晨霧中若隱若現(xiàn)，
而此刻懷中的藥杵與令牌相擊，發(fā)出清越的錚鳴?！溉ニ核樗麄兊膽蚺_?！?/p>
她將令牌扔進護城河，濺起的水花驚飛一群寒鴉。第一縷陽光刺破云層，
謝珩站在城墻陰影處目送那道單薄身影。暗衛(wèi)首領(lǐng)跪地請罪：「屬下失職，
竟不知那女子能識破……」「無妨?！怪x珩摩挲著掌心血玉扳指，「傳令給東宮，
就說沈家棄女?dāng)y『長生引』藥方出逃?！顾蚯鍤g消失的方向輕笑。晨光中，
那抹殘破的素色裙裾仿佛浴火重生的蝶，正翩然飛向他精心編織的羅網(wǎng)。
2沈清歡將阿瑜藏在城隍廟神龕后的第三日，京城下了今冬第一場冰雹。
碎玉般的冰粒子砸在瓦片上，卻掩不住廟外雜亂的腳步聲。
她將最后一根銀針從阿瑜心口拔出，青黑毒紋已蔓延至鎖骨——雪山紫芝的時限，
只剩十二個時辰。「阿姐，癢……」阿瑜蜷在稻草堆里，指尖無意識地摳著斑駁墻皮。
那些被冰雹驚起的寒鴉正盤旋在藥行廢墟上空，羽翼掠過焦黑的梁木，抖落幾星未燼的火光。
沈清歡將藥杵浸入雪水，青玉紋路泛起幽光。三日前謝珩留下的玄鐵令牌被她熔成匕首，
此刻正貼著裙裾發(fā)燙。她望著廟外泥濘中零落的藥渣，忽然輕笑：「阿瑜，想不想看場煙火？
」西市暗巷的腐臭比前世更刺鼻。沈清歡裹著粗麻斗篷蹲在藥鋪后墻，
指尖捻起一撮防風(fēng)草料——霉變的苦味混著刺鼻的硫磺氣，
與三日前燒毀的那批摻假藥材如出一轍。周氏壟斷的藥行被查封不過三日，新開的「濟世堂」
竟已堆滿同樣劣質(zhì)的藥材?！腹媚镆ナ裁此?？」伙計從柜臺后探出頭，
目光掃過她蒙面的素紗?！溉諝g?！顾龑⑺庤戚p叩柜臺，
「要鶴頂紅淬火、砒霜提香的那款?！够镉嬆樕E變，袖中匕首尚未出鞘，忽見寒光閃過。
沈清歡的刀片已抵住他喉間：「告訴周氏，燒了一座藥行，我可以再燒十座。但阿瑜若死，
我保證『長生引』的秘方會出現(xiàn)在東宮案頭?！棺訒r的更鼓響過，
沈清歡背著阿瑜翻進停尸房。停尸板上的老者須發(fā)皆白，
心口插著半截斷箭——正是三日前被她從火場救下的藥商。她剖開老者胃囊時，
阿瑜突然指著尸身脖頸：「阿姐，這里有字！」黥青的「昭」字烙印在喉結(jié)下方，
與謝珩藥杵上的刻痕一模一樣。沈清歡用銀針挑開烙印，皮肉下竟藏著卷成細條的羊皮紙，
朱砂寫就的藥方在月光下泛著血色：「……取心頭血三升，輔以雪山紫芝，可制長生引?！?/p>
冰雹砸穿屋頂?shù)钠贫?，在尸身上濺起血花。阿瑜忽然劇烈咳嗽，毒紋已爬上耳后。
沈清歡割開自己手腕，將血滴入藥杵凹槽：「別怕，阿姐帶你找藥。」
城南貧民窟的瘟疫比她預(yù)想得更早爆發(fā)。尚未走近窩棚區(qū)，腐尸氣已混著苦藥味撲面而來。
骨瘦如柴的孩童蜷在泥濘中，
腕間系著的麻繩連著成排尸體——是怕瘟疫擴散才將活人與死尸拴在一處。
沈清歡蒙住阿瑜的眼睛，卻聽見一聲微弱的嗚咽?！附憬?，我娘在發(fā)燒……」
滿臉膿瘡的小女孩拽住她裙角，腕上麻繩另一端系著具女尸。沈清歡蹲下身把脈，
瞳孔猛地收縮。這脈象浮滑如珠，分明是誤服了摻硫磺的防風(fēng)！她掀開女尸衣襟，
心口赫然印著周氏的「五陰爪」?！改隳锖鹊乃?，從哪兒來的？」
小女孩指向遠處飄著「濟世堂」旗幡的粥棚。施藥的婆子正將發(fā)霉的黃芪倒進沸鍋。
沈清歡混在流民中領(lǐng)了碗藥湯，指尖蘸著嘗了嘗，
突然揚手潑在婆子臉上：「防風(fēng)霉變致人咳血，
黃芪摻硫磺引發(fā)高熱——你們濟世堂是要救人，還是殺人？」人群騷動起來。
婆子尖叫著要喚打手，卻被沈清歡掐住下頜灌下半碗藥湯：「周夫人沒教過你，
害人前先試毒么？」婆子倒地抽搐的瞬間，沈清歡躍上粥棚橫梁，
撕開成袋藥材傾瀉而下：「諸位看好了！這些藥渣里的硫磺遇火即燃，
濟世堂是要把整個貧民窟燒成灰燼！」火折子扔進藥堆的剎那，
數(shù)十道黑影從棚頂躍下——謝珩的死士手持水龍，卻將火勢引向官倉方向。
五城兵馬司的燈籠照亮半邊天時，沈清歡正抱著阿瑜藏身水缸?！阜A大人！
濟世堂的藥材確有問題！」「官倉走水了！快調(diào)人手！」透過缸縫，
她看見謝珩立在火光之外，月白大氅纖塵不染。他手中把玩著個鎏金香囊，
正是周氏從不離身的舊物?！高€不現(xiàn)身？」謝珩突然朝水缸輕笑，「你的小把戲，
燒得了藥行，燒不穿皇權(quán)。」沈清歡按著阿瑜驟冷的手腕，
將藥杵抵住他后心：「謝大人不妨猜猜，此刻你心口是否多了一根毒針？」
「雪山紫芝在城北黑市?！怪x珩忽然轉(zhuǎn)身，香囊墜入火堆，「但你要的，從來不是紫芝?！?/p>
鎏金絲線在火中熔成「昭明」二字，沈清歡瞳孔驟縮——那香囊的繡紋，
竟與昭明殿密室的龍榻一模一樣。寅時的梆子敲響前，沈清歡踹開了黑市藥鋪的門。
掌柜的弩箭對準(zhǔn)她眉心：「姑娘可知這是誰的地界？」「知道?！顾龑⑺庤婆脑诎干?，
「所以才來討債?！骨嘤衽c玄鐵相擊的錚鳴中，暗門轟然洞開。
滿墻的雪山紫芝泛著幽藍冷光，最中央的琉璃匣內(nèi)，
血色靈芝蜿蜒如蛇——正是前世蕭景承囚禁她時日日喂服的毒物?！复宋锩麊尽洪L生引』，
需活人精血滋養(yǎng)?！怪x珩的嗓音從身后傳來，「你舍了容貌救幼弟，他卻未必承得起這福分。
」沈清歡割開琉璃匣的瞬間，阿瑜突然劇烈抽搐，心口毒紋竟與靈芝脈絡(luò)同步震顫。
她反手將毒針刺入謝珩咽喉：「解藥，換你的命。」晨光刺破云層，
沈清歡攥著染血的紫芝奔出暗巷。謝珩的暗衛(wèi)如鬼魅般尾隨，她卻徑直沖向京兆府鳴冤鼓。
鼓槌砸下的剎那，懷中藥杵突然發(fā)燙，羊皮藥方上的字跡在陽光下扭曲重組。
「昭明二十三年，帝遣太醫(yī)令沈氏制長生引，需藥人骨血為引?！拱㈣さ膯柩逝c鼓聲交織，
沈清歡望著掌心浮現(xiàn)的青色脈絡(luò)，終于笑出聲來。原來從重生那刻起，她才是真正的「藥引」
。濟世堂的匾額被官差摘下時，周氏正跪在祠堂剜肉還債?！阜蛉嗣亢σ粭l人命，
便割一寸血肉供養(yǎng)長生引。」沈清歡的聲音從梁上傳來，「只是不知，這身子夠剜幾刀？」
染血的匕首釘入周氏眼前，刀柄纏著從謝珩身上扯下的半截袖袍。沈清歡抱著阿瑜隱入晨霧，
身后祠堂突然燃起大火——與三日前藥行的火光如出一轍。謝珩站在街角陰影處，
喉間毒針已化成朱砂痣。他摩挲著袖中密信，上書：「沈氏女?dāng)y長生引秘方現(xiàn)身，東宮已動。
」晨霧散盡，滿城風(fēng)雨欲來。3沈清歡捏著東宮腰牌踏入昭明殿，
廊下的銅鈴被夜風(fēng)撞出碎響。前世她穿著太子妃華服在此處跪了三天三夜，
只為求蕭景承徹查阿瑜「失足落井」的真相。此刻卻以醫(yī)女身份潛入，
裙裾掃過青磚上未干的血跡——那是昨日被杖斃的細作留下的?！腹媚镞@邊請?！?/p>
掌事嬤嬤挑開鮫綃帳，濃烈的龍涎香裹著血腥氣撲面而來。蕭景承斜倚在蟠龍榻上，
中衣半敞，心口纏著的紗布滲著黑血。沈清歡垂眸把脈，指尖觸到他腕間那道疤時，
喉頭猛地發(fā)緊——那是前世她為替他擋箭留下的傷痕，如今倒成了她下刀的標(biāo)記。
「殿下中的是南詔蠱毒?！顾栈厥?，袖中藥杵貼著肌膚發(fā)燙，「需以雪山紫芝為引，
輔以……」「輔以致幻草，對嗎？」蕭景承突然扣住她手腕，力道大得幾乎捏碎骨節(jié)，
「三日前黑市失竊的紫芝，可是在姑娘手中？」?fàn)T火噼啪爆了個燈花。
沈清歡望著妝鏡中自己毀容的右臉，突然輕笑：「殿下若懷疑民女，何不召謝大人入宮對峙？
」蕭景承瞳孔驟縮。鎏金香爐騰起的煙霧里，謝珩執(zhí)卷從屏風(fēng)后轉(zhuǎn)出，
月白錦袍上銀線繡的鶴紋在燭光下流光溢彩。他指尖捻著片紫芝殘瓣，
正是那夜黑市被劫的證物：「殿下明鑒，這姑娘可是臣特意尋來為您解毒的?！?/p>
沈清歡袖中銀針悄然抵住掌心。謝珩頸間還留著她毒針的淤青，此刻卻笑得溫潤如玉，
仿佛真是忠心耿耿的臣子?！腹乱牟皇墙舛??！故捑俺型蝗粚⒉璞K砸向謝珩，
「私鹽賬冊失竊，謝卿可知該當(dāng)何罪？」瓷片擦著謝珩額角飛過，
血珠滾落在他含笑的唇角：「三日后漕運船隊抵京，臣自當(dāng)將功折罪?！垢┲赶蜃訒r，
沈清歡在御藥房碾碎最后一味藥草。致幻草的汁液滲入指甲，灼得指骨發(fā)麻。
這是謝珩給她的「投名狀」——在蕭景承的藥中下毒，換他替阿瑜解毒。「姐姐，苦……」
阿瑜蜷在藥柜后的草席上，心口毒紋已蔓延至脖頸。沈清歡將藥杵浸入毒汁，
青玉紋路吞噬了幽藍液體，突然發(fā)出蜂鳴般的震顫。前世記憶如潮水涌來。
昭明殿密室的暗格里，
鹽賬冊與長生引藥方并排放置；蕭景承每月初七會獨自檢視漕運密報；謝珩的玉佩暗藏玄機，
轉(zhuǎn)動機關(guān)可化身為刀……「原來如此?！顾褐局谡菩墓串嫞?/p>
忽聞窗外傳來熟悉的鵝梨香——是沈明棠！御花園假山后，沈明棠的翡翠耳墜刮過石壁。
「殿下答應(yīng)過，事成后讓我做正妃！」「急什么？」蕭景承掐著她后頸低笑，
「等謝珩與那賤人兩敗俱傷，孤自會料理干凈。」沈清歡貼著冰冷山石，
看沈明棠的裙裾掃過自己染毒的指尖。前世她至死不知，這對狗男女早在獻祭前便已茍合。
「賬冊藏在密室第三格暗匣?！故捑俺袑㈣€匙塞進沈明棠衣襟，「三日后你親自送去碼頭，
若遇變故……」「便說是謝珩通敵?！股蛎魈孽谀_吻他喉結(jié)，「殿下真是算無遺策?！?/p>
沈清歡無聲后退，卻撞進個溫?zé)岬膽驯?。謝珩的氣息拂過她耳畔：「姑娘這出戲，
看得可盡興？」詔獄地牢的滴水聲與心跳同頻。謝珩將沈清歡壓在刑架上，
指尖摩挲她臉上傷疤：「偷聽帝王密談，該剜眼還是割舌？」「不如先剜了謝大人的心?！?/p>
沈清歡突然咬破舌尖，血腥氣混著致幻草毒霧噴在他面上，「看看里頭裝著復(fù)國大業(yè)，
還是……」謝珩眼神瞬間渙散，手中匕首當(dāng)啷落地。這是她從黑市紫芝中萃取的劇毒，
能令人吐露心底最深秘密。沈清歡攥緊他衣襟：「私鹽賬冊在何處？」「漕船……龍骨……」
謝珩瞳孔泛著詭異的金，「蕭氏皇族……都該死……」地牢突然劇烈震顫，
無數(shù)火把從甬道涌來。沈清歡將謝珩推入水牢，轉(zhuǎn)身撞上來人——竟是端著毒酒的沈明棠！
「好妹妹，東宮的合巹酒還沒喝夠？」沈明棠指尖劃過她殘損的右臉，「如今這副鬼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