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刮器在擋風玻璃上劃出半透明的弧線，秦昭豪盯著后視鏡里自己青黑的眼袋。
儀表盤顯示19:47，離兒子睡前故事還剩十三分鐘。他抓起外賣箱沖進雨幕，
運動鞋踩在水洼里濺起細小的彩虹。"您的海鮮粥。"敲開最后一家門時，
防盜鏈后露出半張敷著面膜的臉。女人簽收單上的紅指甲在"秦"字上停頓，
突然輕笑："現(xiàn)在送外賣還要戴婚戒？"他下意識轉動左手無名指的銀戒，
戒圈在指根勒出淡白的痕。這是三周年時丹丹用私房錢買的，
當時她眼睛亮晶晶地說："等寬裕了就給你換鉑金的。"電梯鏡面映出他潮濕的肩線，
呼吸在金屬壁上凝成白霧。手機突然震動，家庭監(jiān)控APP彈出提示：客廳移動物體檢測。
畫面加載的瞬間，他看見半截黑色西裝褲從鏡頭邊緣掠過。
鑰匙插進鎖孔的聲響驚動了聲控燈。玄關處擺著雙陌生男鞋，
42碼的锃亮牛津鞋斜壓在丹丹的粉色拖鞋上。秦昭豪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外賣箱"咚"地撞上門框。"老公？"丹丹從廚房探出身，
圍裙帶子在腰后系成完美的蝴蝶結，"這位是物業(yè)張經(jīng)理，來檢查地漏的。
"穿襯衫的男人正在陽臺抽煙，火星在黑暗中明滅。
秦昭豪盯著他西褲上的褶皺——右側口袋鼓起的方形輪廓，分明是杜蕾斯包裝盒的形狀。
十點零七分，兒童臺燈在作業(yè)本上投下鵝黃的光暈。"爸爸，'突如其來'的'突'怎么寫？
"兒子咬著鉛筆抬頭，發(fā)旋兒翹起一撮呆毛。秦昭豪握住他小手寫字，
突然瞥見上周的造句練習：【每次爸爸去送外賣，穿藍衣服的叔叔都會來幫我們通下水道。
王老師說這是家庭互助，要打五角星。】紙頁右下角暈著團可疑的黃漬，
像是咖啡潑濺的痕跡。他手指發(fā)顫地往前翻，
3月17日、4月2日、5月9日......每隔兩周就會出現(xiàn)相似的句子，
筆跡從歪扭到工整，像串逐漸成熟的謊言。浴室傳來吹風機轟鳴，蓋過了他翻找抽屜的聲響。
丹丹的首飾盒底層壓著張超市小票：5月20日21:33，計生用品貨架，
男士襯衫尺碼42。購買時間正是他冒雨送奶茶去大學城那晚。手機突然亮起，
外賣平臺彈出新的夜宵訂單。收件地址是景明苑7棟902，備注欄寫著："掛門把手上，
別按鈴，孕婦淺眠。"導航顯示這個小區(qū)在城西高檔住宅區(qū)，
而系統(tǒng)定位的紅點正在他此刻站著的客廳中央。衣柜鏡映出他僵直的背影，
領口還沾著海鮮粥的腥氣。丹丹的手機在床頭柜震動，屏幕閃爍的來電顯示是"王醫(yī)生"。
雨又下大了。雨水順著外賣箱的縫隙滲進來，在電動車踏板上積成小小的水洼。
秦昭豪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指紋解鎖時屏幕泛著藍光——20:03，
離兒子睡前哮喘噴霧還有二十七分鐘。電梯鏡面映出他發(fā)青的下巴，
三天沒刮的胡茬上沾著雨珠。這棟老式公寓的通風管道嗚嗚作響，像是誰在暗處抽泣。
他低頭嗅了嗅制服上的味道，小龍蝦與胰島素藥盒的氣息在布料纖維里發(fā)酵。
鑰匙剛插進鎖孔就聽見屋內傳來瓷器碰撞聲。門開時，穿深藍襯衫的男人正彎腰整理工具箱，
袖口露出的腕表泛著幽藍的光。秦昭豪的目光掃過對方西褲后袋凸起的方形輪廓，
那絕不是電工證該有的形狀。"這位是物業(yè)新來的張師傅。"丹丹從廚房端出茶盤，
景德鎮(zhèn)青花瓷杯沿還沾著口紅印，"最近暴雨多，地漏總反味。"秦昭豪的指甲掐進掌心。
他分明記得上周剛通完下水道，那個河南口音的老師傅還夸過兒子聰明。
濕透的鞋襪黏在腳上，寒氣順著脊椎往上爬。工具箱里銀色扳手折射的光刺得他眼眶發(fā)疼。
兒子房間傳來鉛筆沙沙聲。作業(yè)本攤在印著卡通恐龍的書桌上，
最新一頁的造句墨跡未干："張叔叔修水管的樣子像超人。"紙角蜷曲處暈著暗黃水漬，
湊近能聞到隱約的苦味。"爸爸，超人會不會感冒？"兒子忽然抬頭，
霧蒙蒙的瞳孔映著臺燈光暈。秦昭豪這才發(fā)現(xiàn)孩子頸后貼著退燒貼，
電子體溫計顯示38.6℃。記憶突然閃回三個月前的雨夜。
丹丹抱著高燒抽搐的兒子沖進急診室，護士推著搶救床碾過他的外賣箱。
那時她白色睡裙上沾著兒子的嘔吐物，發(fā)絲黏在蒼白的臉上，像團揉皺的宣紙。
此刻廚房飄來當歸雞湯的香氣，砂鍋咕嘟聲里混著微信提示音。丹丹的手機在微波爐上震動，
"王醫(yī)生"三個字在鎖屏界面不斷跳動。秦昭豪伸手去夠，卻碰翻了調味架，
十三香粉末在瓷磚上炸開金色的霧。"別動！"丹丹沖過來搶手機，圍裙帶子勾住冰箱把手。
她鎖骨處的紅痕在暖光下格外刺眼，像是新鮮綻放的玫瑰花瓣。
秦昭豪突然想起上周在腫瘤醫(yī)院看到的場景：她扶著輸液架站在走廊盡頭，
有個穿白大褂的身影往她口袋里塞了什么。洗衣機突然發(fā)出尖銳的蜂鳴。
滾筒里那件男士襯衫正在漂洗，泡沫中浮起幾根栗色長發(fā)——丹丹上周剛染了亞麻色。
"訂單要超時了。"丹丹背過身去盛湯，瓷勺撞在鍋沿發(fā)出刺耳聲響。
秦昭豪盯著她發(fā)顫的肩胛骨，那里曾經(jīng)有只他親手畫的蝴蝶，
如今在真絲睡衣下縮成僵硬的繭。雨幕中的霓虹燈扭曲成色塊。導航提示前往景明苑7棟，
系統(tǒng)顯示這是今晚第七單奶茶。后視鏡里，自己的婚戒在路燈下泛著黯淡的光，
戒圈里的污垢像道丑陋的疤痕。保安亭的感應燈突然亮起，穿藍襯衫的男人正刷卡進門。
秦昭豪猛地剎住車，外賣箱里的奶茶傾翻，珍珠芋圓黏在保溫袋內壁。
那人提著印有仁和醫(yī)院LOGO的紙袋，42碼牛津鞋踩過水洼時濺起銀亮的水花。
電梯鏡面冷得像太平間的柜門。秦昭豪盯著樓層數(shù)字跳動，
9樓按鍵旁貼著張褪色的開鎖廣告。902室門把手上掛著牛皮紙袋，
墨跡被雨水暈開："化療后忌冷飲，辛苦加熱。"手機突然震動，
新訂單的備注欄跳出來："放在消防栓里，別敲門，剛做完穿刺。"定位地圖上，
發(fā)光的紅點與他的位置完美重合。黑暗中傳來門鎖轉動聲。秦昭豪閃進安全通道，
透過門縫看見丹丹的米色羊絨披肩從902室一閃而過。穿藍襯衫的男人接過奶茶，
袖扣上的蛇形紋路在樓道燈下泛著冷光。消防通道的聲控燈突然熄滅。
秦昭豪摸到墻上的應急出口標志，塑料外殼燙得驚人。下方垃圾桶里堆著染血的棉球，
最上面那團沾著栗色發(fā)絲——和洗衣機里的一模一樣。兒子的電話就在這時打進來，
喘鳴聲混著哭腔："爸爸，
媽媽把超人趕走了......"背景里傳來丹丹的尖叫和玻璃碎裂聲。秦昭豪沖向電梯時，
瞥見垃圾桶底層露出的病歷本一角，
患者姓名欄寫著"秦子航"——那是兒子三天前剛改的名字。洗衣機滾筒發(fā)出垂死般的轟鳴。
秦昭豪蹲在衛(wèi)生間瓷磚上，指尖捻著從排水口撈出的發(fā)絲——三根亞麻色，一根栗色，
還有一根刺眼的白。漂白劑的味道混著血腥氣，泡沫里浮著片指甲蓋大小的紗布。"爸爸！
"兒子舉著蠟筆沖進來，哮喘噴霧在睡衣口袋叮當作響，"你看我畫的全家福。
"畫紙上是歪斜的四口人：穿藍襯衫的男人牽著穿白大褂的女人，
穿外賣服的男人牽著戴奧特曼面具的男孩。花灑突然爆出滾燙的熱水。
秦昭豪慌忙抱起兒子后退，后腰撞上洗衣機的瞬間，滾筒門彈開了。
那件男士條紋襯衫的袖口處，深褐色污漬正以詭異的方式蔓延，
像朵在清水里盛開的鐵銹玫瑰。"別動！"丹丹尖叫著沖進來，發(fā)梢還掛著廚房的油煙。
她奪過襯衫時露出腰間醫(yī)用膠帶，皮膚上潰爛的傷口正滲出淡黃色液體。
秦昭豪突然想起上周暴雨夜，他在腫瘤醫(yī)院走廊撞見的那個背影——同樣潰爛的腰窩，
同樣刺鼻的苯酚味。兒子開始劇烈咳嗽，小手揪著胸口的奧特曼圖案。秦昭豪摸向藥瓶，
卻被丹丹搶先攥?。?這個劑量不對！"她顫抖著擰開瓶蓋，淡粉色藥片撒了一地，
在瓷磚縫里像散落的櫻花。午夜十二點的電子鐘泛著紅光。秦昭豪盯著家庭監(jiān)控回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