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當春日的微風拂過窗前的紗幔,一個裊娜的身影飄然而過。小皇帝眼尖,
立刻放下了手中的書:“桃花奴!桃花奴送點心來啦!”陸柏心中一動,桃花奴?會是她嗎?
大儒顧清無奈地笑著搖搖頭。小皇帝年方八歲,正是童稚無知的年紀,跳脫又貪玩。
想要將他教養(yǎng)成合格的一國之君,還有漫漫長路要走。三年前先王駕崩,沒有子嗣,
小皇帝以宗親王的身份被迎立為天子,由陸太后攝政。陸太后對皇帝的教養(yǎng)極嚴格。
小皇帝每日讀書自五更始,上午在勵心殿聽學,下午騎射,晚間習字。時不時還要跟著太后,
去勤德殿聽政。哪怕什么也聽不懂,也得端端正正坐著,連個哈欠都不能打。
小皇帝最期盼的,便是每日午后,這一個時辰吃點心放風的時光。
桃花奴規(guī)規(guī)矩矩地等在殿外,直等到顧清下了課,小皇帝得了自由,她才提著食盒進了屋。
午后的春光在她身上鍍了一層金邊,她低眉頷首地繞過屏風,來到小皇帝面前,莞爾一笑。
將陸柏看呆了。竟真的是她……那眼角處一片細碎的桃花樣胎記,除了她還能是誰?
早就聽說她入宮后很得太后恩寵,日子過得比以往好多了。
否則也不能按月寄那么多錢給她嫂子。想來也在意料之中,桃花奴性子討喜,又會變戲法,
哄孩子該是一絕,怪不得太后派她來給小皇帝送點心。陸柏胡思亂想著,
冷不防桃花奴一抬眼,兩人目光便對上了。桃花奴明眸微振,似是認出了陸柏,
卻也只是微笑頷首,并未言語。小皇帝等不及催促道:“快看看今天是什么點心,
孤的肚子早就餓扁啦?!碧一ㄅ珜⑹澈蟹旁诎干希瑳_小皇帝鬼鬼一笑,柔聲道:“陛下猜猜,
奴婢今日的食盒中,除了點心,還裝了何物?”小皇帝不知道,
但眼睛里已經(jīng)閃爍著雀躍的光芒。一定是令人開心的東西,因為桃花奴最會哄他開心!
“是春風?!碧一ㄅ粗』实?,素手輕揚,揭開了食盒。一陣風來,
食盒中忽而竟噴撒出千萬瓣桃花,隨風而起,又揚揚灑灑飄落而下。小皇帝和陸柏都看呆了,
就連侍立一旁的宮女們也都看直了眼睛?!昂猛婧猛妫 毙』实叟氖中Φ?,“這是什么戲法?
桃花奴,快告訴孤!”“這個戲法,叫食盡春風?!碧一ㄅ珡氖澈兄刑舫鲆粔K點心,
遞給小皇帝,“陛下嘗嘗,這是太后親自看著做的,都是陛下愛吃的點心。
”小皇帝吃得津津有味,不忘招呼陸柏一同享用美食。陸柏是陸太后的侄子,
也是太后為小皇帝新招的侍讀,今天第一天當差,還有些不大放得開。
桃花奴遞一塊點心給陸柏,笑道:“陛下有旨,小陸公子嘗嘗吧?”陸柏忙伸手接了。
兩人的手指冷不防輕碰在一起,瞬間都有些羞澀起來。小皇帝聽了桃花奴的話,
有些好奇:“你怎么認識他?”桃花奴面色微紅,但笑不語。
小皇帝隨即了然:“你在太后宮里當差,想是跟著太后去過陸家,所以認識陸柏。
我猜得對嗎?”桃花奴點點頭:“陛下真是厲害,一下子就猜著了?!毙』实蹣返霉?。
又纏著桃花奴讓她講剛才的戲法是怎么一回事。這是機密,桃花奴當然不肯細說,
只說是看到殿外的桃花開了,便靈機一動,想出了這么一個戲法。小皇帝不依,
還要纏著她細講其中的關竅。此時,陸柏開了口:“戲法的好處正在于虛虛實實,如真似幻,
一旦揭秘,便無趣至極。陛下何必深究,保留一點神秘感豈不更好?”小皇帝聽了,
覺得有些道理,這才作罷。陸柏持重端方,年紀又長了小皇帝六歲,他的話,小皇帝愛聽。
桃花奴向陸柏投去感激的一瞥,兩人相視一笑,心中深感默契。伺候小皇帝吃過點心,
桃花奴便告退了。小皇帝依依不舍地看著桃花奴走出殿門,扭頭向陸柏道:“桃花奴真有趣,
是不是?”“是。”陸柏眼望著遠方,似乎想起了什么久遠的回憶,微微一笑。
2陸柏第一次見到桃花奴,是在待月橋邊的雜耍攤上。那時,她還不叫桃花奴,
而叫萬丫兒或小花臉兒。那時陸柏聽家里的小廝說,待月橋邊來了一家變戲法的,攤主姓萬,
帶著一個小花臉兒妹子,變的戲法稀奇又逗趣兒,頗受歡迎。他沒忍住,偷偷溜出去看。
卻只見到一片狼藉,哭聲震天的景象。“沒天理啊,光天化日仗勢欺人啦!
”一個懷抱嬰孩的婦人坐在地上哭嚎,懷中的嬰兒也嚇得啼哭不止。
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女孩蹲在地上,抱著個頭上血流如注的青年,
不住地哀求:“誰能救救我哥哥?誰能救救我哥哥!”那女孩長得伶俐可人,
右眼角處有一片細碎的紅色胎記,大概就是人們口中的小花臉兒。圍觀的人不少,
卻沒人肯站出來。都知道砸攤子的是當?shù)爻隽嗣牡仄α髅?,都不想惹禍上身?/p>
唯有陸柏走了過去,問清了緣由。原來,那蕭家的惡少看了幾天戲法,
便非要將這花臉兒的小姑娘買回家。小姑娘的哥哥說什么都不答應,
就被那蕭惡少帶人狠狠揍了一頓,把攤子也砸了,腦袋也砸了,如今已是奄奄一息。
陸柏將他們帶回了家。不幸的是,小花臉兒的哥哥最終不治身亡。陸家是名門望族,
陸老太太治家極嚴,家中不許蓄養(yǎng)優(yōu)伶。聽說陸柏帶了一家變戲法的回來,便不太高興,
要他及早將人送走。恰巧陸家有媳婦剛生產(chǎn)完,奶水不足。于是,
陸柏便設法讓小花臉兒的嫂子留下做了小少爺?shù)娜槟?。至于小花臉兒,陸柏沒了辦法,
便求了家中一個管事的嬤嬤,將她引薦到了宮中。宮中的陸太后是陸柏的姑姑,
陸家在宮中人脈頗廣。他是想著,小花臉兒到了宮里,總比流落在外強。至少,
那是他找得到的地方。那時,他也只十歲年紀,并沒有能力做更謹慎長久的打算,
而只憑心中那份不舍,將小花臉兒送入了一個他所認為的“好地方”。如今三年過去了,
當年的小花臉兒成了桃花奴。不僅受到太后恩寵,還有近身伺候皇帝的機會,
這是多少宮人求而不得的榮寵。陸柏慶幸,自己當年的選擇好像沒有做錯。晚間,
陸柏告退出宮。寂靜寬闊的宮道上,陸柏跟在引路的宮人身后,
遠遠看到一個纖瘦的身影立在道旁。只一眼,他便心中一動,看出了是桃花奴在等他。
桃花奴一見陸柏,便盈盈下拜:“桃花奴拜謝小陸公子再造之恩。
”陸柏忙將她扶起:“萬姑娘,使不得?!碧一ㄅ珟缀鯖]忍住笑出聲,萬姑娘,
好陌生的稱呼,桃花奴真聽不習慣。小時候她是萬丫兒,是小花臉兒,進宮后,她是桃花奴。
沒人這樣一本正經(jīng)地喊過她萬姑娘。不過陸柏就是這樣一本正經(jīng)的性子,他喊桃花奴萬姑娘,
桃花奴聽著別扭,但依然愛聽。此時有宮人在場,桃花奴也不便多說,
只向陸柏打聽了打聽自己的大嫂和侄子。陸柏道:“你大嫂很好,你侄子也長大了不少,
如今在顧家學堂里念書,常受到先生的夸獎?!碧一ㄅ吲d得不知怎么辦才好,
緋紅的臉龐笑容燦爛,一雙亮晶晶的眸子灼灼地看著陸柏??吹藐懓匦闹杏行┌l(fā)燙。
三年未見,陸柏發(fā)現(xiàn)桃花奴長大了。雖只豆蔻年紀,言語舉止間卻已脫盡稚氣,
看著大方穩(wěn)重了不少。陸柏亦是同樣的人。他出身名門陸氏,家規(guī)森嚴,自小老成持重,
有儉孝之名,所以才被舉薦,來做小皇帝的侍讀。兩人都不敢耽擱太久,
只在宮道旁相談片刻,便告別而去。桃花奴走了幾步,回身而望。看到陸柏跟在宮人身后,
步履從容,身姿挺拔,一如三年前那個溫柔有力量的少年。她低頭一笑,
胸腔里溢滿了難言的喜悅。3再后來,桃花奴送來勵心殿的點心里,多了一樣牡丹酥。
她說是御花園的牡丹開了,特意做來給陛下嘗嘗鮮。小皇帝很高興,
封她為“孤最喜歡的桃花奴”。類似的封號桃花奴得了很多。
“戲法無雙桃花奴”“一等宮廷御廚桃花奴”“舞姿一流桃花奴”,
一個比一個離譜而名不副實,全是小皇帝的童言無忌,并沒有什么實質(zhì)性的用途。
但桃花奴的名號還是在宮里傳揚開來,人人都知道太后身邊的桃花奴,深得小皇帝的喜愛。
還有些心思活絡、善于奉承的人,說她那桃花樣的胎記是天生祥瑞,可為南夏帶來福氣。
于是,太后對她愈加倚重。在桃花奴自己看來,一介伶人入宮,能夠受到這樣的恩寵,
已經(jīng)別無所求。她只愿能夠盡心盡力地辦好自己的每一份差事,不辜負太后的恩寵,
也不辜負小皇帝對她的信任,更不辜負陸柏對她一家的恩情。如果非要說她有什么私心的話,
那就是,她希望能夠日日都來勵心殿,就可以日日見到陸柏……別的,她也不敢多求。
沒資格,也沒自由。但這私心只是私心,她永遠不會說出口。就像那食盒里的牡丹酥,
她不會說,其實那是陸柏家鄉(xiāng)一道有名的點心。第一次進到陸家時,
陸柏就曾帶牡丹酥給她吃,那是她吃過最甜最好吃的點心。雖然桃花奴不說,
陸柏卻心知肚明。為了報答桃花奴的牡丹酥,他便常常為桃花奴帶來萬家嫂子的家書。
每當桃花奴看到由她嫂子口述、侄子執(zhí)筆的家書,臉上總會綻放出無比幸福的笑容。
可她識字不多,勉強看得懂家書,卻不會寫回信。為此,她試探著求陸柏教她寫字。
小皇帝聽到了,也鬧著要當老師。于是,午后的勵心殿,便成了桃花奴的學堂。
“孤和陸柏是顧清的學生,你是陸柏和孤的學生,說起來,你就算是顧清的徒孫啦。
”小皇帝告訴桃花奴,“這可是了不得的榮光,桃花奴啊,你日后怕是要史書留名的。
”陸柏跟桃花奴聽了,笑得直不起腰。小皇帝天真得近于幽默,常常令人哭笑不得。
轉(zhuǎn)眼到了夏天,暑氣漸盛,小皇帝的課堂從勵心殿搬到了蓮塘的水榭里。
今日的午后點心來得格外遲,小皇帝等得有些心焦?!疤一ㄅ珪粫月妨??”他問陸柏。
“不會?!标懓負u搖頭,望著遠處一只小小的烏篷船,笑了起來。小皇帝也看到了,
歡呼道:“是桃花奴!”桃花奴一身漁家女的裝扮立在舟中,手持幾只蓮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