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的鈴聲剛響,紀瑤就拽著書包帶蹦到沈初月桌前,小辮子上的彩珠撞在課桌上叮當作響。"走走走!西街新開了家奶茶店,買一送一!"
沈初月正往筆記本上抄課表,鉛筆尖在"周三下午化學實驗"幾個字上頓了頓。
她抬頭時,窗外梧桐樹的影子正好落在她睫毛上,碎金般的光斑隨著葉片搖晃。"今天有人來接我。"
"啊——"紀瑤的嘴撅得能掛油瓶,整個人癱在她課桌上,"陸冰山派司機了?"
沈初月?lián)u頭,發(fā)梢掃過課本上未干的墨跡。
她想起早晨出門時,陸沉舟不帶感情的機械聲音:“以后炎叔會負責接你上下學″。
他當時是這么說的,眼睛都沒從財經(jīng)日報上抬一下。
但此刻她只是輕輕合上筆蓋:"老夫人安排的。"
紀瑤像只泄氣的皮球,慢吞吞把漫畫書塞進書包。
教室后門突然傳來"咚"的一聲,云若曦故意撞翻了沈初月的椅子。
她今天換了副水晶指甲,在陽光下閃著惡意的光。
"鄉(xiāng)巴佬。"云若曦用只有她們?nèi)四苈犚姷囊袅空f,"別以為攀上紀家就..."
沈初月突然站起來。
椅子腿在地面刮出刺耳的聲響。
她比云若曦矮半個頭,但仰起臉時眼神讓對方面色一僵。
"我夸人的時候可能虛情假意。"她聲音很輕,像在討論天氣,"但我打人的時候絕對真情實感。"
云若曦的睫毛膏結(jié)塊了,隨著眼皮顫抖像要掉落的蜘蛛腿。
她張了張嘴,最終在紀瑤夸張的咳嗽聲中扭頭走了,馬尾辮甩得像條憤怒的響尾蛇。
"牛逼!"紀瑤撞了下沈初月肩膀,"不過小心點,她表哥是柔道社的。"
沈初月把鉛筆盒收進書包,金屬拉鏈咬合的聲音清脆利落。
走廊上傳來腳步聲,穿藏青色制服的炎叔站在門口,帽檐壓得很低:"沈小姐?"
別墅的燈光透過落地窗灑在草坪上,像潑了一地蜂蜜。
沈初月下車時,發(fā)現(xiàn)玄關(guān)處多了一雙锃亮的男士皮鞋——鞋頭朝外,擺得一絲不茍。
"老夫人來電話了。"張媽接過她的書包,手指在真絲袖口上捻了捻,"問您第一天上學順不順利。"
沈初月盯著旋轉(zhuǎn)樓梯扶手上新?lián)Q的百合花,花瓣邊緣還帶著水珠。
"挺好的。"她聽見自己說,指甲無意識地刮蹭著裙擺縫線。
晚餐是奶油蘑菇湯和香煎鱈魚,餐刀切開魚肉時露出雪白的紋理。
沈初月小口啜著湯勺,聽見二樓書房隱約傳來爭執(zhí)聲——玻璃杯砸在實木桌面上的悶響,陸沉舟壓低的嗓音像裹著冰碴。
"...查清楚了?"
"事情遠沒有我們想象的那么簡單..."
后面的話被張媽收拾餐具的聲響蓋過。沈初月抬頭時,正對上管家欲言又止的眼神。
"我吃飽了。"她推開椅子,椅腳在地毯上沒發(fā)出一點聲音。
午夜十二點十七分,沈初月從噩夢中驚醒,她又夢見了小時候被林美玲關(guān)在小黑屋,拿藤條抽打,邊打邊罵。
沈初月赤腳踩在地毯上,腳底絨毛拂過腳心的觸感讓她想起老家那只橘貓。
走廊感應燈隨著她的腳步次第亮起,在墻面上投下?lián)u晃的影子。
廚房飲水機運作的嗡嗡聲掩蓋了其他響動。
她灌下大半杯冰水,喉結(jié)隨著吞咽上下滾動。
正當她轉(zhuǎn)身時,大門口傳來鑰匙插進鎖孔的金屬摩擦聲。
沈初月的血液瞬間結(jié)冰。
展示柜上的明代青花瓷瓶映著月光,釉面泛著冰冷的藍。
她抱起瓷瓶時,底部"大明宣德年制"的款識硌著小臂內(nèi)側(cè)的軟肉。
門開了。
瓷片碎裂的脆響在午夜格外刺耳。
黑影悶哼一聲,踉蹌著扶住門框,慢慢轉(zhuǎn)過身。
月光從云層間漏下來,照亮一張與陸沉舟有七分相似的臉——只是輪廓更柔和些,右耳上還戴著枚銀質(zhì)耳釘,此刻正隨著他的動作泛著冷光。
"你......"手指向她。
少年剛吐出一個字,白眼一翻向前栽倒。
沈初月下意識伸手去接,卻被對方的重量帶得一起跌坐在地。
青年的額頭重重磕在她肩膀上,溫熱的液體立刻浸透了她單薄的睡衣。
"你沒事吧?"她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手指摸到對方后腦勺黏膩的血跡,"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樓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陸沉舟出現(xiàn)在樓梯轉(zhuǎn)角處,他的目光在觸及地上兩人時驟然凝固。
"軒軒?!"
這個親昵的稱呼從陸沉舟薄唇間吐出,違和得讓沈初月打了個寒顫。
她從未聽過陸沉舟用這種聲調(diào)說話,像是堅冰突然裂開一道縫隙,露出下面洶涌的暗流。
紀明修舉著手機沖下樓,金絲眼鏡歪在鼻梁上:"等過段時間一定能......"他的話戛然而止,鏡片后的眼睛瞪得滾圓,"臥槽!你倆把陸二少開瓢了?"
沈初月低頭看著懷中昏迷不醒的少年。
他的睫毛在月光下投出細長的陰影,耳垂上的銀質(zhì)耳釘刻著個小小的"X",此刻正沾著血珠閃閃發(fā)亮。
"這是......"沈初月明知顧問。
"我弟弟。"陸沉舟單膝跪地,手指探向青年頸動脈的動作輕柔得不可思議,"剛從亞馬遜回來。"
紀明修已經(jīng)利落地撕開止血棉,"怪不得查不到行程,這小子又玩失蹤"。
他瞥了眼沈初月慘白的臉色,突然咧嘴一笑,"干得漂亮,這一下夠他記半年的。"
陸沉舟一個眼刀甩過去,紀明修立刻做了個拉上嘴巴的動作。
"去拿凝血酶。"陸沉舟解開弟弟的牛仔外套,露出里面被血浸透的T恤,"他凝血功能不好。"
沈初月手忙腳亂地爬起來,赤腳踩在瓷片上也渾然不覺。
等她拿著藥瓶回來時,陸沉舟已經(jīng)將弟弟平放在沙發(fā)上,動作熟練得像做過千百次。
"他經(jīng)常......這樣?"沈初月小聲問,遞藥的手還在發(fā)抖。
陸沉舟接過藥瓶時,指尖擦過她的手腕:"野外攝影師。"他頓了頓,像是在解釋這個莫名其妙的答案,"總往戰(zhàn)地跑。"
紀明修正在給陸軒包扎,聞言嗤笑一聲:"上個月在敘利亞,上上個月在剛果,這次說是去拍食人魚......"他突然掀開陸軒的T恤下擺,"看看這個新鮮的彈孔,我打賭是AK47。"
沈初月倒吸一口冷氣。
少年精瘦的腰腹上布滿傷痕,最新的一道還滲著血,紗布邊緣隱約可見青紫的瘀斑。
"不是槍傷。"陸沉舟突然開口,手指輕輕按壓傷口周圍的皮膚,"箭毒蛙。"
仿佛為了印證他的話,陸軒突然劇烈咳嗽起來,眼皮顫抖著睜開一條縫。
"仙女......"他的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我這是......上天堂了?"
沈初月的耳根瞬間燒了起來。
陸沉舟面無表情地把弟弟的腦袋按回靠枕上:"腦震蕩。"
"哥?"陸軒這才注意到身旁的人,頓時像見了鬼似的往后縮,"你怎么在這......等等!"他猛地摸向后腦勺,"誰偷襲我?!"
三雙眼睛齊刷刷看向沈初月。
她攥著睡衣下擺,指節(jié)泛白:"對不起,我以為是小偷......"
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續(xù)了整整三秒。
然后陸軒突然大笑起來,笑得傷口都滲出血跡:"沒事,沒事,小傷,你是…!"他試圖坐起來,又被陸沉舟按回去,
"介紹一下,陸軒,職業(yè)挨揍。"
紀明修翻了個白眼:"職業(yè)作死還差不多。"
他晃了晃手機,"剛收到你導師的郵件,問你什么時候回去交論文。"
陸軒的表情瞬間垮了下來,像個被沒收糖果的小孩:"那個老古板......"他的目光突然黏在沈初月身上,"等等,你是不是那個......"
陸沉舟突然站起身,陰影籠罩住沙發(fā)上的弟弟:"你該休息了。"
"別?。?陸軒掙扎著抓住沈初月的手腕,"我還沒問她是不是......嗷!"
陸沉舟精準地按在他傷口上,成功讓弟弟閉了嘴。
沈初月卻捕捉到了那個關(guān)鍵詞,疑惑地看向紀明修。
金絲眼鏡青年假裝研究天花板:"啊今晚月色真好......"
"哥你輕點!"陸軒齜牙咧嘴地躲閃,"我大老遠從機場跑來就為了......"
"為什么不回老宅?"陸沉舟打斷他,聲音恢復了往日的冰冷。
陸軒的表情突然變得古怪。
他摸了摸耳釘,眼神飄向窗外:"聽說......奶奶在給我安排相親。"
紀明修噗嗤笑出聲:"云家大小姐?"
"那個假臉女?!"陸軒差點從沙發(fā)上彈起來,"她上次在酒會往我哥酒里下藥的事還沒......"
陸沉舟一把捂住他的嘴。
沈初月注意到,向來喜怒不形于色的陸總,耳尖居然泛起了一絲可疑的紅暈。
"睡覺。"陸沉舟拎起弟弟的后領(lǐng),像拖大型犬一樣往樓上拽,"明天送你去醫(yī)院。"
陸軒掙扎著回頭,沖沈初月眨眨眼:"仙女,明天見!"他的視線突然落在她鎖骨處的疤痕上,笑容凝固了一瞬,"你那個傷......"
房門關(guān)上的聲響截斷了后半句話。
沈初月站在原地,突然感到一瞬間的莫名奇妙。
紀明修推了推眼鏡,鏡片反射著冷光:"有趣。"
他收起醫(yī)藥箱,意味深長地看了眼二樓緊閉的房門,"陸二少居然能一眼認出箭毒蛙的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