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氣味漸漸被百合花香取代。沈初月數(shù)著輸液管里滴落的藥水，一滴，兩滴，三滴……窗外的陽光把塑料管照得晶瑩透亮。
門把手轉(zhuǎn)動的聲音打斷了她的計數(shù)，老夫人挎著竹編籃子走了進來，籃子里冒出熱騰騰的白氣。
"月月，看我給你帶了什么？"老夫人揭開籃子的棉布，雞湯的香氣立刻溢滿整個病房。
老夫人這幾天往醫(yī)院跑得勤快，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她孫女呢？恨不得住在這陪著沈初月。
金黃的油珠在湯面上打轉(zhuǎn)，翠綠的蔥花浮在中央，底下沉著幾塊燉得酥爛的雞肉。
沈初月的肚子不爭氣地叫了一聲。老夫人笑出滿臉褶子，盛湯的手腕上的翡翠鐲子碰著碗沿叮當(dāng)作響。
"慢點喝，小心燙。"她吹散湯面上的熱氣，看著女孩小口啜飲的樣子，眼睛彎成了月牙。
"好喝嗎？我讓廚房燉了四個小時呢。"
沈初月點頭時，發(fā)絲垂到湯碗里，老夫人伸手替她撩到耳后。
這個動作讓女孩僵了一下，但雞湯的溫度很快讓她放松下來，喉嚨里發(fā)出小貓似的滿足聲。
第三天換藥時，老夫人翻開手機相冊。"屏幕上的年輕人穿著學(xué)士服，在一眾笑臉中顯得格格不入的嚴(yán)肅。"看這眉毛皺的，跟他爺爺當(dāng)年一模一樣...。"
沈初月忍不住笑了，嘴角沾著剛才吃的棗泥糕碎屑。
老夫人用拇指幫她擦掉，指腹上的老繭蹭得她臉頰發(fā)癢。
"你笑起來多好看，"老夫人突然嘆氣，"要是能天天看見就好了。"
窗外的梧桐葉飄落在窗臺上，沈初月數(shù)著葉脈的紋路，沒注意到老夫人眼中閃過的精光。
出院那天早晨，護士拆紗布的動作很輕，但膠布撕離皮膚時還是帶起一陣刺痛。
沈初月盯著鏡子里額角的傷疤，粉紅色的新生皮膚像一條小蜈蚣。
老夫人立刻把一頂米色貝雷帽扣在她頭上，"遮著點，別碰著風(fēng)。"
收拾行李時，老夫人狀似無意地問："月月要去哪兒??？"
"星海市。"沈初月把疊好的病號服放在床頭，手指撫平上面的褶皺。
老夫人的茶杯停在半空，"這么巧？我們就是星海市的。
"她放下茶杯時，杯底在托盤上磕出清脆的聲響。"你那邊有親戚接應(yīng)嗎？"
沈初月?lián)u頭，背包帶子在她手指上繞了一圈又一圈。陽光透過窗簾縫隙照在她手背上，映出淡青色的血管。
"那怎么行！"老夫人拍了下膝蓋，腕上的玉鐲跟著晃了晃，"要不先住我們家？沉舟在碧海灣有套別墅，空房間多得很。"她邊說邊觀察女孩的反應(yīng)，看見對方睫毛顫動得像受驚的蝴蝶。
"不、不用了......"沈初月往后縮了縮，后背貼上冰涼的床頭鐵架。
老夫人突然握住她的手，掌心干燥溫暖。
"聽說你想繼續(xù)上學(xué)？"她感覺到女孩的手指猛地收緊，"星海高中的校長是沉舟的高爾夫球友，轉(zhuǎn)學(xué)手續(xù)好辦......"
沈初月抬起頭，眼睛亮得像蓄滿星子的夜空。這個表情讓老夫人心里樂開了花，魚咬鉤了。
"真的......可以上學(xué)嗎？"女孩聲音發(fā)顫，像是怕驚跑這個美夢。
"當(dāng)然！"老夫人拍胸脯保證，衣襟上的翡翠胸針跟著跳動，"不過得住得近些，碧海灣離學(xué)校就兩站地鐵。"她故意停頓，看著女孩咬著下唇糾結(jié)的樣子，又添了把火："別墅有管家做飯，比外面吃衛(wèi)生多了。"
沈初月盯著自己磨白的鞋尖，想起父親臨終前抓著她的手說"一定要讀書"。
鞋面上有一滴不知什么時候落下的水漬，慢慢暈開成深色的小圓點。
"好。"她點頭時，一滴眼淚砸在手背上，濺起微小的水花。
老夫人一把摟住她，真絲旗袍上的刺繡花紋蹭著女孩的臉頰。
老人身上的檀香味和衣柜里樟腦丸的氣息奇妙地混合在一起，莫名讓人安心。
"奶奶！"陸沉舟推門進來，西裝褲線筆直得像刀裁出來的?？匆姳г谝黄鸬膬扇耍济舻每煲w進發(fā)際線。
老夫人松開沈初月，轉(zhuǎn)身時裙擺掃過床沿。"沉舟啊，月月要跟我們一起回星海。"她語氣輕快得像在討論天氣，"就住碧海灣那邊，正好離她學(xué)校近。"
陸沉舟的表情瞬間凍結(jié)。他慢慢摘下金絲眼鏡，用襯衫袖口擦拭鏡片——這是他要發(fā)怒的前兆。
"不太方便，住在一個單身男人家里，對小姑娘名聲不好。"幾個字像冰雹砸在地板上。
老夫人突然捂住心口，踉蹌著扶住床頭柜，上面的玻璃水杯被碰得叮當(dāng)亂晃。"哎呦......我的血壓......"她滑坐在椅子上，手指抖得像風(fēng)中的枯葉。
"奶奶！"陸沉舟箭步上前，卻被老夫人一把抓住領(lǐng)帶。
"你非要氣死我嗎？"老夫人湊近他耳邊咬牙道，聲音卻中氣十足，"你忘了我們此行的目的，這是菩薩顯靈，我給你求了個姻緣是上上簽，下山就遇見，雖然方式有點特別，不過這都不重要，你看，多好的姑娘，你忍心看她流落街頭，？"
陸沉舟太陽穴突突直跳。
"奶奶，她還是個孩子″。
他瞥見沈初月縮在角落，貝雷帽下的眼睛濕漉漉的，像被雨淋濕的小麻雀。
窗外的梧桐樹影投在她身上，破碎的光斑隨著樹葉搖晃。
“我不管，反正我喜歡這丫頭，比那云家那丫頭強多了″。
看著老夫人固執(zhí)倔強的孩子模樣。陸沉舟無奈嘆氣。
"對外要怎么說？"閉了閉眼，陸沉舟松了松領(lǐng)帶，喉結(jié)上下滾動。
老夫人眼睛一亮，立刻"病愈"坐直。
"就說是我遠房侄孫女！不不，還是說你妹妹比較好，免得那些千金小姐們說閑話......"
"不可能。"陸沉舟打斷她，"陸家哪來的妹妹？"
沈初月把背包抱在胸前，布料在她指下發(fā)出細微的摩擦聲。她突然很想逃，腳尖不自覺地轉(zhuǎn)向門口。
老夫人眼疾手快地按住她的肩膀。"那就說是資助的貧困生！"她瞪了孫子一眼，"反正月月是要住碧海灣的，我那邊老宅人多嘴雜，不適合小姑娘養(yǎng)傷。"
陸沉舟盯著窗外看了足足一分鐘。一只麻雀落在窗臺上，歪頭看著室內(nèi)僵持的三人，又撲棱著翅膀飛走了。
"半年。"他轉(zhuǎn)身時西裝下擺劃出凌厲的弧線，"找到住處就搬走。"
老夫人偷偷比了個勝利的手勢，手上的老年斑在陽光下格外明顯。
沈初月卻注意到陸沉舟轉(zhuǎn)身時，后頸的發(fā)際線處有一道淺淺的疤痕，藏在修剪整齊的短發(fā)下面。
回去的路上，沈初月夾在祖孫中間，像只誤入猛獸領(lǐng)地的小鹿。
陸沉舟走在前面，老夫人則不停地絮叨著別墅的布局。"你的房間朝南，采光特別好..…″。
上車時，沈初月的帆布鞋卡在車門縫隙里。陸沉舟彎腰幫她拔出來，修長的手指擦過她的腳踝，觸感像被羽毛掃過。"謝謝。"她聲音細如蚊吶，耳尖紅得透明。
車馬里冷氣很足，沈初月搓了搓手臂上冒出的雞皮疙瘩。一件西裝外套突然落在她肩上，殘留的體溫和淡淡的雪松香將她包裹。
老夫人假裝打瞌睡，眼皮卻悄悄掀起一條縫。
老人嘴角翹起，在心里的小本本上又畫了個勾。
車子加速時，窗外的景色連成模糊的色塊。沈初月額頭抵著冰涼的玻璃，看著農(nóng)田、河流、城鎮(zhèn)在眼前飛速掠過。
"傷還疼嗎？"他突然問，聲音壓得很低，怕吵醒"睡著"的老夫人。
沈初月?lián)u頭，發(fā)絲在西裝面料上摩擦出細微的聲響。
她發(fā)現(xiàn)陸沉舟的瞳孔在陽光下呈現(xiàn)出琥珀色的紋路，像兩枚上好的蜜蠟。
"為什么要去星海？"他又問。
女孩的手指絞在一起，關(guān)節(jié)泛白。"爸爸說......大城市機會多。"她聲音輕得像飄落的梧桐葉，"他說......讀書才能改變命運。"
陸沉舟沉默了很久。車子穿過隧道時，黑暗籠罩了車廂，在這短暫的黑暗中，他仿佛卸下了所有防備，眼神柔軟得不可思議。
光明重新降臨的瞬間，他又變回了那個不茍言笑的陸總。"星海高中的入學(xué)考試，"他公事公辦地說，"下周舉行。"
沈初月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連額角的傷疤都顯得生動了幾分。
她沒注意到老夫人偷偷睜開的眼睛里閃著計謀得逞的狡黠。
車子到達目的時，星海市的高樓大廈已經(jīng)在地平線上露出輪廓。沈初月把西裝外套還給陸沉舟。
"謝謝。"她小聲說，這次不只是為了外套。
陸沉舟沒有回答，只是把平板電腦裝進公文包，金屬扣發(fā)出清脆的"咔嗒"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