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jié)、銀痕驗尸
寅時的梆子聲還未散盡，程功的銀針已挑開尸身腰牌。鍍銀層在晨光下泛著詭異的靛藍色，像被毒蛇舔舐過的劍刃。他舀起半瓢醋液潑向銀面，酸霧騰起的剎那，蜂窩狀的蝕痕如活物般在銀面上蔓延，細密的孔洞里滲出淡黃色結(jié)晶。
"五倍子酸混綠礬，再兌三成硝鹽水——好講究的蝕銀方子。"程功蘸取蝕液在青磚上書寫，墨跡未干便"嗤"地燃起青焰，"《天工開物·五金》說'銀遇礬硝則蝕'，但能蝕出這般靛藍的......"他忽然將銀針探入尸身虎口，挑出半顆未化的藥丸，"非摻大食國乳香樹脂不可！"
葉紫青的刀鞘"鏘"地壓住腰牌編號："甲字庫上月?lián)芙o神機營的貨，程小旗要查，可有兵部勘合？"緋色飛魚服的下擺掃過炭盆，帶起的風將乳香碎屑吹向半空。碎屑觸火的瞬間，青焰凝成蓮花狀，與教坊司舞姬踝間銀鈴的紋路分毫不差。
程功突然抓住葉紫青手腕反轉(zhuǎn)，袖口暗袋里漏出的靛藍粉末簌簌而落："葉總旗的官袍倒是特別，兵部火漆封存的酸蝕藥，怎的摻了墟洲觀的朱砂？"
殮房梁柱突然傳來酸蝕的"滋滋"聲。月光從腐蝕出的蜂窩孔洞鉆入，在尸身腰牌上投下斑駁光暈。程功將五倍子、綠礬、硝石等物倒入陶罐，罐底殘留的波斯乳香遇熱沸騰，泛起靛藍色泡沫。
"宣德二年四月詔令——"他攪動陶罐，酸霧在月光下凝成字跡，"軍械庫酸蝕藥須蓋兵部火漆封存。"泡沫突然炸裂，濺在《宣宗實錄》的殘頁上，墨跡遇酸重組為"影武庫丙字倉"的狂草。
葉紫青的刀鞘猛然劈向陶罐："私調(diào)證物，按律當杖三十！"程功側(cè)身閃過，罐中溶液潑向青磚，蝕刻出的溝槽竟在月光下泛起磷光——正是三日前教坊司爆炸現(xiàn)場殘留的異象。
"葉總旗可聞過死人骨頭的焦香？"程功突然將銀針插入尸身喉骨，挑出的碎渣帶著珊瑚狀紋路，"常年擺弄酸蝕藥的人，甲狀軟骨會變成這般模樣。"他甩出磁粉潑向梁柱，腐蝕孔洞中顯出一枚東廠鷹頭鑰匙的輪廓，"比如......甲字庫的掌庫匠！"
窗外忽傳來瓦片碎裂聲。當值的庫吏王鐵柱從屋檐栽落，七竅流出的黑血在地面匯成蓮花狀。程功掰開他緊握的右手，掌心粘著未化的酸蝕藥丸——內(nèi)嵌的烏茲鋼渣，正泛著與腰牌蝕痕相同的靛藍幽光。
第二節(jié)、軍械庫迷蹤
程功將酸液潑向軍械庫銅鎖時，青煙裹著刺鼻的腐臭味騰起。銅綠剝落的瞬間，鎖芯內(nèi)嵌的磁石機關(guān)"咔嗒"彈開，磁粉從鎖眼噴涌而出，在空中凝成東廠鷹頭鑰匙的輪廓。
"三日前寅時三刻，鑰匙紋路與劉三火的牙牌暗合。"程功將磁粉撒向庫門，鐵屑沿著鑰匙旋轉(zhuǎn)的軌跡附著，"但劉三火七日前就暴斃在詔獄——葉總旗，東廠的死囚能借尸還魂？"
葉紫青的刀鞘猛然擊碎酸壇。程功卻搶先舀起壇底殘液，混著鮫人油潑向庫墻?；鹧?轟"地竄起三尺高，青蓮狀的火舌舔舐著魚膠封條，焦糊味中滲出波斯乳香的甜膩。
"教坊司爆炸案的殘火也是這般顏色。"程功甩出銀針釘住燃燒的封條，"魚膠混硫磺作密封，遇鮫人油則爆燃——葉總旗的飛魚服下擺，可還沾著那夜的鮫油？"
破空聲驟響。三枚毒蒺藜自梁上射來，程功拽過酸壇格擋，蒺藜穿透陶罐的剎那，融化的銅液如毒蛇吐信，潑向暗處刺客。褐衣人在青煙中顯形，胸前的白蓮紋遇酸腐蝕，露出底下東廠番子的鷹頭刺青。
"酸蝕之道，貴在控溫。"
幼年程遠山的嗓音突然在耳畔響起。記憶如潮水漫來：燭火搖曳的程家祠堂，祖父握著他的手將五倍子酸滴入銀壺，"八十度蝕銀留痕，過百二十度......"銀壺突然炸裂，飛濺的酸液在青磚蝕出骷髏紋路。
"砰！"
現(xiàn)實中的爆炸聲將程功拽回當下。庫房暗格里三百壇酸蝕藥同時炸裂，酸霧如巨蟒絞住眾人咽喉。程功撕下飛魚服內(nèi)襯浸尿捂住口鼻，反手將磁粉撒向酸霧——鐵屑在空中凝成箭頭，直指庫房深處的烏茲鋼熔爐。
"劉三火用酸蝕藥洗鋼！"程功踹開熔爐暗門，爐膛內(nèi)壁刻滿建文年號，"烏茲鋼摻琉球廢鐵，再用酸蝕去雜質(zhì)——這手法，可是我祖父三十年前改良的秘方！"
葉紫青的刀尖突然抵住程功后心。當她挑開熔爐底層的暗格時，半卷《程氏鍛鋼譜》的殘頁飄落，焦黃的紙頁上赫然是程遠山的手跡："凡我子孫，擅改酸蝕方者，逐出宗祠......"
窗外傳來三更梆響。當程功轉(zhuǎn)頭時，最后一縷酸霧正滲入庫房地縫，青磚下的丹霞泥泛著血光——正是通往墟洲觀地宮的密道標記。
第三節(jié)、線人現(xiàn)形
司徒空的洛陽鏟劈開亂葬崗的凍土時，月光正照在"劉三火"青紫的尸面上。他撬開棺木的剎那，腐臭味裹著酸霧撲面而來——尸身面皮下的肌肉紋理竟如活人般鮮紅。
"程小旗，這死鬼的臉皮是縫上去的！"司徒空用鏟尖挑開人皮面具，底下露出張布滿烏茲鋼屑的臉。尸身右脅的火焰形胎記在月光下泛著赤紅，與軍械庫名冊中"劉三火脅有赤焰痕"的記載嚴絲合扣。
程功的銀針突然刺入尸身牙齦："劉三水嗑瓜子成癮，臼齒應(yīng)有半月凹痕。"針尖刮出的烏茲鋼屑簌簌而落，"但這具尸體的齒縫嵌滿鍛鋼渣——只有鐵匠才會常年叼著鋼釘干活！"
葉紫青的刀鞘驟然劈開棺蓋。當她挑開尸身袖袋時，三枚酸蝕藥囊滾落，遇風即燃。青蓮狀的火焰騰起三尺高，將棺內(nèi)《程氏鍛鋼譜》的殘頁焚成灰燼——與程家祠堂密室檔案的焚毀痕跡如出一轍。
"好個借尸還魂！"程功甩出磁粉潑向火焰，鐵屑在空中凝成東廠鷹頭紋，"劉三火三年前就頂替兄長混入軍械庫，用酸蝕藥洗白烏茲鋼......"
破空聲驟然撕裂夜幕。葉紫青的密令箭穿透窗紙，箭身裹著的海圖碎片沾上酸液，顯出一串血紅的坐標："影武庫·歸墟丙字倉"。箭頭釘入的方位，正對劉三火尸身胎記的火焰尖端。
司徒空突然踹翻棺木。棺底暗格里，三百枚刻著建文年號的酸蝕彈整齊碼放，引信由《大明會典》的殘頁卷成。"程老千戶真是算無遺策！"他撕開引信，露出內(nèi)層的爪哇國運單，"四十年前沉海的烏茲鋼，如今全成了東廠的洗錢貨！"
尸身突然抽搐。當程功的銀針刺入喉骨時，珊瑚狀的鈣化紋路間滲出酸液，將密令箭上的坐標腐蝕成雙魚吞日圖。"歸墟丙字倉......"程功蘸取酸液在棺蓋上書寫，墨跡遇風即燃，"正是我祖父當年沉船之地！"
窗外傳來三更梆響。當眾人轉(zhuǎn)頭時，劉三火的"尸體"突然睜眼，被酸蝕的聲帶發(fā)出厲鬼般的嘶吼："程遠山才是影武庫的......"話音未落，尸身七竅噴出青蓮火，將密室照得亮如白晝。
第四節(jié)、酸海浮尸
秦淮河的晨霧裹著酸腐味，程功的銀刀劃開浮尸腫脹的胸腔。甲狀軟骨在晨光下泛著珊瑚般的赤紅色，蜂窩狀的鈣化紋路間嵌著靛藍晶粒。
"《洗冤錄·骨驗篇》說'匠人久觸酸霧者，喉若珊瑚'。"他刮下晶粒投入酸液，溶液沸騰間析出烏茲鋼特有的水波紋，"軍械庫匠籍冊上，王鐵柱的體貌注著'喉疾畏寒'——這具浮尸，倒是替他活了三年！"
葉紫青的刀鞘突然劈開尸身腳踝，洗去酸疤的皮肉下，殘留著"丙字庫"的刺青輪廓。"《大明會典》載'匠籍刺踝，世代不易'。"她蘸取牽機藥混入酸液，"能洗去刺青的酸蝕藥，怕是要熔骨化肉的濃度。"
河岸青石板突然泛起磷光。程功將顯影劑潑向石縫，牽機藥的毒性遇酸激活，一串蓮花狀足印沿河岸蜿蜒，直指墟洲觀坍頹的排污渠。足印邊緣的酸蝕痕泛著珊瑚色，與浮尸喉骨晶粒如出一轍。
"好個金蟬脫殼！"司徒空從河心冒頭，洛陽鏟挑著個酸蝕斑駁的陶壇，"王鐵柱三年前就死了，這'浮尸'腳踝的酸疤，是活剝?nèi)似r燙的！"
程功的銀針挑開壇口魚膠，爪哇國文字在酸霧中顯現(xiàn)："壬午年歸墟運單，烏茲鋼八百斤、酸蝕藥五十壇。"壇底殘留的乳香碎屑里，竟裹著半頁《程遠山航海日志》的殘片——"七月初七，遇颶風于歸墟，棄鋼保船......"
排污渠深處突傳異響。當程功拽起鐵鏈時，三百斤烏茲鋼錨破水而出，錨爪上纏著具森森白骨——尸身胸口的工部火器編號，正與軍械庫失蹤的烏茲鋼賬目吻合。白骨掌心的玉扳指內(nèi)圈，陰刻的歸墟坐標與航海日志殘片嚴絲合扣。
"程小旗祖上當真了得！"司徒空踹翻酸壇，更多刻著爪哇文的陶器浮出水面，"四十年前沉河的烏茲鋼，倒成了今日洗錢的幌子！"
排污渠突然劇震。當酸液從渠底裂縫噴涌而出時，程功的玉佩驟然發(fā)燙——歸墟之門的青銅鉸鏈在河床下隆隆轉(zhuǎn)動，攪起的漩渦中，隱約傳來現(xiàn)代考古隊的鉆探聲。
第五節(jié)、雙生罪證
地宮酸池翻涌如沸，青銅水鐘在池底發(fā)出悶雷般的轟鳴。程功將磁石鏈纏上齒輪軸，磁力與青銅中的錫鉛合金相斥，十二道齒輪應(yīng)聲卡死。酸液退潮的剎那，池底露出鍛鋼密室的鐵門——門環(huán)竟是兩具相互撕咬的青銅骷髏，齒縫間卡著"陰陽匠籍"的鐵券。
"石灰三斗、草木灰五升，配龍涎香抑酸！"程功將堿性溶液潑向鐵門，酸蝕的銘文遇堿重組，血紅的字跡從門縫滲出："雙生子，陰陽賬；酸蝕骨，烏茲藏。"溶液漫過門楣時，《永樂七年匠戶簿》的殘頁浮出酸霧，記載著劉氏兄弟的匠籍檔案："兄三水入官籍，掌甲字庫；弟三火充賤籍，司暗倉。"
劉三火突然掙斷牛筋索，喉間發(fā)出野獸般的嘶吼："程遠山替建文帝洗白八十萬斤烏茲鋼，用的就是這陰陽賬！"他吞下酸蝕藥囊的剎那，牙齦被腐蝕出血洞，"你祖父把官籍鋼沉歸墟，賤籍鋼賣給東廠......啊！"
程功的銀針貫穿劉三火的下頜，卻止不住酸液從七竅噴涌。當尸體化為白骨時，密室內(nèi)傳來機括轉(zhuǎn)動聲——三百具雙生子骷髏陳列架上，每對骸骨的掌心都托著陰陽鐵券。程功扯開券上封泥，內(nèi)藏的海圖碎片遇堿顯形：歸墟坐標與四十年前程遠山沉船點完全重合。
"《天工開物·錘鍛》說'陰陽鋼需分爐而冶'......"程功將磁石按上密室中樞，青銅水鐘突然倒轉(zhuǎn)，"原來我程家祖?zhèn)鞯?，是這般陰陽手段！"
酸池突然沸騰如血。當程功拽出最后一卷匠籍時，歸墟之門的鉸鏈聲穿透地宮，青銅骷髏的眼窩里射出紅光，在密室的《程氏族譜》上灼出焦痕："擅啟陰陽賬者，永墮歸墟......"
第六節(jié)、酸蝕輪回
程家祠堂的銅爐騰起靛藍色酸霧，程功將祖?zhèn)魉嵋簼娤颉冻淌厦芫怼?。羊皮卷上的墨跡遇酸沸騰，逐漸顯影出鄭和寶船的龍骨構(gòu)造圖——四十年前沉入歸墟的航線，正與密室海圖的坐標嚴絲合扣。
"宣德二年七月初七，颶風毀船，棄鋼八百斤于歸墟......"程功的銀針劃過顯影文字，酸液突然凝成漩渦狀，"可我祖父在密室里藏了三百斤！剩下的五百斤——"他猛然抬頭，祠堂梁柱的酸蝕孔洞正透出月光，光斑在地面拼出雙魚吞日圖。
雙魚玉佩突然從懷中躍出，懸浮在酸霧中高頻震顫。密室內(nèi)堆積的烏茲鋼錠開始熔融，鋼水如活物般攀附玉佩，最終凝成柄三尺長的鑰匙——鑰齒的波浪紋，與鄭和寶船龍骨上的爪哇國銘文完全一致。
"歸墟之門，開！"
程功將鑰匙插入祠堂地磚的鎖孔時，整座建筑發(fā)出龍吟般的金屬扭曲聲。地磚轟然塌陷，露出深不見底的青銅豎井。井壁的酸蝕痕跡泛著珊瑚色磷光，與浮尸喉骨的晶粒如出一轍。
曹無傷的慘叫聲突然從豎井深處傳來："程遠山！你這老鬼算計我四十年！"程功攀著井壁鐵鏈下滑，見曹無傷半截身子卡在井底裂隙中——左腿在現(xiàn)代考古隊的探照燈下化為白骨，右臂卻在明代地宮的酸霧里腐蝕潰爛。
"時空裂隙......"程功的玉佩吸附井壁磁石，"祖父用烏茲鋼的重量扭曲歸墟磁場，硬生生撕開了這通道！"他將酸液潑向裂隙，溶液在時空亂流中凝成鄭和寶船的虛影——甲板上，程遠山正將最后一塊烏茲鋼拋入海中，而那塊鋼錠的落點，正是現(xiàn)代考古隊鉆探的位置。
曹無傷的殘軀突然炸裂。當血肉飛濺到玉佩上時，鑰形鋼錠開始融化，青銅豎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閉合。程功最后瞥見現(xiàn)代的自己正舉起洛陽鏟——鏟尖撞上鋼錠的瞬間，四百年的時空氣泡轟然破碎。
祠堂重歸死寂。程功手中的玉佩只剩半塊殘片，殘片上粘著曹無傷的一滴黑血，遇風凝成行小字："建文未死，程門當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