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陽光斜斜地灑在鄉(xiāng)間小路上,三英子腳步匆匆,身影被拉得修長。從白楊樹林回來的這段路,她走得格外忐忑,剛剛在那兒的遭遇,此刻仍像陰影般籠罩著她。她抬手理了理有些凌亂的發(fā)絲,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鎮(zhèn)定下來,強扯出一抹微笑,邁進了家門。
院子里,大姐蔡紅英坐在屋檐下的竹椅上,正專心致志地納著鞋底。那有節(jié)奏的 “刺啦” 聲,在三英子進門的瞬間戛然而止,竹椅隨著大姐的動作發(fā)出 “吱呀” 一聲輕響。
二姐蔡藍英則蹲在一旁的矮凳上,精心地往指甲上涂抹鳳仙花汁。濃稠的花瓣汁順著她的指縫緩緩滴落在青磚地面上,殷紅的痕跡恰似一串小巧的暗紅腳印,在日光下顯得格外醒目。
父親蔡金柱外出勞作還未歸家,母親孫玉枝則在廚房里忙活著,爐灶里時不時傳出柴火噼里啪啦的聲響,飯菜的香氣悠悠地飄了出來。
這時,廚房里飄出西瓜獨有的甜腥味,混合著秋日午后特有的慵懶氣息。母親孫玉枝端著一只古樸的青瓷盤從屋內(nèi)走出,她的鬢角還粘著些許白色面屑,顯然是剛剛在廚房忙碌的印記?!翱斐?,沙瓤的,可甜啦?!?母親笑著招呼道,將盤子穩(wěn)穩(wěn)地擱在絲瓜棚下的桌子上。
盤子里的西瓜塊被切得大小均勻,瓜皮泛著翠綠的光澤,紅色的瓜瓤汁水飽滿。水珠順著盤沿悄然滾落,在被太陽曬得發(fā)白的桌面上迅速洇出深色的圓斑,好似一幅抽象的水墨畫。
“三妹,你咋一個人去找那個流氓了?可把我嚇壞了?!?大姐放下手中的鞋底,滿臉關(guān)切地問道,眼神里滿是擔憂。
“那個流氓沒欺負你吧?他要是敢動你一根手指頭,咱們可饒不了他!” 二姐也站起身來,語氣中帶著幾分急切與憤怒,手中還攥著那朵被揉爛的鳳仙花。
“我心里一直揪著,怕你出啥事兒,就給你大姐二姐打了電話。來,先吃點西瓜,消消氣?!?母親走上前,輕輕拉著三英子的手,把她往桌前帶。
三英子大口咬著西瓜,汁水順著嘴角流了下來,她隨意地用手背一抹,得意洋洋地說道:“我沒事兒,今天我可沒怕他,扇了他好幾個耳光,還揍了他一頓,他嚇得動都不敢動,鱉氣王八氣都不敢出一聲?!?/p>
“早知道這樣,我就跟你一塊兒去了。咱姐妹三個一起上,非得狠狠收拾他一頓不可,也給咱家的大黃狗出出氣!” 大姐說著,眼中閃過一絲狠厲,手里的鞋底針用力地扎進鞋底。
“就是,脫了鞋再給他兩鞋底,那才解氣呢!再叫上三妹夫,非得揍得他鼻青臉腫不可?!?二姐附和道,還在空中比劃了兩下,仿佛眼前就是那個可惡的流氓。
“我已經(jīng)大鬧了一場,該說的都說了,這下可算是徹底跟他劃清界限了?!?三英子拍了拍手上的西瓜籽,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神情。她又拿起一塊西瓜,啃咬間,門牙嗑到瓜子,發(fā)出清脆的 “咔嗒” 聲。她故意將西瓜子吐得老遠,看著它們蹦蹦跳跳地滾進墻根那片繁茂的馬齒莧叢中。此刻,她的指尖還殘留著打譚火烽時的麻脹感,這感覺反而讓她心里涌起一絲快意。
“這個流氓確實是欠揍,教訓他一頓也好。不過還是得適可而止,他這人壞透了,就怕他反過來咬咱們一口?!?母親孫玉枝坐在一旁,神色憂慮,一邊說著,一邊用圍裙擦了擦手。
“現(xiàn)在可是法治社會,像他這樣的人,遲早得被抓進去。” 大姐蔡紅英冷哼一聲,對譚火烽的行徑充滿了不屑與憤慨。
“最好一輩子都別放出來,死在監(jiān)獄里才好呢!他平日里偷雞摸狗的事兒可沒少干?!?二姐蔡藍英也跟著說道,臉上滿是厭惡的神情。
“也不知道他敗壞過多少小姑娘了,咱家的閨女向來清清白白,名聲可千萬不能被這樣的流氓給毀了?!?母親孫玉枝微微皺眉,眼神中滿是擔憂與堅定。
娘幾個正邊吃西瓜邊你一言我一語地聊著,突然,胡同里傳來一陣汽車的鳴笛聲。眾人循聲望去,只見一輛銀白色的小轎車緩緩駛來,停在了家門口。車門打開,地毯廠老板娘郭愛萍從車上走了下來,她的手里還提著一堆禮品,有包裝精美的餅干,還有色澤鮮艷的水果。
“愛萍姐,你咋來了?快進來,來坐下吃點西瓜?!?三英子趕忙起身,熱情地招呼道。
“西瓜我就不吃了,我站會兒就走。” 郭愛萍笑著擺了擺手,臉上帶著幾分歉意,“今天我狠狠說了譚火烽一頓,他知道錯了,可又礙于面子,不好意思來,就托我來給你們道個歉?!?/p>
“你咋還替這個流氓說話呢?少跟他沾邊兒?!?母親孫玉枝一聽這話,臉色微微一變,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滿。
“嬸子,這還不是因為譚火烽的奶奶是我的親姨姥娘。畢竟沾親帶故的,我也沒法不管,可沒少為這事兒操心?!?郭愛萍無奈地笑了笑,耐心解釋道。
“你咋有這么個親戚呢,看來沒少拖累你,你廠里本來就夠忙的了。” 大姐蔡紅英也在一旁感慨道,眼神里透著一絲同情。
“沒辦法呀,打斷骨頭連著筋。嬸子,這 300 塊錢你拿著。譚火烽不是藥死了你家的狗嗎?這是他賠給你們的?!?郭愛萍說著,便從隨身的包里拿出一個信封,輕輕放在了桌子上。
“愛萍姐,你別這樣,這錢我們不能要,你拿回去吧?!?三英子見狀,連忙擺手拒絕,態(tài)度十分堅決。
“錢真的是譚火烽出的,他過幾天就要跟我一起去新疆出差了。我提前預支了工資給他,這是我從他工資里扣出來的。” 郭愛萍急忙解釋,試圖讓三英子她們收下這筆錢。
“就是他的錢我們才更不能要呢!我們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瓜葛了。愛萍姐,你把錢拿回去,留著去新疆的路上用吧?!?三英子還是毫不猶豫地回絕了,眼神中透著堅定。
“這錢是給嬸子的,養(yǎng)大一只狗不容易,就是拿到集上去賣,也不值這個價錢。譚火烽想彌補自己的過錯,咱們就給他個機會,讓他以后能做個好人?!?郭愛萍說著,便把錢塞到孫玉枝的手里。
母親孫玉枝的手在圍裙上反復蹭了又蹭,仿佛要把手上的污漬都蹭掉一般,猶豫了好一會兒,才終于接過信封。信封里,300塊錢是嶄新的,還帶著淡淡的油墨香,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得格外刺眼。
郭愛萍放好帶來的禮品,匆匆往外走。三英子見狀,立刻追了上去,可郭愛萍動作迅速,很快便上了車,發(fā)動車子駛離了。只留下一股淡淡的汽車尾氣。
“這個流氓還算有點良心?!?大姐蔡紅英望著遠去的車子,輕聲說道。
“娘,300塊錢咱就收著吧?!?二姐蔡藍英在一旁勸道。
“我擔心收了他的錢,往后心里不踏實。還是不要的好。” 三英子說著,便把錢拿了過來,“我改天再把錢送到地毯廠去。我們跟他劃清界限才是最好的,這樣一來一回的,誰知道以后還會出啥事兒呢?!?/p>
“三妮說得對,咱不要他的錢?!?母親孫玉枝點了點頭,神色凝重。
“也是,流氓的錢來路不明,還是少沾惹為妙?!?大姐蔡紅英表示贊同,眼中透著謹慎。
“要送咱姐三個一起去,這錢咱堅決不能要。” 二姐蔡藍英也表明了自己的態(tài)度。
“我自己去就行了,我打算趁老板和老板娘不在的時候,把錢放到他們辦公室。去的人多了反而麻煩?!?三英子思考片刻后說道。
“要不讓少偉陪你去吧,你一個人去,我還是不放心?!?母親孫玉枝滿臉擔憂地看著三英子。
“不用了,這種事兒還是別讓他知道的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三英子搖了搖頭,語氣堅定。
“隨你吧,反正少偉家八月十五就會來商量結(jié)婚的事兒,你早點嫁出去,我們也能早點安心?!?大姐蔡紅英笑著說道,臉上滿是欣慰。
“八月十五沒幾天了,三妹上次買的新衣服,那天可記得穿上。” 二姐蔡藍英走上前,拉著三英子的手,細心叮囑道。
“我知道啦?!?三英子微笑著回應,眼中滿是期待。她也盼望著好日子能快點到來,畢竟最近發(fā)生的糟心事太多了,她渴望生活能早日回歸平靜與美好。
院子里,柿子樹上的柿子沉甸甸地掛滿枝頭,在微風中輕輕晃動,透著誘人的紅色,仿佛一盞盞喜慶的小燈籠。收回來的花生鋪滿了一地,顆顆飽滿,宛如一個個圓潤的白胖子。柿子和花生相互映襯,仿佛在預示著 “好事發(fā)生” 的美好愿景。奶奶在世種下的石榴也不甘寂寞,裂開了嘴,露出晶瑩剔透的籽,仿佛在露出喜慶的笑容,為這個小院增添了幾分祥和的氣息。
趁著周末,老板休息。三英子早早地起了床,簡單洗漱后,便騎著那輛老板獎勵給她的自行車前往了地毯廠。她知道老板平日里大大咧咧,辦公室的門經(jīng)常不關(guān)。到了地毯廠,她輕手輕腳地走進辦公室,將錢原封不動地放在了老板的辦公桌上。隨后,她拿出一張便簽紙,思索片刻后,提筆寫道:“圣賢哥,愛萍姐,多謝關(guān)愛,我思前想后,還是覺得這錢不能要。譚的肩膀被我咬破了,我倆也算兩清了。自此我們已劃清了界線。八月十五我婆家人會來商量結(jié)婚的事,沒啥意外的話,臘月就會結(jié)婚了。記得來喝我的喜酒。蔡紫英親筆。2000 年 9 月 10 號”
回家的路上,微風輕拂,路邊的野雛菊在秋日里肆意綻放。三英子停下車,采了一把野雛菊放在車筐里。雛菊那淡雅的色彩和清新的香氣,讓她的心情也變得格外舒暢。路過代銷店時,店里的喇叭正播放著《好日子》:“明天是個好日子,千金的光陰不能等……” 歡快的旋律在空氣中飄蕩,三英子的車鈴也隨著節(jié)奏叮叮當當響個不停,驚飛了電線桿上停歇的麻雀。遠處的柿子林一片通紅,仿佛燃燒的火焰,在秋陽的照耀下,光芒耀眼,連那秋陽似乎都被這熱烈的紅色晃得微微顫動。
回到家,灶屋里彌漫著糖餅的香甜氣息。母親孫玉枝正在專心地烙著糖餅,油星子不時濺在窗玻璃上,將外頭的柿子樹映成了金紅色,如夢如幻。
三英子摸了摸兜里的洋糖,那是王少偉前幾天送魚時塞給她的,巧克力味的。她輕輕剝開糖紙,將洋糖放入口中,甜蜜的味道瞬間在舌尖散開。
窗臺邊的臺歷停在 2000 年 9 月 12 號,也就是農(nóng)歷的八月十五。旁邊用臘筆畫著個歪歪扭扭的月亮,圈里寫著 “好日子”,那稚嫩的筆跡,仿佛在訴說著對未來美好生活的憧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