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還未散盡,林舞把最后幾枚銅錢塞進弟弟補丁疊補丁的衣襟里,牛車轱轆碾過青石板的聲響驚起路邊麻雀。墨靈在她手腕上蹭了蹭,被少女彎腰抱上柴堆:"看家吧,要是老林家來搗亂就嚇走她"
車把式老陳頭甩著柳條鞭,看姐弟倆抱著背簍擠在稻草堆上。林平嗅著姐姐發(fā)間淡淡的艾草香,忽然扯了扯她褪色的衣袖:"姐,咱真要賣那個?"林舞攏住弟弟冰涼的手指,望著蜿蜒山路盡頭漸起的炊煙:"平兒記得,待會眼睛要盯著掌柜的鼻尖看。"
南街永濟堂的鎏金匾額在秋陽下泛著溫潤的光,檐角銅鈴被穿堂風撞出清響。柜臺后的小伙計正打著算盤,抬頭見兩個粗布衣裳的孩子踏進來,青石地磚上洇開幾枚濕漉漉的鞋印。
"勞煩小哥。"林舞的聲音像山澗水擊在卵石上清亮,"貴店可收藥材?"
小伙計擱下狼毫筆,目光掃過少女磨破的袖口:"咱們永濟堂收的可是上等貨色,那些個曬蔫的柴胡、缺須的黃芪可入不得眼。
"若是有老山參呢?"林舞牽著弟弟手不緊不慢的說。
算盤珠子嘩啦一響,小伙計猛地直起身,糖塊骨碌碌滾到藥柜底下。他踮腳朝后堂張望:"掌柜!掌柜!快瞧瞧來!"
竹簾一挑,穿絳紫綢衫的中年人踱步而出,腰間玉墜隨步搖晃。他目光如秤,先掂了掂少女粗布裙角沾的蒼耳子,又量了量男孩磨出毛邊的千層底,最后落在林舞沉靜如潭的眸子里。
"在下王守仁,姑娘如何稱呼?"
"林家姐弟。"林舞福了福身,"可否借貴寶地說話?"
后堂藥香氤氳,八仙桌上的青花蓋碗騰起裊裊茶煙。王掌柜摩挲著茶盞,看少女從背簍里取出雜草包。層層剝開時,一縷參須探出來,在光柱里浮起金塵。
"老天爺!"王掌柜捧參的手微微發(fā)顫。那參足有小兒臂長,蘆碗密如星斗,珍珠疙瘩綴滿主根,黃褐皮色下透出玉質(zhì)般的潤澤。他對著天窗反復(fù)端詳,忽然起身從多寶閣取來犀角戥子,銀鏈子碰在青磚上叮當作響。
"二百三十七年。"戥星定在烏木秤桿某處,王掌柜喉頭滾動,"姑娘開個價?"
只見林舞慢條斯理抿了口茶:"永濟堂百年老號,掌柜的給個公道價便是。"
窗欞漏下的光斑在王掌柜額頭凝成細汗,他伸出兩根手指:"兩千兩如何?"
"哐當"一聲,林平碰翻了茶盞。褐黃茶湯在青磚上漫開,映出少年煞白的臉——這夠買下整個上河村的田地啊!
林舞卻只是用帕子拭了拭弟弟衣袖,笑眼彎成月牙:"王掌柜說笑呢,這兩株姊妹參同穴而生,藥性相佐相成..."她指尖輕點參體,"您看這陰紋,可是長在背陰崖洞才有的'月華痕'?"
王掌柜瞳孔驟縮,他方才竟未留意這細微紋路。老參客都知道,帶月華痕的山參最宜入安宮牛黃丸,藥效能增三成不止。
"五千兩!"話出口自己先驚了,忙找補道:"現(xiàn)銀只有三千,余下用銀票兌付可好?"
王掌柜壓著嗓子問:"姑娘是從哪里得的這參王?"平兒看見姐姐眉眼在氤氳藥香里朦朧如畫:"家母生病,弟弟年幼,我跟隨父親進深山偶然所得"
王掌柜讓人呈上銀票現(xiàn)銀。林舞緩緩起身。把銀錠放進背簍,實則進了空間,又把銀票折好放入懷中。
輕輕拉了拉身旁弟弟的衣袖,兩人一同向王掌柜行了一禮,隨后告辭離開了藥堂。她們的身影逐漸遠去,腳步聲在石板路上漸漸消失。
王掌柜靜靜地站在原地,小姑娘力氣太大了,三千兩銀錠子沒看到費啥力氣就背起來了?愣了一會兒,仿佛在思考著什么。片刻后,他猛地回過神來,雙手緊緊抱著盒子里的人參,腳步匆匆地向后堂走去。一路上,他的眼神中滿是謹慎與小心,生怕有絲毫閃失。
來到后堂,王掌柜小心翼翼地將參盒輕輕放在桌上,然后緩緩坐下,拿起筆墨紙硯,開始認真地寫信。每一個字都端莊秀麗。信中詳細地描述了老參的來歷、特征以及此次收購的情況,希望此物對主子身體大有裨益。寫完信后,他立刻叫來一名得力的屬下,鄭重地將信和參盒交到屬下手中,吩咐道:“你速去將此信和老參送給主子,一路小心,不得有誤。”屬下領(lǐng)命而去,王掌柜這才稍稍松了一口氣。
午后的陽光斜灑在青石牌坊上,"牙行"二字的漆色已顯斑駁。林舞攥著弟弟發(fā)涼的手,跨過高高的門檻,粗布裙裾掃過滿地的瓜子殼。伙計瞧見是兩個孩子,并未理會。
聽到旁邊一人粗聲粗氣地對另一人說:"真倒霉,跟著跑了好幾天,最后選了書院旁邊這套宅子。本來今天就要把定錢交了,臨到頭卻說什么老夫人犯頭風,沖撞風水!又不要了。"虬髯漢子把算盤摔得噼啪作響,腰間的牙牌磕在條凳上,發(fā)出鐺啷一聲,"真是把我鞋底子都磨破了,也沒掙著錢,倒霉透了。"
林舞一聽,立馬有了主意,說道:"大叔,我能打聽一下你說的這個宅子的情況嗎?"說著,她從荷包里摸出三十個銅板,整整齊齊地碼在柜面上,"勞煩大叔說說那宅子吧。"
"嗬!"老黃轉(zhuǎn)頭瞧見兩個穿著舊衣的娃娃,茶碗停在半空,"小丫頭想買舉人老爺?shù)恼??那可是五百兩雪花銀!看著小丫頭的眼神"喉結(jié)滾動著咽下后半句譏笑。不過他又尋思著:今天生意不好,沒什么收入,帶她們?nèi)タ匆惶司湍軖耆腻X,也不會虧本。于是開口道:"行,我老黃就帶你們?nèi)タ纯础?
老黃帶著姐弟二人走了大約一刻鐘,林舞看到寫著"明月街"的牌匾,走到街的盡頭就是宅院大門。目測占地二、三畝的樣子。老黃告訴姐弟倆,這是個舉人住過的院子,全家早就遷往京城,擱置了幾年,前段時間才打算出售。他帶著她們先在外邊轉(zhuǎn)了一圈,打開大門,原來這是個三進的宅子。宅子由三個庭院組成,每個庭院之間由房屋相連,形成錯落有致的布局。整個宅子朝南建造,陽光很是充足。進了大門有個花園,矗立著假山,旁邊還有小池塘,景色別致。古香古色的裝飾和陳設(shè),散發(fā)著沉靜莊重的氣息。門前的墻壁掛著古老的對聯(lián),墻上雕刻著蘭花。走進第二進的院子,也有個小花園,四周種著各種花草,顯得清新雅致。院里有口古井,旁邊是石頭鋪成的小路,還放置著幾個石桌石凳。
最后走進第三進的正廳,看到木質(zhì)梁架上懸掛著字畫,家具都是傳統(tǒng)木質(zhì)樣式。東側(cè)還有個小池塘,主人布置了個小型觀景臺,可俯瞰整個庭院景色。整個宅子散發(fā)著濃郁的古老氣息,透出原屋主深厚的文化底蘊。
林舞看了第一眼就喜歡上了。平兒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宅院,從心底羨慕原主人能在此生活。
"黃大叔,你剛說這宅子五百兩?"
"對,宅子最低五百兩,牙費十兩,縣衙備案十兩。本來今天要交定錢的,買主變卦了,我這還沒跟主家回話呢。"
"黃大叔,這個宅子我要了。"林舞說完,老黃都跟做夢似的不能相信。
平兒本來性格沉穩(wěn)不愛說話,聽到姐姐說要買宅子,也被驚到了。
"姑娘你說的是真的?"林舞從懷中掏出一張千兩的銀票,才讓老黃信了。隨后老黃帶著姐弟倆交錢簽約,把鑰匙給了林舞。又領(lǐng)著去縣衙備案換簽紅證。老黃和師爺熟絡(luò),林舞遞了個紅封,拿戶籍簽紅證時,這才想起他們還沒立戶。林舞隨手又遞上個紅封,跟師爺說了情況。師爺一笑:"巧了,今天你們村里正剛給你們辦好戶籍,還是我經(jīng)手的。直接簽紅證就行,寫誰的名字?"
"就寫我大弟弟林平吧。"師爺和老黃對視一眼,暗自稱奇:十多歲的小姑娘花五百兩給弟弟買宅子,活到這歲數(shù)真是開眼了。
簽完紅證出了縣衙大門,林舞遞給老黃十兩銀錠,接著又拿出十兩:"黃大叔,我還想買幾個下人。要老實的,會點兒功夫最好。"林舞想著自己和弟弟妹妹還有娘,一家子小的病弱的,沒人照顧可不行。此時老黃再沒有輕視之心。
"放心吧林姑娘,我老黃辦事你放心。"平兒到現(xiàn)在都不敢相信自家有宅子了。昨夜他還在擔心今日去哪住,昨日之前還餓著肚子縮在寒夜里,可自昨日起,一切都變了——吃飽穿暖,竟還有了大宅子。
姐姐這是真的嗎?簡直像做夢。
林舞看著弟弟,心里發(fā)疼。原主爹在世時,平兒還算活潑;自爹失蹤后,娘親軟弱,平兒被林氏打罵欺辱得愈發(fā)沉默。她買這宅子就是因著離書院近:"你和樂兒去書院讀書來回方便。"
平兒驚呼:"姐姐要送我們?nèi)海?問完眼淚就涌了出來。自爹爹失蹤后,日日挨餓受打,讀書早成了奢望。聽到能讀書,歡喜得直哭。
林舞眼眶也濕潤了:"好了,都過去了,往后有姐姐在,不會再讓你們受苦。"
"嗯嗯。"林平暗自發(fā)誓:這輩子都要對姐姐好。定要讀書長本事,不能讓人欺負了姐姐去。如今姐姐是依靠,將來他要做姐姐的倚仗。
林舞看看日頭已近正午,決定雇牛車回去接娘和弟妹。到街口見個老漢坐在牛車上等活兒,上前問道:"大爺,我們想包車去上河村接人,多少錢?"
"丫頭,我這半天能掙十多文,你們給十文就成。"
"大爺我們是去接家里人,需要多等會兒的。"林舞遞上二十文,"多了這幾文您放心收著。"
趕車老漢見多給了十文,自是滿口應(yīng)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