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城南街的綢緞莊前，凡六停住了腳步。
那個正在挑選布料的女子背影太過熟悉——纖細(xì)的脖頸，挽起的發(fā)髻上插著一支白玉簪，低頭時右肩會不自覺地微微聳起。即使過了五年，這些細(xì)節(jié)依然刻在凡六的記憶里。
"小師妹..."這個名字在唇邊打了個轉(zhuǎn)，又被咽了回去。凡六下意識摸了摸腰間的玄天壺，猶豫是否該轉(zhuǎn)身離開。
就在這時，女子回過頭來，與凡六四目相對。她先是一愣，隨后眼睛漸漸睜大。
"凡...凡師兄？"
她的聲音還是那么清脆，只是多了幾分沉穩(wěn)。眼角也有了細(xì)小的紋路，但笑起來時右頰的酒窩依然如故。唯一不同的是，她懷里抱著個約莫三歲的小女孩，正睜著圓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著凡六。
"好久不見，小師妹。"凡六聽見自己的聲音出奇地平靜，"這是你的孩子？真可愛。"
小師妹——現(xiàn)在應(yīng)該叫蘇婉了——臉上閃過一絲復(fù)雜的表情，隨即笑道："是啊，叫小雨。小雨，叫叔叔。"
小女孩怯生生地喊了聲"叔叔"，然后把臉埋進(jìn)母親肩頭。凡六注意到孩子手腕上戴著個小小的銀鈴鐺，隨著動作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你...這些年過得好嗎？"蘇婉輕聲問道，目光掃過凡六身上的道袍和腰間的酒壺，"聽說你自立門戶了？菜刀幫？"
凡六嘴角抽了抽。菜刀幫這個名字在正式場合確實有點...特別。
"還行，開了家小酒樓。"他簡短回答，然后看向蘇婉身后，"你夫君..."
"在宗門里，今天帶小雨出來逛逛。"蘇婉笑了笑，"梁師兄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長老了。"
梁師兄三個字像一根細(xì)針，輕輕扎了凡六一下。但他驚訝地發(fā)現(xiàn)，除了些許不適，并沒有預(yù)想中的心痛。五年時光，足夠沖淡許多執(zhí)念。
"凡師兄，當(dāng)年的事..."蘇婉欲言又止。
凡六擺擺手："都過去了?？吹侥氵^得好，我就放心了。"
兩人又寒暄了幾句，約定改日帶家人去醉仙居坐坐，便各自離去。轉(zhuǎn)身的瞬間，凡六長舒一口氣，仿佛卸下了一副無形的擔(dān)子。
回山的路上，記憶如潮水般涌來...
五年前，凡六還是青嵐宗的外門弟子。二十歲筑基，天賦不算出眾但也不差。那時的小師妹蘇婉是掌門之女，天真爛漫，常常偷偷跑來找他這個"凡師兄"玩。
他們一起在后山采藥，在練武場比劍，在藏書閣讀書。凡六會給她編草蚱蜢，她會偷偷帶廚房做的點心給他。兩顆年輕的心越走越近，卻又都不敢捅破那層窗戶紙。
變故發(fā)生在凡六筑基后期。無論怎么努力，他的修為都停滯不前。而蘇婉卻展現(xiàn)出驚人天賦，短短一年就從筑基初期沖到了中期。
"凡師兄，沒關(guān)系的，慢慢來。"蘇婉總是這樣安慰他。
但宗門里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越來越多。"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耽誤掌門千金前程"...最難聽的話往往來自大師兄梁冰一派的弟子。
梁冰，青嵐宗首席弟子，金丹初期修為，一直暗戀蘇婉?？吹椒擦c蘇婉走得近，便處處針對。
起初只是些小絆子——修煉資源被克扣，任務(wù)分配刁難。后來變本加厲，甚至污蔑凡六偷學(xué)禁術(shù)。最過分的一次，梁冰在凡六房里"偶然"發(fā)現(xiàn)了一包毒藥，聲稱他要謀害同門。
凡六至今記得那天的場景——梁冰當(dāng)著全宗弟子的面，將毒藥摔在他面前。
"凡六！你還有什么話說？"
蘇婉沖出來為他辯解，卻被掌門父親強(qiáng)行拉走。凡六看著小師妹淚流滿面的樣子，突然明白了梁冰的目的。這不是要置他于死地，而是要他知難而退。
"我自愿離開青嵐宗。"凡六聽見自己說。
梁冰眼中閃過一絲得逞的笑意，表面卻假惺惺地勸道："師弟何必如此？認(rèn)個錯就是了..."
"不必了。"凡六轉(zhuǎn)身收拾行囊，走得干脆利落。
他至今記得山門前的那一幕——蘇婉掙脫看守追出來，拽著他的衣袖哭得像個孩子。
"為什么？我可以求父親的！梁師兄他..."
"小師妹。"凡六輕輕掰開她的手指，"我修為停滯，前途渺茫。你是掌門之女，天賦異稟...我們本就不是一路人。"
"我不在乎！"
"我在乎。"凡六最后摸了摸她的頭發(fā)，"好好修煉，別...別辜負(fù)你的天賦。"
那是他們最后一次見面。
......
"想什么呢？路都不看。"
一個熟悉的聲音將凡六拉回現(xiàn)實。他抬頭，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走到了醉仙居門口，老墨正趴在柜臺上，綠豆眼直勾勾地盯著他。
"沒什么，遇到個故人。"凡六勉強(qiáng)笑了笑，拿起抹布開始擦已經(jīng)一塵不染的柜臺。
老墨慢吞吞地爬過來，用龜殼撞了撞他的手腕："青嵐宗的小丫頭？"
凡六手一抖，抹布掉在地上："你怎么知道？"
"你身上有她的氣味。"老墨一副理所當(dāng)然的樣子，"還有梁什么的...那股子偽君子的臭味，隔老遠(yuǎn)就聞到了。"
凡六苦笑："你這鼻子比狗還靈。"
老墨沒接茬，而是突然問："還喜歡她嗎？"
凡六愣了一下，認(rèn)真思考后搖頭："不...只是有些感慨。看到她過得不錯，反而安心了。"
"那就好。"老墨難得沒毒舌，而是用爪子推過來一杯酒，"喝吧，陳年靈釀，專治各種想不開。"
凡六接過酒杯，突然笑了："老墨，你這是在安慰我？"
玄龜不屑地噴出一股水霧："我是怕你心情不好影響釀酒。這壺靈酒可嬌貴著呢。"
兩人——或者說一人一龜——相視一笑。凡六仰頭飲盡杯中酒，只覺一股暖流從喉嚨滑入胃部，然后擴(kuò)散到四肢百骸。那些沉甸甸的回憶似乎也隨之淡去了幾分。
"說起來，"老墨突然道，"司徒丫頭明天要來吧？"
凡六差點被第二口酒嗆到："你怎么知道？"
"她昨天傳訊的紙鶴被我截胡了。"老墨理直氣壯，"說是帶了些青霞山的特產(chǎn)給你。"
凡六耳根微熱。自從上次擴(kuò)建分別，司徒巖每隔半月就會來訪一次，每次都會帶些稀奇古怪的東西——青霞山的靈茶，古籍殘卷，甚至有一次帶了一只會說人話的鸚鵡（結(jié)果第二天就被老墨嚇掉了半身毛）。
"她來了你可別搗亂。"凡六警告道。
老墨嗤之以鼻："我撮合還來不及呢。司徒丫頭比那個哭唧唧的小師妹強(qiáng)多了，至少能跟你過招不落下風(fēng)。"
凡六無奈搖頭，心里卻泛起一絲暖意。是啊，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F(xiàn)在的他有菜刀幫，有四個好徒弟，有老墨這個亦師亦友的伙伴，還有...司徒巖。
想到明天能見到那個總是一身藍(lán)衫、英姿颯爽的身影，凡六不自覺地勾起嘴角。那些年少時的情愫，早已化作成長的養(yǎng)分，滋養(yǎng)出更堅韌也更通透的他。
"師父！我們回來啦！"小七的聲音從門外傳來，隨后四個徒弟魚貫而入，每人手里都提著采購的物品。
"師父，您猜我們在城里遇到誰了？"柳青神秘兮兮地問。
凡六心頭一跳："誰？"
青嵐宗的梁長老！"小七搶著說，"帶著妻女在綢緞莊買東西，那架勢，嘖嘖，不知道的還以為皇帝出巡呢！"
凡六松了口氣，原來徒弟們看到的是蘇婉一家。
"聽說他最近在拉攏各派，想競選下一任正道聯(lián)盟執(zhí)事。"白河難得插話，眼中閃過一絲不屑。
鐵牛撓撓頭："師父，您以前是青嵐宗的吧？認(rèn)識這人嗎？"
凡六笑了笑："算是吧。不過那都是過去的事了。"
徒弟們看出師父不想多談，識趣地轉(zhuǎn)移了話題。小七開始炫耀他新設(shè)計的自動洗碗裝置，柳青展示她調(diào)配的美容藥膏，鐵牛則迫不及待地要演示他新學(xué)的體術(shù)。
凡六看著這群活力四射的年輕人，突然很慶幸當(dāng)年的離開。若非如此，怎會有今天的菜刀幫？怎會遇到這些可愛的徒弟？又怎會...結(jié)識司徒巖？
"師父，您笑什么？"小七好奇地問。
凡六摸摸他的頭："沒什么，只是覺得...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老墨在柜臺下悄悄點頭，綠豆眼中閃過一絲欣慰。千年的閱歷告訴它，真正放下過去的人，才能更好地?fù)肀磥?。而它的這位搭檔，終于邁過了這道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