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退去后的大地，泥濘不堪，處處是斷壁殘垣。幸存者們麻木地清理著廢墟，空氣中彌漫著絕望和微弱的生機。
淇諾緊隨謝師，看著他沉穩(wěn)地穿行于臨時搭建的窩棚間，身影在夕陽余暉下拉得很長。
他們在衣衫襤褸的母子面前停下，婦人懷中的嬰兒哭聲微弱。她自己則面如死灰，仿佛生命力也被洪水一并卷走。
謝師遞過一碗熱粥。 婦人顫抖接過，淚水無聲滑落：“當家的…埋在下面…”
“先吃東西，”謝師的聲音依舊平穩(wěn)，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孩子需要你?！?/p>
婦人愣了一下，隨即低下頭，開始小口吞咽。那簡單的動作，仿佛耗盡了她全身的力氣，也燃起了她生存的希望。
淇諾站在一旁，看著這無聲的交流，心里被狠狠觸動了。這不是命令，也不是廉價的安慰，而是最樸素的關懷，也因此更具力量。
謝師轉過身，看向淇諾：“你覺得，現(xiàn)在最該做什么？”
淇諾一時沒反應過來，她只是下意識道：“我…我可以幫忙分發(fā)物資，或者…”
謝師搖了搖頭?！澳侵皇蔷S持生存。想想更遠的，洪水之后，他們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淇諾沉默了。食物，住所，這些只是眼前的茍且。她想起家鄉(xiāng)被毀時的無助，想起那些失去親人后空洞的表情。
“他們需要……活下去的理由，”她艱澀地開口，“需要一個能帶著他們重建家園的人，需要讓他們相信……日子還能過下去……”
謝師淡淡道：“那就去做。讓我看看你的方式。”
話音未落，不遠處突然傳來孩童的驚叫。一截被洪水浸泡的土坡開始滑塌，幾個孩子正在下方玩耍，渾然不覺頭頂?shù)奈ｋU。
淇諾幾乎是本能地沖了過去。
謝師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姿態(tài)未變。
“快跑開！”淇諾邊跑邊喊，泥土和石塊開始滾落，發(fā)出令人心悸的聲響。大部分孩子嚇得四散奔逃，唯獨兩個最小的，還傻傻地站在原地，望著滑坡，不知所措。
淇諾沖到近前，一手撈起一個，剛想撤離，更大面積的塌方發(fā)生了！
泥石流瞬間傾瀉而下，封死了她的退路。
情急之下，她猛地將兩個孩子向上拋去，拋向士兵伸出的手臂！
自己則被泥漿撞倒，瞬間吞沒！
泥水灌滿了口鼻，窒息感襲來！就在意識模糊的邊緣，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胳膊，將她猛地從泥漿中拽了出來。
是謝師。他站在齊腰深的泥水里，單手拎著她，身姿挺拔如山。
“值得嗎？”他問，聲音無波瀾。
淇諾劇烈地咳嗽著，嗆出幾口泥水，狼狽不堪。“他們…還小…”她喘著氣，“我不能…看著他們死…”
謝師松開手，任由她跌坐在泥地里。他沒再說什么，轉身涉水而去。
淇諾看著他的背影，恍惚間覺得他似乎微微點了下頭，又或許只是她的錯覺。
接下來的幾天，淇諾幾乎沒有合眼。她帶著士兵清理廢墟，搭建臨時住所，安撫情緒崩潰的災民，尋找失散的親人。她像一架不知疲倦的機器，哪里有需要就出現(xiàn)在哪里，透支著自己的生命。
李將軍看著在泥地里指揮士兵加固帳篷的淇諾，對身旁的謝師感慨：“這丫頭，是塊好鋼?？铣钥?，有擔當?！?/p>
謝師的視線落在淇諾身上，她正彎腰給一個哭泣的孩子擦臉，眼神溫柔。 “莽撞，感情用事?！?/p>
“年輕人嘛，難免?！崩顚④娦α诵Γ翱赡挥X得，她身上那股勁兒，那份想要保護別人的執(zhí)念，很難得嗎？尤其是在眼下這亂糟糟的時候?！?/p>
謝師微微側頭：“將軍似乎很想讓我收她為徒?！?/p>
“東大陸需要希望，謝師大人?！崩顚④娛掌鹦θ荩Z氣鄭重，“您是傳奇，但傳奇也需要傳承。這孩子有這份心，或許還有這份潛力…”
“修行不是易事，將軍?！敝x師打斷他，“天賦心性機緣缺一不可。這條路，非誰都能走。”
李將軍還想爭取，謝師卻抬了抬手：“今晚，我會和她談。”
夜色如墨，星辰稀疏。淇諾剛安排好最后一批物資的發(fā)放，就被士兵告知謝師在河邊等她。她心里咯噔一下，緊張地整了整被泥漿弄臟的軍服，快步趕去。
謝謝師背對著她，站在河岸邊，水面倒映著他孤高的身影，與整個世界格格不入。
淇諾在他身后幾步停下，學著軍營里的規(guī)矩：“大人，您找我？”
“坐吧?！敝x師沒有回頭。
淇諾在他身旁幾步外小心翼翼地坐下，背挺得筆直。
“放松點，”謝師聲音飄忽，“這里沒軍規(guī)?！?淇諾稍松肩膀，依舊拘謹。
謝師卻問了個毫不相干的問題：“你聽說過‘元氣’嗎？”
淇諾一怔?！笆侵浮说木駳饬?？”
謝師轉身，面對她，眼眸深邃。“那是凡俗的說法。真正的元氣，是構成這天地萬物的本源力量。東方的修行者稱它為氣，西方的巫師叫它魔力，名字不同，本質如一?！?/p>
他攤開手，一簇微弱但清晰可見的光暈在他掌心跳躍、凝聚，散發(fā)著神秘的光芒?！案兄翘と氤驳牡谝徊?。它無處不在，卻又極難把握?！?/p>
淇諾的心跳漏了一拍，那光芒吸引著她全部的注意力。“這…怎么才能…學？”
謝師收回手，光暈消失。“東方之路，在于引導與調和，順應自然；西方之路，在于掌控與構建，強行駕馭。各有其道，也各有其困?！?/p>
“那您…”淇諾脫口而出，又覺得失禮，連忙閉嘴。
謝師似乎并不介意?！拔以噲D尋找它們共通的根源?！?/p>
淇諾只覺得一股熱流沖上頭頂?！按笕?！我想學！我想擁有力量！不是為了別的，就是為了…為了不再像這次一樣，只能眼睜睜看著！”
謝師靜靜看她，片刻后：“閉眼?！?/p>
淇諾立刻照做。
“什么都別想，只是去感覺……”謝師的聲音仿佛來自很遠的地方，“感覺風，感覺水流，感覺腳下的大地，感覺……你周圍的一切……”
淇諾努力排除雜念，起初只有風聲和水聲，但漸漸地，一種奇異的感覺出現(xiàn)了。她好像“觸摸”到了空氣中某種細微的脈動，微弱，卻真實存在。
它們像無數(shù)細小的溪流，在她周圍緩緩流動，而在謝師的方向，這種流動格外清晰和活躍。
“感覺到了什么？”
“一些…東西…在動…”淇諾努力組織語言，“說不清是什么…到處都是…您那里…特別多…”
謝師沉默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再次開口，聲音里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確認：“睜眼。”
淇諾睜開眼，對上謝師探究的表情，心里有些不安：“大人，我…是不是說錯了？”
“不，”謝師緩緩搖頭，“你感知到的，就是元氣。能在第一次嘗試就如此清晰……你的天賦，還不錯?！?/p>
淇諾的心臟猛烈跳動起來?！罢娴模磕俏摇刹豢梢浴?/p>
謝師打斷了她的興奮：“先別高興太早。你有沒有覺得，這次的洪水有些不對勁？”
淇諾愣了一下，仔細回想：“不對勁？是說來得太快太猛？上游明明沒有那么大的雨量預報，就像是…平地起水一樣?！?/p>
“沒錯，”謝師的表情嚴肅起來，“這不是單純的天災，而是天地元氣被強行擾動的結果。這種規(guī)模的擾動……極有可能是人為?！?/p>
“人為？！”淇諾失聲，無法想象?！罢l能做到？為什么要這么做？”
“這便是我正在追查的。”謝師站起身，望向漆黑的遠方，目光憂慮，“這場洪水，恐怕只是個開始。有人在試圖動搖這個世界的根基?！?/p>
淇諾也跟著站起，毫不猶豫：“大人，帶上我！我什么都行！”
謝師回過頭，鄭重地看著她：“你清楚你在說什么嗎？這條路沒有回頭箭，前方是數(shù)不清的危險和未知。你現(xiàn)在的生活，你的身份，都可能因此改變。”
“我不怕?！变恐Z迎著他的審視，一字一句，語氣堅定，“只要能獲得保護別人的力量，我什么代價都愿意付。我已經體會過失去一切的滋味了?！?/p>
謝師不再言語，只是平靜地看著她，目光深沉，似在衡量，又似在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