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華燈初上,筵席盛開。美酒如流水般倒進肚子里,豪氣從高呼中展現(xiàn),只是咳嗽未免狼狽。
鄭鶴堂酒量不佳。
這是整個江湖中公開的秘密,他因此受了多少嘲笑。
可他不在乎,酒氣同臭氣漫生,他生的粉頭白面,也保養(yǎng)的玉面華麗,斷不能讓酒氣毀了他的干凈。
只是今日他喝的多了些。
因為他的眼不得不纏在一位姑娘身上,他是高興的卻也難過。
所以他喝酒,喝點酒總能強迫自己要去高興。
只可惜酒再多也不是勾魂鎖,換不來姑娘的傾心,他并不覺得情陽多美艷,但那份乖巧的樣子他就是喜歡。
鄭鶴堂年過二十九了,男人就是這樣,總在而立之年前想要成個家,又怪對方牽連自己,不能闖出一番事業(yè),成家對他們而言就像是逃避現(xiàn)實的手段,卻又攔不住他們做夢的怪癖。
鄭鶴堂是個浪子,他這副樣子,算得上幾分姿色,怎會舍得不去風流呢?
因此花中縱橫的鄭鶴堂輕易就看出了情陽的純潔。
“江湖中成名太快,有引火之災;成名太早,有落水之難;若是又快又早,怕是命不久矣”
巧了,他就是最后者,卻活到了今天,那份僥幸?guī)淼母甙磷屗麍远?,只有情陽這般名門大家的純圣女子才配站在他的身側。
他喝的有些多了,情陽的離場也帶走了他的理智,連著十幾杯的接連傾倒讓他難忍吐意,因此他在嘲笑聲中落荒而逃,在門外吐了個過癮。
卻吐不出醉意,他擦了擦嘴,靠在一梁房柱上,眼前人影憧憧分不出身份,但那廉價的成衣讓他分得出是個下人,他揮手叫人過來,這是個男人,摟著他脖子感覺到了獨屬于男人的粗壯
“這是玉女散,你去下給情陽姑娘,這些銀子就都是你的”鄭鶴堂醉意朦朧的說道,見對方不為所動,他從懷中掏出了全部的銀票胡亂的塞進對方手中,道:“這些,這些不夠,等事成以后必有重謝”
那人肩背一聳,他跌個狼狽,坐在地上罵道“別給臉不要臉,我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我看得起你才委以重用,難道我自己下不得嗎?”
狂語一出那人確實身形一頓,離開的步子立住,躊躇片刻又回了身,從他手中拿走玉女散,卻未帶走一張銀票。
鄭鶴堂癡癡的貪笑著,大聲呼喊著感謝,使勁搖了搖腦袋,起身朝著情陽的小院走去。
這一路的冷風吹的他酒醒了幾分,步子穩(wěn)健,視線也清醒了,卻吹不散欲望,他臨至房前,看見門上一柄銅鎖,心中更喜,定要找出那個賤奴好好賞賜。
想畢,他整了整衣冠,蒼蠅搓手般的急切,正要推門。
便有一指點在了他右肩的大穴上,鄭鶴堂痛極,可就算大叫出聲也毫無意義,因為此刻這里安靜的只有風聲。
行走江湖,誰人不是提著腦袋闖蕩,他知道自己會有這么一天,畢竟名聲都是在殺人無算中累計的,自然要殺他的人也不會少。
只是他想知道這人是誰,也好死個明白。
卻可惜,這人不愿意讓他知道,他并不是沒有給過鄭鶴堂機會,只是這機會在他踏入小院的時候就完全喪失了。
因此這人不再留情,一個用力擰斷了他的脖子。
他是想過將鄭鶴堂的尸首帶走,卻不料被打掃的婢女瞧見,大叫中驚醒了山莊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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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翎玉立在尸身前,居高臨下的審視著那空洞的腹腔內,越是惡心卻越被吸引的移不開目光,黑洞像是有魔法般拉扯著他。
可他必須要控制自己,因為他是侯爺,是皇家的臉面,他不能對任何事情表達出足夠的興趣,當然女人除外。
他屈尊與其說是蹲在尸首身側,不如說是情陽身側,沈翎看著情陽的肉嘟嘟難褪嬰兒肥的臉,半分計謀也看不出,他見過這種臉,在江南的一位舊人,就是這般熱心,誠懇,總是要上當,即不在意也不悔改。
只可惜沈翎這次猜錯了,情陽從未上過當,因為她從不與人深交,深交必然帶來信任,而信任就是欺騙的外衣,所以沒人會想到要騙她,卻怕她,怕她的功法,怕她的眼睛,也怕她身邊的重孺。
這該算是種命好,沒有那些恩怨情仇的錯綜復雜,讓她保持著回家路上吃串糖葫蘆的愜意。
“二位可有想法”沈翎問道
“這蠱蟲入腹時日無多”情陽伸出蔥指道
“何以見得?”沈翎不免好奇。
“這是萬疆的一種毒蟲,蟲卵自口鼻處而入,在胃中破卵而出,觸須可分泌麻藥因此段時間探查不出異樣,待五日后毒蟲長大,便會分泌出一種至人昏睡不醒的毒藥,開始大肆吞噬臟腑,直至心脈盡失,破腹而出,總共十五日,因此稱為旬蚣蟲”重孺接著話解釋道“若在成蟲之前將其引出,便會想今日這般,化作一灘黑水,如此想來下蠱不過五日”
“若是如此,那為何他的臟腑會不見呢?”沈翎問道。
“因為我和師兄引魂導致的”情陽繼續(xù)道“這種蟲子雖不食腐肉,但能吞魂,若是人死還未成熟,他們會啃食魂魄,今日我與師兄一通牽魂,它們恐慌亂作一團,就吃的快了幾倍,催熟了”
“原來如此,可是他已種蠱毒,本就活不長,又何須斷頸,難不成?”沈翎話不說全。
“我與小妹也是這般猜測,是兩人所為”重孺接話道。
沈翎陷入沉思,一身潔白的衣裳一塵不染,蒼白清秀的臉是生人勿近的冷淡,他就是這般漠然一切,那無笑也帶三分意的表情才是他偽裝出來的。
“你在想什么?”
情陽的提問喚回了他的笑意,他低頭不自覺的溫柔,反問道“情陽姑娘有何想法?”
沈翎對重孺有惜英雄般的沉重,他很難見到一個男人,對女人沒有多余的欲望,干凈的活在這個世間,這不是道門清修的培養(yǎng),因為他見過太多修仙誦佛的小人,這是一種個人處世的選擇,沈翎很敬重不會隨波逐流的人。
只是沈翎話語總是會暴露他的欲望,他更偏向于情陽,不僅出于男女情愛,還有一種莫名的親近感。
“很復雜,我說不清”情陽嘟著嘴喪氣道“兩次下蠱還未露馬腳,這人行為過分小心謹慎,可能很難探查,但這倒是確信了這群人與萬疆必有血海深仇,不知道這恐懼能不能祝我們找到突破,至于這個斷頸,我完全沒有頭緒,只能說江湖恩怨難評,搞不好這里就有人與鄭鶴堂血水不容,借此機會殺人滅口罷了”
沈翎點了點頭,唯有一點他不認可,恐懼只會讓人閉嘴,這些人被捆在一根繩上,絕不會輕易出賣共同的秘密,但看似這下蠱之人并不會收手,若再有機會,保不齊會想出從內瓦解的辦法。
沈翎和重孺都不想承認,此刻最佳妙計竟然是等,解了這次的蠱毒,在等下一次的機會。
他們幾人正被疑團亂的疲累,止不住的連連嘆氣,外院有一陣嘈雜的熱鬧非凡。
對視相看,只有疑惑,同行尋聲而去,更覺不解。
只瞧著剛剛還神采奕奕,矯健雄峻的豪杰們,各個鼻青臉腫的斜倚一方痛呼。
“福老爺這是?”重孺問道
“二位可算出來了,快勸勸他們吧”福老爺急忙拉著師兄妹二人苦叫連連,哭喪道“少俠們聽聞了蠱蟲一時驚亂,皆紛紛擔心起自己,一番討論之下,竟決定將那毒蟲打出來,便開始互毆前腹,可這不見毒蟲,反倒是,哎,造成這般慘象了”
情陽聽罷緊咬著自己的朱唇不敢抬頭,可還是忍不出嗤笑出聲,這一笑差點惹得重孺也憋不住,只瞧她仰天大笑的暢快,連未眠的疲態(tài)都趕走了,眼睛如銀簪般透亮的止不住捧腹大笑。
“道姑”福老爺一聯(lián)想剛才的場面,也有了幾分笑意,但長者性靜,輕松的忍下,對情陽說道“道姑快別笑了,先救人吧”
“可以呀”情陽擦著眼角的淚珠,面帶春彩的繼續(xù)道“先給我道歉,他們今日開我玩笑,非常失禮”
“你這個小女子,哎呦”一粗臂大漢想罵又痛的退縮。
“你最后治”情陽嗆道。
“道姑,道姑,在下錯了,在下粗鄙慣了,未曾想過會以此得罪道姑,以后在下說話定三思后行,絕不任意開口了”一人開口道
“好,這就醫(yī)治”情陽又轉頭問那粗臂大漢“你呢?”
粗臂大漢不覺得這是情陽想救他,反倒是故意刁難,讓他難堪,他行走江湖數(shù)十載,怎可輕易向女人低頭,他篤信作為道士的二人絕不會見死不救,卻忘了昨夜二人剛殺了一人,又取人一臂。
因此就這么瞪著情陽,眼睛里閃動著憤怒與不屑,也不知瞪了他們多久,只覺得眼睛酸脹。
他就那么忍著,不僅是身體的疼痛,還有心理上的恐懼。
但看著眾人紛紛吐出蟲卵,解了蟲噬之苦,說沒有動搖那是假的, 卻依舊拉不下臉向女人道歉。
“給你”重孺解了最后一個人,走向他,遞給他一個荷包。
粗臂大漢立馬桀驁起來,他欣喜于自己賭對了,果然他二人被禮教束縛不敢不治,誰料他這心情剛入九霄,又墜地府,只聽重孺繼續(xù)對他說道“這是平安符,有什么想托思,都跟這個許愿吧,爭取死前少些怨念,我們送行時也能輕快些”
“你們…”
怒氣剛出口,又被人群中的驚慌聲打亂,粗臂大漢承認這下他真的慌了。
因為后院傳話,又出了人命。
情陽幾人互相對視,深感不安,卻又不敢停留,腳下生煙行的飛快,將那粗臂大漢的呼喊遠遠落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