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劫:命里無塵
一
雨水順著寧婉清的發(fā)梢滴落,在青石板上濺起細小的水花。她跪在寧府祠堂的蒲團上,背脊挺得筆直,任憑父親手中的藤條一次次落在背上。
"妖女!災星!"寧尚書的咒罵聲混著藤條破空的呼嘯,"誰準你在鎮(zhèn)北侯府胡言亂語的?"
寧婉清咬緊下唇,不讓自己痛呼出聲。后背火辣辣的疼,但她知道,比起那些貴女們惡毒的言語,這點疼痛根本不算什么。
"父親,女兒只是說了實話。"她聲音很輕,卻異常清晰,"蕭世子若從正門離開,確實會有血光之災。"
"還敢狡辯!"寧尚書氣得手發(fā)抖,又是一鞭落下,"你那見鬼的能力,除了給寧家招禍還有什么用?今日侯府來人傳話,說蕭世子回府途中遇襲,幸而從西北角門離開才免于一難——現(xiàn)在全京城都知道我寧家出了個能預見死亡的妖女!"
寧婉清睫毛輕顫。她并不意外蕭云璟遇襲的消息,早在宴會上看到他眉心那縷黑氣時,她就預見了這一幕。只是沒想到,自己好心提醒,竟會給家里帶來這么大麻煩。
"從今日起,不準踏出府門半步!"寧尚書扔下藤條,冷冷道,"再有下次,直接送你去家廟了此殘生!"
祠堂門被重重摔上,寧婉清終于松懈下來,額頭抵在冰冷的地面上。十六年來,她早已習慣因"特殊能力"而被厭惡、懼怕,但今日在侯府,那個叫蕭云璟的少年世子看她的眼神卻沒有絲毫嫌惡。
"寧小姐能預見生死?真是了不起。"記憶中的蕭云璟劍眉星目,笑起來時眼角有細小的紋路,"不知可否請教一二?"
那樣真誠的好奇,是寧婉清從未體驗過的。
"小姐..."丫鬟青杏偷偷溜進祠堂,看見寧婉清背上的傷痕,眼圈立刻紅了,"老爺太狠心了..."
"不怪父親。"寧婉清勉強起身,"任誰有個能看見死亡的女兒,都會覺得晦氣。"
青杏扶著她慢慢往回走:"蕭府剛才派人送了藥來,說是世子特意吩咐的。"
寧婉清腳步一頓:"蕭世子?"
"是啊,還帶了口信,說明日要來拜訪小姐呢。"青杏壓低聲音,"老爺雖然生氣,但礙于侯府的面子,也只能應下了。"
回到閨房,寧婉清看著桌上精致的藥盒,手指輕輕撫過盒面上鎮(zhèn)北侯府的家徽。她不該與這些世家子弟有太多牽扯,但蕭云璟是第一個不把她當怪物看的人...
次日清晨,寧婉清剛換好藥,就聽院外傳來一陣腳步聲。她推開窗欞,只見蕭云璟一襲月白錦袍站在院中,手里捧著個紫檀木匣。
"寧小姐,冒昧來訪。"他抬頭望來,陽光在輪廓分明的臉上投下斑駁樹影,"傷可好些了?"
寧婉清下意識攏了攏衣領,遮住脖頸處的淤痕:"多謝世子掛念,已無大礙。"
蕭云璟走近幾步,突然皺眉:"你臉色很差。"他不由分說將木匣遞給青杏,"南疆進貢的血燕窩,最是養(yǎng)人。"
寧婉清怔住了。從小到大,除了母親和青杏,從沒有人關心過她的身體。
"世子不必如此。"她垂下眼簾,"昨日之事,本就是婉清冒失。"
蕭云璟卻笑了:"寧小姐救我一命,這點心意算什么?"他頓了頓,"其實今日來,還有一事相求。"
他從袖中取出一卷案牘:"這是第一位死者的驗尸記錄,有些地方我看不明白。"
寧婉清接過細看,眉頭漸漸蹙起。死者面色青紫,七竅流血,胸口卻有一處朱砂畫就的詭異符文——這是玄門中的"鎖魂咒"。
"世子近日可覺身體有異?"她突然問道。
蕭云璟思索片刻:"說來奇怪,自兩個月前起,每日寅時便會心悸驚醒,太醫(yī)卻查不出病因。"
寧婉清心頭一震。她示意蕭云璟伸手,三指輕輕搭在他腕間。常人看來這只是診脈,實則她正調動靈力探查他體內(nèi)狀況。
一股陰寒之氣盤踞在他心脈附近,是慢性毒藥"夢魂散"的痕跡!這種毒無色無味,初期只會造成輕微不適,半年后卻會令人猝死,且查不出原因。
"世子近日可曾與人結怨?"她強自鎮(zhèn)定。
蕭云璟搖頭:"除了那日的刺客..."他忽然壓低聲音,"寧小姐是否發(fā)現(xiàn)了什么?"
寧婉清松開他的手腕,指尖微微發(fā)抖。有人要殺蕭云璟,而且不止一方勢力。那毒至少下了兩個月,說明兇手早有預謀。
"沒什么。"她勉強一笑,"世子若不嫌棄,日后可常來坐坐,我...我對刑案有些興趣。"
蕭云璟眼中閃過驚喜:"一言為定!"
待蕭云璟離去,寧婉清立刻翻出珍藏的藥材。夢魂散雖陰毒,卻非無解。她連夜配制解藥,又加入幾味溫養(yǎng)心脈的靈藥。
次日清晨,她讓青杏將藥包送至蕭府,謊稱是養(yǎng)心安神的茶飲。此后每日如此,蕭云璟只當是寧婉清關心自己,歡喜地全部喝下,卻不知每一碗藥都在救他的命。
七日后,蕭云璟再次登門,精神明顯好了許多:"寧小姐的茶果然神奇,我已多日未曾心悸。"
寧婉清淺笑不語,目光卻落在他腰間——那里懸著一枚陌生的香囊,針腳細密,顯然出自女子之手。
"這是家母所賜。"蕭云璟注意到她的視線,解釋道,"說是能辟邪保平安。"
寧婉清不動聲色地點頭,心里卻泛起一絲苦澀。她看得出那香囊中裝著普通安神草藥,對夢魂散毫無作用。但蕭夫人此舉,說明侯府已經(jīng)注意到兒子身體有恙。
"近日又有一位官員暴斃。"蕭云璟壓低聲音,"死狀與前幾位相似,都是..."
"七竅流血,胸口有符?"寧婉清接口。
蕭云璟驚訝地看著她:"寧小姐如何得知?"
寧婉清不答,反而問道:"死者是否都是當年參與過玄門清剿的官員?"
蕭云璟臉色驟變:"正是!寧小姐難道..."
"是玄門余孽復仇。"寧婉清輕聲道,"他們用的是'七煞鎖魂陣',需殺七人方能完成。如今已死了五個,還差兩個。"
蕭云璟倒吸一口冷氣:"下一個會是誰?"
寧婉清閉目掐算,忽然臉色煞白:"世子近日是否接手了一樁與玄門有關的案子?"
"上月確實查封了一座私設的玄門祭壇..."蕭云璟話到一半突然頓住,"寧小姐是說..."
"你將是第六個目標。"寧婉清聲音發(fā)顫,"三日后,他們會在你常去的醉仙樓下毒。"
蕭云璟神色凝重,卻不見懼色:"寧小姐可有破解之法?"
寧婉清從袖中取出一枚白玉佩:"這是我親手所制護身符,世子務必隨身攜帶。"
玉佩通體潔白,正面刻著北斗七星,背面是復雜符文。蕭云璟接過時,兩人的指尖不經(jīng)意相觸,寧婉清像被燙到般迅速縮回手。
"三日后酉時,我會在醉仙樓對面的茶肆等世子。"她低聲道,"屆時見機行事。"
三日后,寧婉清扮作少年書生,早早等在茶肆二樓。酉時剛過,蕭云璟果然出現(xiàn)在醉仙樓前。他今日一襲靛藍長衫,腰間懸著寧婉清所贈玉佩,在夕陽下格外醒目。
寧婉清屏息觀察,很快發(fā)現(xiàn)樓頂埋伏著兩個黑衣人。她指尖掐訣,一道無形靈力悄無聲息地纏上蕭云璟腰間玉佩。
蕭云璟剛踏入醉仙樓,玉佩突然發(fā)出淡淡金光。掌柜正要遞上茶水,見狀手一抖,茶盞摔得粉碎。
"有埋伏!"蕭云璟厲喝一聲,長劍已然出鞘。
樓頂黑衣人見行跡敗露,索性飛身而下。其中一人手持血色符箓,直撲蕭云璟面門。
千鈞一發(fā)之際,寧婉清在對面窗口咬破指尖,凌空畫出一道血符。兩道符咒在半空相撞,爆出一團刺目紅光。黑衣人慘叫一聲,七竅流血倒地,竟是自食惡果。
另一名刺客見勢不妙,轉身欲逃,被蕭云璟一劍刺穿小腿,生擒活捉。
事后,蕭云璟在約定地點找到寧婉清時,她臉色蒼白如紙,右手食指纏著染血的白布。
"寧小姐受傷了?"他急切地問。
寧婉清搖頭:"小傷而已。刺客可招供了?"
"招了。"蕭云璟神色復雜,"確是玄門余孽復仇。多虧寧小姐,否則今日我兇多吉少。"
寧婉清勉強一笑:"世子平安就好。"
她沒告訴蕭云璟的是,方才那一道血符消耗了她三年陽壽。更沒說的是,她在推算中發(fā)現(xiàn),蕭云璟體內(nèi)劇毒來自他青梅竹馬的未婚妻林小姐——那個他每每提起都滿眼溫柔的姑娘。
二
雨水敲打著窗欞,寧婉清將最后一味藥材研磨成粉。案幾上擺滿了各式藥材,都是她為蕭云璟準備的解毒劑。七日來,她每天都會讓青杏送去特制的藥茶,而蕭云璟只當是尋常補品,全然不知自己在鬼門關走了一遭。
"小姐,該休息了。"青杏端來熱茶,心疼地看著寧婉清眼下的青黑,"您已經(jīng)三天沒合眼了。"
寧婉清搖搖頭,將藥粉裝入青瓷小瓶:"夢魂散毒性猛烈,必須連服七七四十九日才能根除。"她頓了頓,"明日...是林小姐的生辰吧?"
青杏手一抖,茶水差點灑出:"小姐怎么知道林小姐?"
"蕭世子昨日來時,腰間多了個新香囊。"寧婉清聲音平靜,手指卻無意識摩挲著桌角,"繡著'林'字,針腳細密,應是女子所贈。"
"那個..."青杏欲言又止,"我聽侯府下人說,蕭世子與林小姐是青梅竹馬,兩家早有婚約,只等林小姐及笄便完婚。"
寧婉清手中的藥勺"當啷"一聲掉在桌上。她早該想到的,蕭云璟這般家世品貌,怎會沒有婚約在身?
"小姐..."青杏擔憂地望著她。
"我沒事。"寧婉清強扯出一個笑容,"去準備些賀禮,明日隨我去林府。"
青杏瞪大眼睛:"小姐要去林府?為什么?"
寧婉清不答,只是取出一枚白玉佩,開始在上面刻畫符文。她必須親眼看看這位林小姐,確認蕭云璟體內(nèi)的毒是否與她有關。
次日清晨,寧婉清一襲素衣來到林府偏門。以她的身份,本不夠格參加林小姐的及笄禮,但她借口送玄門護身符,還是被引入了后院。
"寧家小姐?"一個柔媚的聲音從花架下傳來,"久聞大名。"
寧婉清轉身,只見一位身著粉裙的少女款步而來。林小姐生得極美,杏眼櫻唇,膚若凝脂,行走間環(huán)佩叮當,宛如畫中仙。
"林小姐。"寧婉清福了福身,"小小賀禮,不成敬意。"
林小姐接過錦盒,打開一看是枚白玉佩,眼中閃過一絲異色:"聽聞寧小姐精通玄門之術,這玉佩可有什么特別?"
"能辟邪保平安。"寧婉清輕聲道,同時暗中觀察林小姐的面相。這一看,她心頭劇震——林小姐眉間纏繞著一縷黑氣,是修煉邪術的征兆!
"寧小姐盯著我看做什么?"林小姐突然湊近,身上傳來一股若有若無的異香。
寧婉清后退半步:"林小姐身上熏的什么香?很是特別。"
"自己調的。"林小姐嫣然一笑,"云璟哥哥最喜歡這個味道,說聞著心神安寧。"
云璟哥哥。這個親昵的稱呼像刀子般扎進寧婉清心口。她強忍酸楚,試探道:"聽聞世子近日身體不適,林小姐可知道?"
林小姐眼神閃爍:"聽說了些。不過我已準備了特制的安神香囊給他,想必很快會好。"
正說著,前院傳來一陣騷動。蕭云璟一襲靛藍錦袍大步走來,陽光下俊朗非凡。
"云璟哥哥!"林小姐立刻迎上去,親昵地挽住他的手臂。
蕭云璟笑著點頭,目光卻越過她落在寧婉清身上:"寧小姐也來了?"
寧婉清垂眸行禮:"世子。"她不敢抬頭,怕眼中的情愫泄露。
"寧小姐送了我一塊玉佩呢。"林小姐晃了晃錦盒,"說是能辟邪。"
蕭云璟看了看玉佩,又瞥見寧婉清腰間空無一物,忽然道:"寧小姐那塊護身符呢?就是上次在醉仙樓用的那種。"
"只...只剩這一塊了。"寧婉清謊稱。
蕭云璟皺眉,竟取下自己腰間寧婉清所贈的玉佩遞給林小姐:"用這個吧。寧小姐的護身符很靈驗。"
林小姐笑容僵了僵,很快又恢復如常:"云璟哥哥對我真好。"
寧婉清看著這一幕,心如刀絞。她親手制作的護身符,如今掛在另一個女子腰間。而更讓她心驚的是,當林小姐接過玉佩時,指尖閃過一絲幾不可見的黑芒——那是玄門邪術的痕跡!
回府路上,寧婉清一言不發(fā)。一到房間,她就取出銅錢開始占卜。銅錢落地,卦象大兇。她又取出一碗清水,滴入指尖血,念動咒語。水面漸漸浮現(xiàn)畫面:林小姐將一包粉末倒入茶中,遞給蕭云璟...
"果然是她!"寧婉清猛地站起,打翻了水碗。林小姐竟在給蕭云璟下毒!可為什么?他們不是青梅竹馬,有婚約在身嗎?
寧婉清急急取出符紙,想傳信警告蕭云璟。筆尖觸及紙面時,她卻猶豫了。無憑無據(jù),蕭云璟會相信她嗎?若他質問林小姐,打草驚蛇反而更危險...
最終,寧婉清燒掉了符紙。她決定繼續(xù)暗中為蕭云璟解毒,同時查清林小姐的目的。
次日,蕭云璟來訪時,寧婉清注意到他腰間已換回林小姐送的香囊。
"寧小姐昨日怎么突然去林府了?"蕭云璟笑問,"莫非是想見我了?"
這句玩笑話讓寧婉清耳根發(fā)熱。她低頭掩飾:"只是...聽聞林小姐及笄,按禮應當祝賀。"
"清兒很欣賞你送的玉佩呢。"蕭云璟語氣親昵地稱呼林小姐的閨名,"她說你眼光極好。"
寧婉清胸口發(fā)悶,強作鎮(zhèn)定:"林小姐喜歡就好。"她猶豫片刻,還是問道:"世子與林小姐...婚期定在何時?"
"明年春日。"蕭云璟眼中滿是溫柔,"等她滿十六歲。"他忽然壓低聲音,"其實今日來,是有事相求。清兒想要一枚和你送我的一樣的護身符,不知寧小姐可否..."
寧婉清指尖一顫。為蕭云璟制符她心甘情愿,但為林小姐...那個可能正在毒害他的人?
"我...我需要些時日準備材料。"她勉強應下。
蕭云璟松了口氣:"多謝。清兒自幼體弱,有寧小姐的護身符我就放心了。"
寧婉清心中苦澀。他滿心滿眼都是林小姐,卻不知那個"體弱"的女子正在要他的命!
蕭云璟離開后,寧婉清取出珍藏的玉石開始制作護身符。每一筆符文都凝聚著她的靈力,也消耗著她的元氣。當做完最后一筆時,她喉頭一甜,一口鮮血噴在案幾上。
"小姐!"青杏驚呼。
寧婉清擦去血跡:"沒事,只是元氣損耗。"她將護身符放入錦盒,"送去林府吧。"
青杏不肯接:"小姐明知那林小姐有問題,為何還要..."
"正因她有問題,這護身符才更要送。"寧婉清苦笑,"我在符中加了'顯邪咒',若她真修煉邪術,符會變色。"
三日后,青杏帶回消息——林小姐收下護身符后,當晚就突發(fā)怪病,臥床不起。
"符變黑了嗎?"寧婉清急問。
"漆黑如墨!"青杏壓低聲音,"林府上下都說是因為碰了不干凈的東西..."
正說著,院門被猛地推開。蕭云璟一臉怒容闖進來:"寧婉清!你對清兒做了什么?"
寧婉清心頭一跳:"世子何出此言?"
"她戴上你送的護身符就一病不起!"蕭云璟厲聲道,"太醫(yī)查不出病因,只說像是邪氣入體!"
寧婉清強自鎮(zhèn)定:"護身符只會對修煉邪術之人起反應。"
"荒謬!"蕭云璟怒極反笑,"清兒自幼體弱多病,連螞蟻都不忍踩死,怎會修煉邪術?我原以為你與旁人不同,沒想到也因嫉妒編造這等謊言!"
"嫉妒?"寧婉清臉色煞白。
"別以為我看不出你的心思。"蕭云璟冷聲道,"這些時日你對我...罷了,從今往后,不必再往來!"
他轉身離去,背影決絕。寧婉清站在原地,如墜冰窟。他看出來了?看出她那些小心翼翼隱藏的情愫?而現(xiàn)在,他認為她因嫉妒陷害林小姐...
"小姐..."青杏扶住搖搖欲墜的寧婉清。
"我沒事。"寧婉清聲音空洞,"備轎,我要去林府。"
"現(xiàn)在去?蕭世子正在氣頭上..."
"正因如此,才更要去。"寧婉清眼中閃過一絲決然,"若林小姐真如我所料,蕭世子隨時有生命危險!"
林府大門緊閉,門房見是寧婉清,直接拒之門外。寧婉清不慌不忙,取出一張符紙折成紙鶴,念動咒語。紙鶴振翅飛入高墻,她的意識也隨之潛入。
通過紙鶴的眼睛,她看到林府內(nèi)一片忙亂。臥房中,林小姐面色慘白地躺在床上,而蕭云璟正握著她的手低聲安慰。床邊站著個黑袍人,正在布設某種陣法。
寧婉清心頭一震。那黑袍人身上的氣息,竟與官員連環(huán)死亡案中的邪術同源!
紙鶴悄悄靠近,聽到林小姐虛弱地說:"云璟哥哥...那寧婉清定是嫉妒你我...才用邪術害我..."
"別怕,我已與她斷絕往來。"蕭云璟柔聲安慰。
"她不會善罷甘休..."林小姐咳嗽幾聲,"我擔心她會害你...你身上那個香囊...還是丟掉吧..."
蕭云璟失笑:"你親手所做,我怎會丟掉?"
"可我聽說...她在里面下了藥..."林小姐淚眼婆娑,"你近來身體不適...不覺得蹊蹺嗎?"
寧婉清聽得心驚膽戰(zhàn)。好一招反客為主!林小姐竟將下毒的罪名反扣在她頭上!
就在此時,那黑袍人突然轉頭,一雙幽綠的眼睛直直"看"向紙鶴:"有窺探者!"
一道黑光射來,紙鶴瞬間燃燒。寧婉清悶哼一聲,踉蹌后退幾步,嘴角溢出一絲鮮血。法術被破,她遭到反噬。
"小姐!"青杏扶住她,"怎么樣?"
"快走!"寧婉清急道,"那黑袍人不是普通術士!"
兩人剛離開林府不遠,身后就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寧婉清回頭一看,是蕭云璟追了出來,面色陰沉如水。
"寧婉清!"他攔住去路,"你竟用邪術窺探林府?"
寧婉清知道解釋無用,索性直言:"世子,林小姐身邊的黑袍人是玄門敗類,官員死亡案的真兇!他們是一伙的!"
"住口!"蕭云璟怒喝,"玄真大師是林府供奉多年的道長,德高望重!你為了污蔑清兒,竟連這等謊言都編得出!"
寧婉清心如刀割:"世子可曾想過,為何自從戴上林小姐送的香囊,你就開始身體不適?"
蕭云璟一怔,隨即冷笑:"果然是你做的手腳!清兒說得沒錯,你在香囊中下毒!"
"不是我..."寧婉清聲音發(fā)顫,"是她在害你..."
"夠了!"蕭云璟厲聲打斷,"從今往后,你若再靠近清兒或我半步,別怪我不客氣!"
他轉身離去,背影決絕。寧婉清望著他腰間那個香囊,心如刀絞。那里面裝的不是普通的毒,而是"情蠱"——中蠱者會對下蠱之人死心塌地,直至精血耗盡而亡。
難怪蕭云璟對林小姐如此信任,難怪他不分青紅皂白就指責她...他已經(jīng)被蠱毒影響了!
回到寧府,寧婉清將自己關在房中。她知道,此刻的蕭云璟不會相信她任何話。為今之計,只有先解了他的蠱毒,再想辦法對付那黑袍人和林小姐。
她取出一把銀刀,在腕上劃開一道口子,讓鮮血滴入玉碗。以血為引,可破百蠱。但此法兇險,稍有不慎,施術者也會遭反噬。
"小姐不可!"青杏哭著阻攔,"您已經(jīng)元氣大傷,再用血咒會沒命的!"
寧婉清搖搖頭:"我必須救他。"她蘸血在黃紙上畫出復雜符文,"哪怕他永遠不知道,哪怕他恨我一輩子..."
當夜,一道血符悄無聲息地飛入蕭府,融入蕭云璟枕邊的香囊中。沉睡中的蕭云璟突然劇烈顫抖,一縷黑氣從七竅中滲出,消散于無形。
與此同時,寧婉清在房中吐出一大口鮮血,昏死過去。她的手腕上,一道黑色紋路如毒蛇般緩緩蔓延——那是蠱毒反噬的痕跡。
三
晨光透過窗欞,在青石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寧婉清蜷縮在床角,手腕上那道黑紋又蔓延了一寸,像一條毒蛇盤踞在她蒼白的手臂上。昨夜為蕭云璟解除情蠱的反噬,比她想象的還要嚴重。
"小姐,該換藥了。"青杏紅著眼眶捧著一碗黑糊糊的藥膏進來,氣味刺鼻。
寧婉清勉強坐起身,伸出那條已經(jīng)半黑的手臂。藥膏接觸皮膚的瞬間,她渾身一顫,咬住下唇直到滲出血珠。這是師尊特制的拔毒膏,能延緩蠱毒蔓延,但過程痛不欲生。
"蕭世子...今日如何?"她聲音嘶啞,額上布滿冷汗。
青杏一邊涂藥一邊嘆氣:"侯府下人說,世子今早突然嘔出大量黑血,現(xiàn)在高熱不退,太醫(yī)們都束手無策。"
寧婉清猛地抓住青杏的手:"備轎!快!"
"小姐,您這樣怎么出門?而且世子說過..."
"他要死了!"寧婉清幾乎是喊出來的,"情蠱雖解,但余毒未清!若不及早救治,三日之內(nèi)必死無疑!"
一炷香后,一頂青布小轎停在鎮(zhèn)北侯府偏門。寧婉清裹著斗篷,臉色比雪還白。門房見是她,立刻橫眉冷對:"侯爺有令,寧家人不得入內(nèi)!"
寧婉清不與他爭辯,從袖中取出一張符紙輕輕一抖。門房的眼神頓時渙散,木然讓開道路。這是迷魂符,用一次減壽三月,但她已顧不得許多。
循著藥味,她很快找到蕭云璟的院子。院外圍滿了人,蕭侯爺正在厲聲訓斥一群太醫(yī)。寧婉清躲在廊柱后,等眾人被召去前廳商議時,閃身進了內(nèi)室。
屋內(nèi)藥氣濃重,蕭云璟躺在床上,面色灰敗,嘴唇泛著不正常的紫黑。寧婉清心頭一顫,三步并作兩步?jīng)_到床前,執(zhí)起他的手腕。
脈象紊亂,蠱毒已侵入心脈!寧婉清咬破指尖,在蕭云璟眉心畫了道血符。符光一閃,他忽然睜開眼,目光渾濁地看向她。
"寧...婉清?"聲音嘶啞得不像他。
寧婉清還未來得及回答,蕭云璟突然暴起,一把掐住她的脖子:"毒婦!還敢來害我!"
"世子...我..."寧婉清呼吸困難,卻不掙扎,只是艱難地將手按在他心口,開始念咒。
"清兒說得沒錯...你嫉妒成性..."蕭云璟手上力道加重,眼中布滿血絲,"下毒害我...又害清兒..."
寧婉清眼前發(fā)黑,咒語卻未停。隨著最后一個音節(jié)落下,一道紅光從她掌心沒入蕭云璟心口。他悶哼一聲,松開手倒回床上,開始劇烈抽搐,黑血從七竅中涌出。
寧婉清摔在地上,捂著喉嚨咳嗽不止。她沒有時間喘息,立刻爬回床邊,咬破手腕,將傷口貼在蕭云璟唇邊。
"喝下去..."她輕聲哄道,"這是解藥..."
蕭云璟在昏迷中本能地吞咽著。每一口鮮血入喉,他的臉色就好轉一分,而寧婉清卻越發(fā)蒼白,手腕上的黑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上蔓延。
這是玄門禁術"換血術",以己身鮮血為引,將對方體內(nèi)毒素引入自身。寧婉清渾身發(fā)抖,冷汗浸透衣衫,卻堅持不動,直到蕭云璟的呼吸恢復平穩(wěn)。
門外突然傳來腳步聲,寧婉清慌忙收回手腕,用袖子遮住已經(jīng)黑到肘部的毒紋。她剛躲到屏風后,蕭侯爺就帶著太醫(yī)進來了。
"奇了!世子脈象平穩(wěn)了!"太醫(yī)驚喜道。
蕭侯爺皺眉:"方才可有人來過?"
"回侯爺,沒有。"侍從回答。
躲在屏風后的寧婉清松了口氣,卻聽蕭侯爺又道:"去請林小姐過來,璟兒最想見的一定是她。"
寧婉清心頭一刺,趁眾人不注意,悄悄從窗戶翻出。她剛落地就腿一軟跪倒在地,嘔出一口黑血。換血術的反噬開始了,接下來的十二個時辰,她將承受蕭云璟體內(nèi)所有的余毒之苦。
回到寧府,寧婉清將自己鎖在藥房,痛得滿地打滾也不敢發(fā)出一絲聲音。她怕被父親聽見,更怕被青杏發(fā)現(xiàn)后阻攔她繼續(xù)救人。直到次日黃昏,最劇烈的痛苦才過去,她癱在地上,連動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
"小姐!"青杏終于破門而入,見狀大哭,"您這是何苦??!"
寧婉清虛弱地笑笑:"他...好些了嗎?"
"侯府傳來消息,世子已經(jīng)醒了。"青杏扶她起身,"可是小姐,您的手..."
寧婉清低頭,黑紋已經(jīng)蔓延到肩膀,再這樣下去,不出七日就會攻心。到那時,大羅神仙也救不了她。
"無妨。"她輕描淡寫地拉下袖子遮掩,"林小姐...去看他了嗎?"
青杏猶豫了一下:"去了,還帶了一大堆補品。世子對她...很是親昵。"
寧婉清閉上眼,胸口像壓了塊巨石。她明知不該奢望,可心底仍有一絲期盼,希望蕭云璟能記起是她救了他...
"對了,"青杏突然道,"今早城里又死了個官員,死狀和之前一樣,七竅流血,胸口有符。"
寧婉清猛地睜眼:"什么時候的事?"
"就在世子嘔血那會兒。"
寧婉清若有所思。每次蕭云璟毒發(fā),京城就有人死亡,這絕非巧合。她強撐著起身,取來銅錢占卜。銅錢落地后排成一個詭異圖案——所有線索都指向林府!
"青杏,我要去趟義莊。"
"小姐!您這樣子怎么出門?"
寧婉清已經(jīng)取出一張符紙貼在腿上:"借力符,能撐兩個時辰。"她頓了頓,"若我三更未歸,去玄天峰找?guī)熥稹?
夜色如墨,寧婉清悄無聲息地潛入義莊。新任兵部侍郎的尸體停放在最里間,面色青紫,胸口赫然是一道血色符文。寧婉清仔細查看,發(fā)現(xiàn)符文筆觸與林小姐繡在香囊上的紋路極為相似!
她正想進一步檢查,突然聽到門外有動靜。寧婉清迅速躲到棺槨后,只見一個黑袍人飄然而入——正是林府那個玄真大師!
黑袍人走到尸體前,取出一把銀刀劃開死者胸膛,掏出一顆漆黑的心臟裝入玉盒。寧婉清捂住嘴才沒驚叫出聲。這是玄門邪術"取心煉魂",需集齊七顆被特定方式殺死的人心,可煉制長生不老藥!
"誰在那里?"黑袍人突然轉頭,幽綠的眼睛直勾勾盯著寧婉清的藏身處。
寧婉清屏住呼吸,捏碎了袖中的煙霧符。濃煙瞬間充滿房間,她趁機翻窗而出,卻聽黑袍人在身后冷笑:"寧婉清,我知道是你。下次見面,必取你心!"
回到寧府,寧婉清抖得幾乎站不穩(wěn)。她必須警告蕭云璟,林小姐和黑袍人正在謀劃可怕的事情!可他會相信嗎?在他眼里,她只是個因嫉妒而誣陷林小姐的惡毒女子...
正想著,一口黑血涌上喉頭。寧婉清跪倒在地,視線模糊間看到手腕上的黑紋又蔓延了一寸。時間不多了,無論是她還是蕭云璟。
次日清晨,寧婉清剛用銀針暫時封住蠱毒,就收到蕭云璟的拜帖。她手一抖,針盒打翻在地。
"世子來做什么?"青杏憂心忡忡,"莫不是來興師問罪的?"
寧婉清搖搖頭,迅速整理衣衫。不管為何而來,能見他一面總是好的。
蕭云璟一襲墨藍錦袍走進院子,俊朗如初,只是臉色還有些蒼白。寧婉清站在廊下,心跳如鼓。這是他為林小姐斥責她后,第一次相見。
"寧小姐。"蕭云璟拱手一禮,語氣疏離,"今日前來,是為謝救命之恩。"
寧婉清一怔:"世子...知道了?"
"太醫(yī)說我中的是奇毒,若非高人相救,早已命喪黃泉。"蕭云璟目光復雜,"府中下人說,那日曾見你出現(xiàn)在我院外。"
寧婉清垂下眼簾:"舉手之勞,世子不必掛懷。"
"為何救我?"蕭云璟突然問,"在我那般對你之后。"
因為我愛你。這句話在寧婉清舌尖轉了一圈,又被咽回去。她不能讓他知道,不能給他負擔。
"玄門中人,救死扶傷是本分。"她勉強一笑。
蕭云璟盯著她看了許久,忽然道:"清兒說你對她下咒,可有此事?"
寧婉清胸口發(fā)悶:"世子信嗎?"
"我..."蕭云璟皺眉,"我不愿相信,但清兒確實自戴上你送的玉佩后就一病不起。"
"那玉佩只對修煉邪術之人起反應。"寧婉清輕聲說,"世子若不信,可去查查近日死亡的官員,他們的死與林小姐有何關聯(lián)。"
蕭云璟臉色驟變:"你這是在指控清兒殺人?"
"我只是陳述事實。"
"荒謬!"蕭云璟怒道,"清兒弱質女流,怎會與命案有關?寧婉清,我原以為你心地純善,沒想到竟如此惡毒!"
寧婉清臉色慘白,卻不辯解。她不能告訴蕭云璟,自己親眼看見黑袍人取心煉魂,因為那會暴露她夜探義莊的事。玄門規(guī)矩,擅闖死者安息之地是大忌。
"罷了。"蕭云璟冷冷道,"今日來只為道謝,從此兩不相欠。日后若再聽見你污蔑清兒,別怪我不念舊情!"
他轉身離去,背影決絕。寧婉清站在原地,直到腳步聲完全消失,才猛地噴出一口黑血,暈倒在地。
"小姐!"青杏驚叫著扶起她,發(fā)現(xiàn)黑紋已經(jīng)蔓延到鎖骨,"不行,我得去找蕭世子!告訴他真相!"
"不...準去..."寧婉清虛弱地抓住她的手腕,"他...不會信的..."
"可您會死的!"
寧婉清搖搖頭,顫抖著從懷中取出一本小冊子。青杏翻開一看,里面密密麻麻記錄著蕭云璟每日的身體狀況,旁邊還配有精細的脈象圖和藥方。最新一頁寫著:"七月初三,蕭世子脈象漸穩(wěn),面色轉好,唯眼底仍有濁氣,需再服三劑清心散..."
字跡工整秀美,沒有絲毫怨懟,仿佛記錄的不是辜負她的人,而是此生摯愛。
"等他...完全康復..."寧婉清氣若游絲,"就把這個...交給侯府太醫(yī)..."
青杏痛哭失聲:"值得嗎?他連您救了他都不知道!"
寧婉清望向窗外,那里正對著鎮(zhèn)北侯府的方向:"愛一個人...哪有什么值不值得..."
話音未落,又一陣劇痛襲來,她再次陷入昏迷。這一次,手腕上的黑紋如活物般蠕動,迅速爬向心口。
四
劇痛。撕心裂肺的劇痛。
寧婉清蜷縮在床角,牙齒深深陷入下唇,血腥味在口中蔓延。蠱毒黑紋已經(jīng)爬過鎖骨,正向心口逼近。每一次心跳都像被千萬根鋼針穿刺,每一次呼吸都伴隨著火灼般的痛苦。
"小姐,喝藥吧。"青杏跪在床邊,捧著藥碗的手不停顫抖,"這是師尊剛送來的續(xù)命丹,能暫緩蠱毒攻心。"
寧婉清勉強撐起身子,藥汁入喉,卻"哇"地一聲全吐了出來——黑紅的血水中夾雜著細小的蟲卵狀物體。蠱毒已經(jīng)侵蝕到臟腑,普通藥物再無效果。
"我去找蕭世子!"青杏轉身就要走,"他必須知道真相!"
"站??!"寧婉清厲聲喝止,隨即又軟下語氣,"拿...拿我的符紙來..."
青杏含淚取來黃符和朱砂。寧婉清顫抖著手畫了一道護身符,每一筆都像在刀尖上行走。畫完后,她臉色已灰敗如死人,卻還強撐著將符折成三角。
"把這個...交給蕭世子..."她氣若游絲,"就說...恭賀大婚..."
青杏瞪大眼睛:"小姐還不知道?蕭世子的婚期提前了,就在今日!"
寧婉清如遭雷擊:"今日?為何如此匆忙?"
"聽說是林小姐的主意,說什么沖喜..."青杏憤憤道,"小姐都這樣了,還管他做什么?"
寧婉清不答,掙扎著爬向妝臺,取出一面銅鏡。她咬破指尖,將血滴在鏡面上,念動咒語。鏡面泛起漣漪,漸漸顯現(xiàn)出畫面——
鎮(zhèn)北侯府張燈結彩,蕭云璟一身大紅喜袍,俊朗非凡。他含笑接過新娘遞來的合巹酒,正要飲下,突然七竅流血,倒地抽搐。而蓋頭下的林小姐,嘴角勾起一抹詭異的笑...
"不!"寧婉清失聲尖叫,銅鏡"咣當"落地。這不是普通的婚禮,而是一場謀殺!
"小姐?"青杏被她的反應嚇到。
寧婉清一把抓住青杏的手:"扶我起來...備轎...快!"
"您這樣怎么出門?"
"沒時間了!"寧婉清眼中迸發(fā)出駭人的光芒,"蕭云璟會死!"
半個時辰后,一頂青布小轎搖搖晃晃地停在鎮(zhèn)北侯府后巷。寧婉清裹著斗篷,臉色慘白如鬼。蠱毒黑紋已經(jīng)蔓延到心口,每一次心跳都帶來撕心裂肺的痛楚,但她顧不得了。
"小姐,我們怎么進去?"青杏憂心忡忡地看著戒備森嚴的侯府。
寧婉清從懷中取出一張符紙,折成紙鶴模樣,輕吹一口氣。紙鶴振翅飛起,在圍墻某處盤旋。
"那里有結界薄弱處。"她拉著青杏向那個方向走去,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借著紙鶴指引,兩人找到一處隱蔽的側門。寧婉清咬破手指,在門鎖上畫了道血符。鎖"咔嗒"一聲開了,但她也因這小小的術法而嘔出一口黑血。
"小姐!"
"沒事..."寧婉清擦去嘴角血跡,"快進去。"
侯府內(nèi)喜樂喧天,賓客如云。寧婉清和青杏混在下人中,悄悄向正廳移動。透過人群縫隙,寧婉清看到蕭云璟正牽著紅綢引新娘入堂,臉上帶著溫柔笑意。那笑容刺痛了她的心,但現(xiàn)在不是傷感的時候。
她的目光掃過喜堂,突然在角落發(fā)現(xiàn)了黑袍人——林府的"玄真大師"!他手中拿著一個玉瓶,正悄悄遞給一個侍女。那侍女寧婉清認得,是林小姐的貼身丫鬟!
"合巹酒..."寧婉清瞬間明白了鏡中預兆的含義。她強忍劇痛,向主桌擠去,卻見新人已經(jīng)行完禮,正執(zhí)起酒杯準備共飲。
"不能喝!"寧婉清顧不得隱藏,大喊一聲沖上前去,在千鈞一發(fā)之際打翻了蕭云璟手中的酒杯。
酒液灑在地上,立刻腐蝕出一個個小洞,冒出刺鼻青煙。劇毒!
喜堂瞬間大亂。
"有刺客!"有人高喊。
寧婉清還未來得及解釋,后背就遭到重重一擊。她踉蹌倒地,看到林小姐的丫鬟手持木棍,又是一棍砸來!
"保護世子!"蕭侯爺厲聲喝道,侍衛(wèi)們一擁而上。
寧婉清在混亂中挨了好幾腳,肋骨可能斷了,但她顧不上疼痛,只是死死盯著蕭云璟的方向。他被侍衛(wèi)護著退到安全處,而林小姐——那個看似柔弱的新娘——竟一個箭步上前,奪過侍衛(wèi)的刀向她刺來!
"妖女!敢壞我好事!"林小姐眼中兇光畢露,哪還有半分平日嬌弱模樣。
寧婉清想躲,身體卻不聽使喚。眼看刀尖就要刺入心窩,一道身影突然擋在她面前——是蕭云璟!
"清兒!住手!"他一把抓住林小姐持刀的手腕。
"云璟哥哥!她是來害我們的!"林小姐瞬間變回楚楚可憐的模樣。
蕭云璟皺眉看著地上的毒酒,又看看寧婉清:"你怎么知道酒里有毒?"
寧婉清想說話,卻咳出一口血來。青杏撲過來扶住她,哭喊道:"我家小姐為救世子,自己都快死了!你們還這樣對她!"
蕭云璟這才注意到寧婉清異常慘白的臉色和發(fā)黑的唇色。他蹲下身想查看她的狀況,林小姐卻一把拉住他:"小心!她會邪術!"
就在這時,寧婉清的袖中滑出一張血符——那是她來時準備的證據(jù),記錄著林小姐與黑袍人密謀的畫面。血符落地,立刻投射出幻象:黑袍人將毒藥交給林小姐的丫鬟,兩人陰笑著討論如何在婚宴上毒殺蕭云璟...
幻象一出,滿堂嘩然。
"妖術!這是妖術!"林小姐尖叫道,"云璟哥哥,別信她!"
蕭云璟臉色陰晴不定,顯然陷入掙扎。寧婉清知道,即便有血符為證,他也不會立刻相信深愛的未婚妻是兇手。她不想看他為難,強撐著站起身。
"世子...保重..."她艱難地說完,拉著青杏向外沖去。
"攔住她!"林小姐厲喝。
侍衛(wèi)們一擁而上,寧婉清咬破舌尖,一口血霧噴出,瞬間化作紅煙彌漫整個喜堂。這是血遁術,最傷元氣的逃命法子,但此刻別無選擇。
借著煙霧掩護,寧婉清和青杏逃出侯府,鉆進早已備好的馬車。車夫揚鞭催馬,向城外疾馳。
"小姐!小姐!"青杏抱著不斷吐血的寧婉清,淚如雨下,"我們?nèi)ツ??回府嗎?
寧婉清搖搖頭,氣若游絲:"去...城西破廟..."她不能回寧府,父親若見她這樣,定會與侯府徹底交惡。
馬車顛簸中,寧婉清的視線越來越模糊。她感到蠱毒黑紋已經(jīng)完全覆蓋心口,生命正在迅速流失。但奇怪的是,她并不害怕,只是遺憾——遺憾沒能親眼看到蕭云璟平安無恙,遺憾沒能告訴他,她有多愛他...
"小姐,到了!"青杏的聲音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破廟殘垣斷壁,蛛網(wǎng)密布。青杏勉強收拾出一角干凈地方,鋪上斗篷讓寧婉清躺下。此時的寧婉清已經(jīng)氣若游絲,瞳孔開始渙散。
"我去找大夫!"青杏急得團團轉。
"沒...沒用了..."寧婉清艱難地從懷中摸出那個沒來得及送出的護身符,"若...若有人來找我...把這個...交給蕭世子..."
青杏接過護身符,哭得不能自已:"小姐別說了,您會好起來的..."
寧婉清微微一笑,目光越過破敗的屋頂,望向不知名的遠方。恍惚中,她仿佛看到初見時的蕭云璟,劍眉星目,笑容溫暖:"寧小姐能預見生死?真是了不起..."
一滴淚從眼角滑落,寧婉清緩緩閉上了眼睛。
與此同時,鎮(zhèn)北侯府的喜堂已亂作一團。蕭云璟握著那張血符,內(nèi)心天人交戰(zhàn)?;孟笾械那鍍号c他認識的那個溫柔善良的姑娘判若兩人,可證據(jù)就在眼前...
"侯爺!"一個侍衛(wèi)匆匆跑來,"我們在林小姐房中搜出了這個!"
那是一個貼著蕭云璟八字的巫毒娃娃,心口插滿銀針,旁邊還有一本記載著如何用"情蠱"控制人的邪術秘籍。
蕭云璟如遭雷擊,所有疑點突然串聯(lián)起來——他莫名的心悸、對清兒盲目的信任、寧婉清一再的警告...
"寧婉清呢?"他猛地抬頭,"她去哪了?"
"逃走了..."侍衛(wèi)答道,"好像受了重傷..."
蕭云璟一把扯下喜袍,大步向外走去:"備馬!全城搜尋!"
"世子!"林小姐——不,那個蛇蝎女人——撲上來抱住他的腿,"別信那些,我是被冤枉的!"
蕭云璟冷冷甩開她:"我且問你,寧婉清手腕上的黑紋是怎么回事?"
林小姐臉色驟變:"她...她告訴你了?"
這一反應已經(jīng)說明一切。蕭云璟再不猶豫,命人將林小姐和那黑袍人拿下,自己則帶人沖出侯府。
夜色如墨,他不知該往何處尋找寧婉清,只能循著直覺向寧府方向奔去。心中有個聲音在不斷吶喊:快一點,再快一點,否則就來不及了...
而此時的破廟中,寧婉清的心跳已經(jīng)微弱到幾乎察覺不到。她手中的護身符突然發(fā)出淡淡微光,仿佛在為主人做最后的告別。
五
雨水沖刷著京城的街道,蕭云璟策馬狂奔,冰涼的雨水順著他的臉頰流下,分不清是雨是淚。寧府大門緊閉,管家說寧婉清已經(jīng)三日未歸,寧尚書正派人四處尋找。
"世子,這樣找不是辦法。"親衛(wèi)隊長韓肅勒馬靠近,"不如回府調動更多人..."
"沒時間了!"蕭云璟聲音嘶啞,"她受了重傷,隨時可能..."他說不下去,一夾馬腹繼續(xù)向前。
每一處寧婉清可能去的地方他都找遍了——玄天峰腳的小院、常去的藥鋪、甚至他們初次相遇的鎮(zhèn)北侯府后巷。一無所獲。
"寧婉清!"蕭云璟在雨中大喊,聲音淹沒在雷聲中。他從未如此痛恨自己的愚蠢,恨自己為何沒能早點看穿林清兒的陰謀,恨自己為何要對那個用生命守護他的姑娘惡語相向。
轉過一個街角,蕭云璟突然勒住馬。前方有個賣胭脂的小販正在收攤,那攤位寧婉清曾光顧過。他翻身下馬,幾步?jīng)_到小販面前。
"見過寧家小姐嗎?十六七歲,穿素色衣裙,可能受了傷..."
小販被他猙獰的表情嚇到,結結巴巴道:"沒、沒見過..."
蕭云璟突然跪下:"求您仔細想想!她對我很重要...非常重要..."
韓肅等人見狀大驚,連忙上前攙扶。小販也嚇壞了,絞盡腦汁回憶:"好、好像昨兒傍晚,有個穿青衣的丫鬟在我這兒買了傷藥,說是主子病得厲害..."
"往哪個方向去了?"蕭云璟一把抓住小販的手腕。
"城...城西..."
蕭云璟翻身上馬,向城西疾馳。城西多貧民窟,破敗不堪,寧婉清那樣嬌貴的官家小姐怎么會...
想到這里,他心口一陣絞痛。是啊,寧婉清早已不是那個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寧家小姐了。為了救他,她承受了太多太多,如今連個安穩(wěn)的養(yǎng)傷之地都沒有。
"分頭找!"到達城西后,蕭云璟命令道,"每一間破屋、每一處廢廟都不要放過!"
雨越下越大,蕭云璟的錦袍早已濕透,靴子里灌滿了水,但他渾然不覺。一間又一間,他踹開搖搖欲墜的房門,呼喚著寧婉清的名字,回應他的只有空蕩蕩的回聲。
就在希望即將燃盡時,韓肅的呼聲從不遠處傳來:"世子!這里!"
蕭云璟沖向那座半塌的破廟,心跳如鼓。推開吱呀作響的廟門,昏暗的光線下,他看到青杏跪在一個角落里,懷中抱著...
"婉清!"蕭云璟踉蹌著撲過去。
寧婉清面色灰白,嘴唇呈現(xiàn)不祥的紫黑色,呼吸微弱得幾乎察覺不到。她的衣襟上滿是血跡,右手卻還緊緊攥著什么。
"小姐...小姐不行了..."青杏哭得雙眼紅腫,"從侯府逃出來后,就一直吐血...今早突然沒了氣息,半刻鐘前才又緩過一口氣..."
蕭云璟顫抖著手撫上寧婉清的臉頰,冰涼得嚇人。他輕輕掰開她的手指,里面是那枚沒來得及送出的護身符,已經(jīng)被血浸透。
"為什么...為什么不早點告訴我..."他哽咽著將寧婉清抱起,她的身體輕得像片羽毛。
"小姐不讓..."青杏抹著淚,"她說...說您大喜的日子,不該給您添堵..."
蕭云璟喉頭一哽,險些落下淚來。這個傻姑娘,到這種時候還想著他!
"回府!快!"他抱著寧婉清沖出破廟,小心翼翼地將她安置在馬車上,生怕加重她的傷勢。
馬車疾馳回府的路上,寧婉清突然劇烈咳嗽起來,黑血從嘴角溢出。蕭云璟慌忙用袖子去擦,卻見她的衣領滑落,露出鎖骨下一片猙獰的黑紋——像蛛網(wǎng)般從心口向外蔓延,所到之處肌膚潰爛。
"這是...?"他震驚地看向青杏。
"蠱毒反噬。"青杏泣不成聲,"小姐為解您身上的情蠱,用了換血術...那毒本該是您受的..."
蕭云璟如遭雷擊。他記得那日醒來后神清氣爽,而太醫(yī)說他體內(nèi)余毒全消,原來是寧婉清將毒引到了自己身上!
馬車剛到侯府,蕭云璟就抱著寧婉清沖向內(nèi)院,一邊厲聲喝道:"請?zhí)t(yī)!全城的太醫(yī)都給我請來!"
侯府上下亂作一團。蕭老夫人見到兒子抱著個奄奄一息的姑娘回來,剛要開口詢問,蕭云璟就"撲通"一聲跪下了。
"母親,兒求您,救救她..."堂堂鎮(zhèn)北侯世子,此刻聲音哽咽如孩童,"若非她舍命相救,兒子早已死了三次不止..."
蕭老夫人看了看寧婉清慘白的臉色,又看看兒子通紅的眼眶,長嘆一聲:"去吧,用最好的藥,務必救活寧小姐。"
寧婉清被安置在蕭云璟臥房旁的暖閣里。三名太醫(yī)輪流診脈,最后都搖頭表示無能為力。
"寧小姐臟腑俱損,又失血過多,能撐到現(xiàn)在已是奇跡..."
"胡說!"蕭云璟一把揪住太醫(yī)的衣領,"她不會死!不能死!"
"世子息怒..."老太醫(yī)戰(zhàn)戰(zhàn)兢兢,"或許...或許玄天峰的無塵道長有辦法...他與寧小姐師出同門..."
蕭云璟立刻派人去請,同時寸步不離地守在寧婉清床前。他擰了濕帕子為她擦拭額頭,喂她喝藥,甚至學著她曾經(jīng)救他的方法,割腕滴血入她口中。
"喝下去..."他輕聲哄著,就像那日她對他做的那樣,"這是還你的..."
寧婉清毫無反應,只有微弱的呼吸證明她還活著。蕭云璟握著她的手,第一次如此仔細地端詳她——纖細的手指上有長期畫符留下的薄繭,手腕上滿是自傷取血的疤痕,那張清麗的臉龐因痛苦而憔悴不堪,卻依然美得讓他心碎。
"你知道嗎..."他低聲呢喃,"我第一次見你,就覺得你特別。不是因為你有什么'特殊能力',而是你看人的眼神...那么干凈,那么勇敢..."
窗外雨聲漸歇,月光透過窗紗灑落在床前。寧婉清突然輕輕動了動手指。
"婉清?"蕭云璟屏住呼吸。
寧婉清的眼睫顫了顫,緩緩睜開。蕭云璟欣喜若狂,卻見她目光渙散,顯然神志未清。
"阿...阿衡?"她氣若游絲地喚道,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
蕭云璟一怔。阿衡是她幼時的玩伴嗎?他從未聽她提起過。
"是我...我在這里..."他湊近她唇邊,生怕錯過任何一個字。
"告訴...云璟..."寧婉清斷斷續(xù)續(xù)地說,"玉佩...能護他...周全...我...從未怪過他..."
蕭云璟心如刀絞。她以為自己快死了,在托人傳話給他!
"我愛他..."寧婉清的聲音越來越弱,"從初見...就..."
話未說完,她又陷入昏迷。蕭云璟再也控制不住,淚如雨下。她愛他。她一直愛著他。而他呢?他給了她什么?誤解、斥責、傷害...
"世子,無塵道長到了。"韓肅在門外輕聲稟報。
蕭云璟慌忙擦去眼淚,迎出門去。無塵道長是位白發(fā)蒼蒼的老者,手持拂塵,仙風道骨。他查看了寧婉清的狀況,又詢問了蠱毒的來歷,最后長嘆一聲。
"這丫頭,總是這么不惜命。"
"道長,可有救治之法?"蕭云璟急切地問。
"難。"無塵搖頭,"蠱毒已攻心,尋常藥石無效。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找到下蠱之人,以其心頭血為引,配合'回魂術',或有一線生機。"
蕭云璟眼中燃起希望:"林清兒就關在地牢!我這就去..."
"慢。"無塵攔住他,"老道觀那女子面相,非蠱主也。真正下蠱的應是那黑袍人。"
蕭云璟心頭一沉。黑袍人在昨日的混亂中逃脫了,至今下落不明。
"先穩(wěn)住她的傷勢再說。"無塵從袖中取出一個玉瓶,倒出一粒金色丹藥,"這是'九轉還魂丹',能暫保她七日性命。七日內(nèi)若找不到解藥..."
蕭云璟鄭重接過:"七日足矣。就算翻遍大周每一寸土地,我也要找到那妖人!"
丹藥服下后,寧婉清的呼吸平穩(wěn)了些,但依舊昏迷不醒。無塵道長又用銀針封住她心脈要穴,延緩蠱毒蔓延。
"世子需做好心理準備。"施完針,無塵低聲道,"即便救回,寧丫頭也可能記憶全失,或成廢人..."
蕭云璟堅定地說:"無論如何,我都會照顧她一輩子。"
夜深人靜,蕭云璟仍守在床前。他輕輕撫摸著寧婉清的臉頰,想起她昏迷前的那句"我愛他"。多諷刺啊,她愛了他這么久,用生命愛著他,而他卻在她瀕死時才知曉。
"我也愛你..."他低聲告白,將唇貼在她冰涼的指尖,"從初見就愛,只是我太蠢,沒能早點明白..."
次日清晨,蕭云璟正準備出門搜尋黑袍人下落,暖閣內(nèi)突然傳來青杏的驚呼。他沖進去一看,寧婉清竟然坐了起來,正茫然地環(huán)顧四周。
"婉清!"他欣喜若狂地撲到床前,"你醒了!"
寧婉清看向他,眼神陌生而警惕:"你是...誰?"
蕭云璟如遭雷擊:"我...我是蕭云璟啊..."
寧婉清搖搖頭,往床角縮了縮:"不認識...這是哪里?我為什么在這里?"
太醫(yī)匆匆趕來,診斷后把蕭云璟拉到一旁:"寧小姐這是離魂之癥。重傷高熱導致記憶混亂,可能會慢慢恢復,也可能..."
"也可能什么?"
"永遠想不起來。"
蕭云璟看向床上的寧婉清,她正怯生生地抓著被角,眼神純凈如孩童,沒有一絲一毫對他的記憶。那個為他擋災避禍、為他承受劇痛、深愛著他的寧婉清,似乎真的隨著那句"我愛他"一起消失了。
"沒關系..."他強忍淚水,輕聲自語,"我會讓你重新認識我,重新...愛上我..."
六
晨光透過窗紗,在床榻上灑下細碎的金斑。寧婉清睜開眼,又一次面對這個陌生的世界。十八年的記憶像被一塊無形的布擦去,只剩下這七日來蕭云璟告訴她的零碎片段。
"寧小姐,您醒了?"青杏端著銅盆進來,臉上帶著小心翼翼的笑容。
寧婉清點點頭,任由青杏為她梳洗。這個自稱是她貼身丫鬟的姑娘對她極好,可她無論如何也想不起她們之間有過什么主仆情誼。
"蕭...蕭世子呢?"她猶豫著問道。那個自稱是她"摯友"的俊朗男子,每日清晨都會來看她。
"世子一早就去校場了,說午時前回來陪您用膳。"青杏為她綰了個簡單的發(fā)髻,"太醫(yī)說您今日可以到園子里走走了。"
寧婉清摸了摸額角的傷疤,那是她從馬車摔落時留下的。太醫(yī)說正是這一撞導致她失去了記憶。奇怪的是,每當她試圖回想過去,心口就會傳來一陣劇痛,仿佛有什么在阻止她記起什么。
"我想去書房。"她突然說。
青杏手一抖,梳子差點落地:"小、小姐想去書房做什么?"
"看書。"寧婉清疑惑地看著青杏過激的反應,"或者...我以前不喜歡看書?"
"不不,小姐最愛看書了。"青杏連忙道,"尤其是玄門典籍..."
"玄門?"寧婉清眼前一亮,"我會玄門術法?"
青杏似乎意識到說漏了嘴,支吾著岔開話題。這更激起了寧婉清的好奇。用完早膳后,她趁青杏不注意,悄悄溜進了侯府書房。
書房寬敞明亮,四壁書架上擺滿了兵法典籍。寧婉清有些失望,正欲離開,卻瞥見角落有個不起眼的紫檀木匣。她鬼使神差地走過去,打開一看,里面竟是幾本手抄的玄門秘籍!
指尖觸及書頁的剎那,一股奇異的感覺涌上心頭。這些復雜的符文、咒語,她竟莫名熟悉。寧婉清迫不及待地翻閱起來,完全沒注意到有人進了書房。
"果然在這里。"
溫潤的男聲從身后傳來,寧婉清嚇了一跳,轉身看到蕭云璟站在門口,一襲墨藍色錦袍,劍眉星目,嘴角噙著淡淡的笑意。
"我...我只是..."她不知為何有些心虛,下意識將書藏在身后。
蕭云璟走近,身上帶著晨練后的清爽氣息:"想看玄門書籍?"他非但不惱,反而從書架頂層取下一卷竹簡,"這本《玄門要術》更適合初學者,你以前...呃,我是說,這類書比較易懂。"
寧婉清接過竹簡,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兩人同時一顫。蕭云璟迅速縮回手,耳根微紅。這個反應讓寧婉清困惑不已——他們不是摯友嗎?為何一個簡單的觸碰會讓他如此緊張?
"聽說你想去園子里走走?"蕭云璟轉移話題,"我陪你。"
侯府花園精致典雅,假山池塘錯落有致。寧婉清走在前面,蕭云璟落后半步,目光始終追隨著她。她偶爾回頭,總能捕捉到他未來得及收回的溫柔眼神。
"蕭世子,"她忍不住問,"我們真的只是朋友嗎?"
蕭云璟腳步一頓:"為什么這么問?"
"你看我的眼神..."寧婉清斟酌著詞句,"不像在看朋友。"
蕭云璟沉默片刻,輕聲道:"那你覺得像什么?"
"像..."寧婉清突然心口一痛,蹙眉按住胸口,"我不知道..."
"怎么了?"蕭云璟立刻扶住她,神色緊張,"心口又疼了?"
寧婉清點點頭。每次她試圖回憶過去,或者思考與蕭云璟的關系,這疼痛就會出現(xiàn),仿佛某種警告。
"別想了。"蕭云璟柔聲道,扶她在石凳上坐下,"記憶會慢慢恢復的。"
他變戲法似的從袖中取出一包蜜餞:"你以前最愛吃這個。"
寧婉清嘗了一顆,甜蜜的滋味在舌尖化開,卻依然喚不起任何記憶。她沮喪地低下頭:"如果我永遠想不起來呢?"
"那我們就創(chuàng)造新的回憶。"蕭云璟的聲音溫柔而堅定,"從今天開始,一點一點重新認識。"
寧婉清抬頭看他,陽光下蕭云璟的輪廓鍍著一層金邊,俊美得讓人心跳加速。她突然意識到,即使失去記憶,她對這個人依然會產(chǎn)生莫名的好感。
午后,一位不速之客到訪。門房通報說有位姓白的公子自稱是寧婉清的故交,特意前來探望。
"白公子?"寧婉清茫然地看向蕭云璟。
蕭云璟眉頭微皺:"你認識姓白的朋友嗎?"
寧婉清搖搖頭,但還是請人將那位白公子引至花廳。來人身著白衣,面容清秀,一見寧婉清就露出驚喜之色:"寧師妹!聽說你受傷失憶,師兄特來看你!"
"師兄?"寧婉清疑惑地看向蕭云璟。
蕭云璟眼中閃過一絲警惕:"閣下是?"
"在下白子瑜,玄天峰弟子,與寧師妹同出一門。"白衣公子拱手道,"家?guī)煙o塵道長派我來為師妹復診。"
寧婉清雖然記不起這位師兄,但他提到的"玄天峰"和"無塵道長"確實給她一種熟悉感。她正要上前,蕭云璟卻不動聲色地擋在她前面。
"無塵道長昨日剛來過,說婉清需要靜養(yǎng)。"他語氣平和卻不容置疑,"白公子好意心領了,不如改日再來?"
白子瑜笑容不變:"蕭世子有所不知,玄門失憶癥需特殊手法治療。師妹,你可還記得這個?"他從懷中取出一枚銅鈴,輕輕搖晃。
清脆的鈴聲響起,寧婉清突然頭痛欲裂,眼前閃過無數(shù)碎片般的畫面——血色、刀光、一個黑袍人的獰笑...她抱住頭痛苦地蹲下,耳邊響起蕭云璟焦急的呼喚和一陣打斗聲。
再抬頭時,白子瑜已被韓肅按倒在地,面具脫落,露出一張完全陌生的臉。
"說!誰派你來的?"蕭云璟厲聲質問。
假白子瑜獰笑一聲,突然口吐黑血,當場氣絕。寧婉清嚇得后退幾步,撞進蕭云璟懷里。他立刻環(huán)住她,輕拍她的后背:"沒事了,別怕..."
"他...他想殺我?"寧婉清聲音發(fā)顫。
蕭云璟搖頭:"更可能是想控制你。玄門術士在權貴眼中是難得的'工具'。"
他小心地扶寧婉清回房,親自守在門外。夜深人靜時,韓肅來報:"查清了,此人是黑袍人的弟子,混進來想套取寧小姐的玄門秘術。"
蕭云璟面色陰沉:"加強府中戒備,尤其是婉清那邊。"頓了頓又問,"林清兒還關在地牢?"
"是,一直絕食求死。"
"看好她,別讓她死了。"蕭云璟冷聲道,"她可能是找到黑袍人的唯一線索。"
接下來的日子,蕭云璟幾乎寸步不離地陪著寧婉清。他為她講解玄門基礎知識,帶她重新認識各種符咒法器。令人驚訝的是,雖然記憶全失,寧婉清對玄門術法的領悟力依然驚人,簡單的符咒一學就會。
"畫符前先抿一口茶。"這日,蕭云璟正在教她畫護身符,寧婉清突然無意識地說了一句。
蕭云璟手一抖,朱砂筆在符紙上劃出一道紅痕:"你...你想起來了?"
寧婉清茫然地眨眨眼:"什么?"
"你以前畫符前,總會先抿一口茶。"蕭云璟眼中閃著希冀的光,"說是定神。"
寧婉清搖搖頭:"我不知道...就是突然覺得應該這樣做..."
蕭云璟難掩失望,但仍溫柔地笑了:"沒關系,慢慢來。"
這樣的場景不時發(fā)生。寧婉清會在看到梅花時無意識地伸手去撫,會在焦慮時捻動衣角,會在雨天站在窗前發(fā)呆——這些都是她過去的習慣。每一個小發(fā)現(xiàn)都讓蕭云璟既心酸又甜蜜,仿佛在重新認識這個深愛的姑娘。
七日后,一場突如其來的襲擊打破了平靜。那夜蕭云璟正在書房處理軍務,突然聽見窗外有異響。他警覺地按劍起身,下一秒,三個黑衣人破窗而入!
"蕭云璟,納命來!"為首者挺劍便刺。
蕭云璟側身避過,拔劍相迎。就在他即將被三人合圍之際,房門突然被撞開,寧婉清沖了進來!
"婉清!出去!"蕭云璟大驚失色。
寧婉清卻置若罔聞,雙手結印,口中念出一串復雜咒語。剎那間,她指尖迸發(fā)出耀眼金光,化作三道金箭射向刺客!
"玄門金箭咒?!"一個刺客驚呼,"她不是失憶了嗎?"
寧婉清自己也愣住了,似乎不明白剛才做了什么。就在這分神之際,最后一個刺客突然暴起,匕首直刺她心窩!
"婉清!"蕭云璟飛身撲來,卻已來不及。
千鈞一發(fā)之際,寧婉清胸前佩戴的玉佩突然亮起,一道光盾擋下了致命一擊。刺客見事不可為,扔下煙霧彈逃之夭夭。
"你沒事吧?"蕭云璟緊張地檢查寧婉清的狀況。
寧婉清搖搖頭,臉色卻異常蒼白:"我...我剛才做了什么?那些金光..."
話未說完,她眼前一黑,暈倒在蕭云璟懷中。
地牢深處,林清兒蜷縮在角落,用指甲在墻上刻著詭異的符號。看守的侍衛(wèi)突然倒地,一個黑影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牢門前。
"師父..."林清兒撲到欄桿前。
黑袍人——玄真大師——陰森森地笑了:"好徒兒,受苦了。"
"您來救我了?"
"不,我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黑袍人從懷中取出一面銅鏡,用林清兒的手指在上面劃了道血痕,"看。"
鏡面泛起漣漪,顯現(xiàn)出寧婉清昏迷的畫面。黑袍人念動咒語,鏡子又顯示出另一幅畫面——寧婉清記憶恢復的瞬間,心口的黑紋突然暴長,將她整個人吞噬!
"這是...?"
"蠱毒的最后一道禁制。"黑袍人獰笑,"她每恢復一點記憶,蠱毒就深入一分。當全部記憶恢復時,就是她命絕之時!"
林清兒眼中閃過惡毒的快意:"那蕭云璟呢?"
"他會面臨最痛苦的選擇——是讓她永遠做個無知無覺的活死人,還是恢復記憶后眼睜睜看她死去?"黑袍人收起銅鏡,"而無論他選哪一種,都會心神大亂,那時就是我們?nèi)∷悦淖詈脮r機!"
兩人的陰笑在地牢中回蕩,如同毒蛇吐信,為即將到來的風暴埋下伏筆。
七
濃霧籠罩著夢境,寧婉清獨自在其中徘徊。遠處有人呼喚她的名字,聲音熟悉又陌生。她循聲走去,霧氣漸漸散開,現(xiàn)出一座精致的亭臺——是鎮(zhèn)北侯府的春日宴場景。
"寧小姐能預見生死?真是了不起。"記憶中的蕭云璟劍眉星目,笑容溫暖。
寧婉清怔在原地。這是...她的記憶?
畫面突然轉換,變成蕭云璟跪在她床前,握著她的手哽咽:"我也愛你...從初見就愛..."
心臟猛地抽痛,寧婉清跪倒在地?,F(xiàn)實中,躺在床上的她突然劇烈抽搐,嘴角溢出一縷黑血。
"婉清!"守在床邊的蕭云璟慌忙扶住她,朝門外大喊,"太醫(yī)!快叫太醫(yī)!"
當太醫(yī)匆匆趕來時,寧婉清已恢復平靜,只是臉色更加蒼白,心口的黑紋似乎又蔓延了幾分。太醫(yī)診脈后搖頭嘆息:"寧小姐體內(nèi)蠱毒有異動,恐怕...情況不妙。"
蕭云璟握緊拳頭,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自從那個假白子瑜用銅鈴刺激寧婉清后,她就一直昏迷不醒,而且每次出現(xiàn)夢境反應,身體狀況就惡化一分。
"韓肅。"他沉聲喚來親衛(wèi),"備馬,我要再去審問林清兒。"
地牢陰冷潮濕,林清兒被鐵鏈鎖在墻上,早已不復當初的嬌美模樣。見蕭云璟進來,她咧嘴一笑,露出染血的牙齒:"世子爺又來探望妾身了?"
"黑袍人對婉清做了什么?"蕭云璟單刀直入,"為什么她每次在夢中恢復記憶,蠱毒就加重一分?"
林清兒眼中閃過惡毒的快意:"想知道?跪下來求我啊。"
蕭云璟二話不說,"唰"地拔出佩劍抵住她咽喉:"我的耐心有限。"
"你殺了我,就永遠別想知道真相。"林清兒有恃無恐地笑著,"而且...寧婉清會死得更快。"
蕭云璟的劍尖微微發(fā)抖,最終"咣當"一聲掉在地上。他真的會為了婉清向這個女人下跪...
"世子不必如此。"韓肅突然從后面走來,手中捧著一個銅盆,"屬下有辦法讓她開口。"
盆中是燒紅的烙鐵。林清兒臉色驟變:"你敢!我是朝廷命婦..."
"企圖謀殺世子的罪犯罷了。"韓肅冷笑,將烙鐵逼近她嬌嫩的臉頰,"說不說?"
"我說!我說!"林清兒終于崩潰,"師父在寧婉清體內(nèi)下了記憶禁制!她每恢復一段記憶,蠱毒就深入一分!當全部記憶恢復時,就是她命絕之日!"
蕭云璟如遭雷擊:"不可能...一定有解藥..."
"有啊。"林清兒惡意地笑著,"讓她永遠別恢復記憶,做個無知無覺的活死人,不就能長命百歲了?"
蕭云璟一把掐住她脖子:"你找死!"
"世子冷靜!"韓肅連忙阻攔,"她死了就更找不到解法了!"
蕭云璟松開手,踉蹌后退幾步。這個選擇太殘忍了——是要一個沒有記憶的寧婉清,還是要一個恢復記憶卻即將死去的寧婉清?
"其實...還有個辦法。"林清兒突然說,"師父的銅鏡能預知未來,或許能找到兩全之法..."
"銅鏡在哪?"
"在我懷中。"
蕭云璟從她衣襟里找出一面小巧的銅鏡,鏡面泛著詭異的紅光。林清兒指導他用匕首劃破手指,將血滴在鏡面上。
"想著你想知道的事..."
蕭云璟緊握銅鏡,心中默念救婉清的方法。血滴在鏡面擴散,漸漸浮現(xiàn)畫面——無塵道長站在一座法陣中央,手中捧著本古籍。
"玄天峰..."蕭云璟認出了地點,"韓肅,備馬!"
他將銅鏡揣入懷中,匆匆離開地牢,沒看到身后林清兒得逞的陰笑。
玄天峰云霧繚繞,無塵道長似乎早已料到蕭云璟會來,正在草廬前等候。
"道長!"蕭云璟飛身下馬,"求您救救婉清!"
無塵嘆息著引他入內(nèi):"老道已知曉來龍去脈。林清兒給你的銅鏡呢?"
蕭云璟取出銅鏡,無塵接過后臉色大變:"血魂鏡!此乃玄門禁物,以人血為媒,可窺天機卻折人陽壽!世子用了多少次?"
"就...就一次。"
無塵稍感寬慰,仔細查看銅鏡:"鏡中顯示老道有解法?"
"是的,您站在一座法陣中..."
無塵沉思片刻,突然拍案而起:"原來如此!黑袍人好算計!他故意引你來此,是想借我之手完成'生死契'!"
"生死契?"
"一種禁術。"無塵神色凝重,"可將人剩余壽命濃縮為短暫時光,期間百病全消,但時限一到..."
"會怎樣?"
"魂飛魄散,永不超生。"
蕭云璟面如死灰:"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無塵搖頭:"蠱毒已深入魂魄,常規(guī)手段無力回天。生死契雖殘酷,卻能讓寧丫頭在最后時光恢復記憶,與你...好好告別。"
蕭云璟再也支撐不住,跪倒在地,淚如雨下。他怎能簽下這樣的契約?可若不簽,婉清將永遠活在無知無覺中...
"帶我去見她吧。"無塵扶起他,"這個選擇...該由她自己做。"
侯府暖閣內(nèi),寧婉清依然昏迷不醒,黑紋已蔓延到脖頸。無塵檢查后,取出一張符紙貼在她額頭,念動咒語。片刻后,寧婉清睫毛輕顫,緩緩睜眼。
"師...師尊?"她虛弱地喚道。
無塵慈愛地撫摸她的頭發(fā):"丫頭,有件事必須告訴你..."
聽完解釋,寧婉清沉默良久,目光轉向蕭云璟。那雙清澈的眼睛里盛滿了太多情緒,卻唯獨沒有恐懼。
"我選擇生死契。"她輕聲說,"若不能記得如何愛你,活著又有什么意義?"
蕭云璟再也控制不住,將她緊緊摟入懷中,痛哭失聲:"不行...我不能失去你..."
"你從未真正擁有過我。"寧婉清溫柔地撫摸他的臉龐,"就讓我用這七天,做一次真正的寧婉清,好嗎?"
蕭云璟抬頭看她,淚眼朦朧中,發(fā)現(xiàn)她眼神已與失憶前那般清澈堅定。這一刻,他忽然明白,自己無權替她做決定。
"好。"他哽咽著答應,"七天...我們好好珍惜。"
無塵嘆息著開始準備法陣。需要七根銀針刺入寧婉清七大要穴,每根針上都刻著繁復的咒文。蕭云璟全程緊握她的手,仿佛這樣就能留住她。
"會很痛。"無塵提醒道,"而且一旦開始,就無法回頭。"
寧婉清平靜地點頭:"開始吧。"
第一根針落下,她渾身一顫,咬破了下唇;第二根針,她指甲深深掐入蕭云璟的手掌;第三根針,她忍不住痛呼出聲...到第七根針時,她已痛得神志模糊,卻仍堅持不昏過去。
"契成!"無塵最后一喝,七根銀針同時發(fā)出刺目金光。
寧婉清猛地弓起身子,噴出一大口黑血,然后癱軟在蕭云璟懷中。片刻后,她緩緩睜眼,眸中清明如水。
"云璟..."她輕喚,聲音雖弱卻充滿柔情,"我都想起來了..."
蕭云璟喜極而泣,緊緊抱住她:"婉清...我的婉清..."
無塵悄悄退出,將空間留給這對歷經(jīng)磨難的戀人。寧婉清虛弱地抬手,撫去蕭云璟臉上的淚水。
"別哭,我們還有七天呢。"
"不夠...一輩子都不夠..."
寧婉清微微一笑,那笑容美得讓蕭云璟心碎:"帶我看看梅花吧,我記得...你最喜歡梅花了。"
蕭云璟小心翼翼地將她抱到窗前。院中的梅樹尚未到花期,只有零星幾個花苞。寧婉清卻看得入神,仿佛眼前是滿園盛景。
"明天會開得更多。"蕭云璟吻著她的發(fā)頂,"以后的每一天,我都會陪你看。"
他知道這是謊言。他們沒有"以后",只有倒數(shù)的七日。但此刻,他愿意相信這個美麗的謊言,哪怕只是片刻。
寧婉清靠在他懷中,輕聲哼起一首古老的歌謠。那是她兒時母親教她的,關于生命與愛情的童謠。歌聲飄出窗外,驚起了枝頭一只翠鳥,振翅飛向遠方無垠的天空。
八
第一縷晨光透過窗紗時,寧婉清已經(jīng)醒了。她輕手輕腳地起身,不想驚動睡在榻邊的蕭云璟。七日契約的第一天,她要好好珍惜。
從枕下取出事先準備好的朱砂筆,她在窗欞不起眼的角落畫下一道豎線。鮮紅的痕跡像一滴血,凝固在檀木上。這是她為自己生命的倒計時做的記號——七道線,七個日夜。
"這么早就醒了?"
蕭云璟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帶著剛醒的沙啞。寧婉清迅速放下袖子遮住窗欞,轉身時已換上笑容:"想看看日出。"
蕭云璟走到她身邊,輕輕環(huán)住她的肩膀。兩人靜立窗前,看朝陽為云朵鍍上金邊。寧婉清靠在他胸前,聽著他有力的心跳,忽然覺得就這樣死去也不那么可怕了。
"今天想做什么?"蕭云璟吻了吻她的發(fā)頂,"想去哪兒我都陪你。"
寧婉清想了想:"我想去城南的梅林看看。"
那是他們初遇的地方。蕭云璟顯然也想到了,眼神一柔:"好。"
用過早膳,蕭云璟親自為寧婉清披上狐裘。雖然已是初春,但她的身體受不得一點風寒。馬車緩緩駛向城南,寧婉清靠在窗邊,看著街景一一掠過。賣糖人的小販、嬉戲的孩童、挑擔的貨郎...平凡的一切此刻都顯得珍貴起來。
"怎么了?"蕭云璟注意到她出神的樣子。
"只是覺得...活著真好。"寧婉清輕聲說。
蕭云璟喉頭一哽,握緊了她的手。
城南梅林依舊,只是花期已過,只剩零星幾朵殘花倔強地掛在枝頭。寧婉清卻看得入迷,伸手輕撫粗糙的樹干。
"當年就是在這里,你為我擋下了那些貴女的嘲諷。"她微笑著回憶,"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被人保護的溫暖。"
蕭云璟眼眶發(fā)熱:"后來卻是你一直在保護我。"
他們在梅林中漫步,寧婉清不時指出某棵樹、某塊石頭,講述與之相關的回憶。蕭云璟靜靜聽著,將這些細節(jié)深深刻在心底。這些都是他將來要獨自面對的風景。
午后,寧婉清說想回侯府。蕭云璟以為她累了,她卻徑直去了書房,取出一疊黃紙和朱砂。
"我要多畫些符咒給你。"她解釋道,"以后遇到危險,我不在..."
"別說了。"蕭云璟打斷她,聲音發(fā)顫,"我們...我們說好不提這個。"
寧婉清歉疚地抿了抿唇,轉而道:"那幫我研朱砂吧。"
蕭云璟默默坐下,開始研磨。寧婉清畫符時全神貫注,時而咬破指尖滴入鮮血增強符力。蕭云璟想阻止,卻知道這些符將來可能會救他的命,只能心疼地看著她本就蒼白的面色更加憔悴。
畫完第七張符,寧婉清突然劇烈咳嗽起來,一口黑血濺在符紙上。蕭云璟慌忙扶住她:"夠了,今天就到這里。"
寧婉清搖搖頭,用袖子擦去嘴角血跡:"再畫一張...護身符..."
最終是蕭云璟強行將她抱回臥房。寧婉清輕得像個紙人,仿佛一陣風就能吹走。他小心翼翼地將她放在床上,親自喂她喝藥。
"明天不許再畫符了。"他故作嚴厲地說。
寧婉清只是笑笑,不置可否。待蕭云璟被韓肅叫去處理軍務,她又悄悄起身,從箱底取出一塊繡了一半的錦緞。
這是她準備的另一個禮物——香囊。寧婉清不善女紅,手指被針扎了無數(shù)次,但她堅持要親手完成。香囊內(nèi)層已經(jīng)藏好了她的一縷青絲和一張小紙條,上面寫著"愿君余生平安喜樂"。
夕陽西沉時,蕭云璟回來發(fā)現(xiàn)寧婉清伏在案幾上睡著了,手中還捏著針線。他輕手輕腳地拿起那半成品香囊,心頭一酸。針腳歪歪扭扭,卻傾注了她全部心意。當他無意中發(fā)現(xiàn)香囊內(nèi)層的青絲和字條時,終于崩潰地跪倒在地,將香囊貼在胸口無聲痛哭。
第二日清晨,寧婉清再次在窗欞上畫下第二道血痕。蕭云璟假裝沒看見,卻在她轉身后偷偷觸摸那道痕跡,仿佛能通過它感知她剩余的生命。
"今天教我玄門術法吧。"用過早膳,蕭云璟突然提議。
寧婉清詫異地看著他:"你想學?"
"嗯。"蕭云璟拿出她曾經(jīng)的手札,"我想了解你的世界。"
于是這一日,他們坐在庭院里,寧婉清耐心講解各種符咒的用法,蕭云璟認真記下每一個細節(jié)。他學得很慢,但異常專注。寧婉清不明白他為何突然對玄門感興趣,但能分享自己最擅長的領域,她感到一種奇異的滿足。
傍晚時分,寧婉清體力不支回房休息,蕭云璟則去了書房。他翻出所有寧婉清留下的玄門典籍,挑燈夜讀。韓肅來勸了幾次,他都置若罔聞。
"世子,您這是何苦呢?"韓肅不解地問。
蕭云璟頭也不抬:"等她走了,這些術法就沒人保護侯府了。"
韓肅這才明白,世子是在為沒有寧婉清的未來做準備。這個認知讓七尺漢子紅了眼眶。
第三日,寧婉清在窗欞上畫下第三道血痕后,發(fā)現(xiàn)蕭云璟不在房中。青杏告訴她,世子天未亮就出門了,說是去玄天峰請無塵道長。
寧婉清若有所思,隨即取出昨日未完成的香囊繼續(xù)繡制。針腳比昨日更穩(wěn)了些,但手指上的傷口也更多了。她不時停下來喘息,面色蒼白如紙。
午后,蕭云璟風塵仆仆地回來,眼中帶著一絲希冀:"無塵道長說,或許還有辦法..."
寧婉清放下針線,溫柔而堅定地搖頭:"云璟,我們說好的。"
蕭云璟眼中的光熄滅了。他跪在她面前,將臉埋在她膝上,肩膀微微顫抖。寧婉清輕撫他的頭發(fā),哼起那首古老的童謠。
第四日,第四道血痕。寧婉清的身體明顯衰弱了許多,但她堅持要去城外的河邊看看。蕭云璟拗不過她,只好備了最舒適的馬車,鋪了厚厚的軟墊。
河邊春風和煦,垂柳依依。寧婉清靠在蕭云璟肩頭,看孩童在淺灘放紙船。
"小時候,我常來這里放紙船。"她輕聲說,"每只船上都寫著愿望,看它能漂多遠。"
蕭云璟立刻找來紙張,折了兩只小船:"現(xiàn)在有什么愿望?"
寧婉清想了想,在其中一只船上寫下"愿云璟余生安康",卻不讓蕭云璟看。蕭云璟則在另一只船上寫下"來世再續(xù)前緣"。
兩只紙船順流而下,并肩漂遠。寧婉清望著它們,忽然劇烈咳嗽起來,鮮血從指縫滲出。蕭云璟慌忙抱起她回馬車,卻發(fā)現(xiàn)她輕得幾乎沒什么重量。
第五日,第五道血痕。寧婉清已經(jīng)很難起床了,但她堅持要完成香囊。蕭云璟坐在床邊,為她讀她最喜歡的詩集。讀到"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時,他的聲音哽咽了。
寧婉清伸手撫平他緊皺的眉頭:"別難過,能這樣告別,已是上蒼垂憐。"
蕭云璟無法回答,只能更緊地握住她的手。
下午,寧婉清讓青杏取來一個紫檀木匣,里面整齊擺放著這五日來她畫的符咒和配制的丹藥,足夠蕭云璟用上十年。每一張符都蘊含著她的心頭血,每一顆藥都凝聚著她的祝福。
"答應我,遇到危險時不要逞強。"她認真地看著蕭云璟,"這些符咒要用,別舍不得。"
蕭云璟鄭重接過木匣,如同接過她的生命。
第六日,第六道血痕。寧婉清大部分時間都在昏睡,偶爾醒來也是神志不清。蕭云璟寸步不離地守著,在她夢囈時輕聲回應,在她痛苦時握緊她的手。
黃昏時分,她突然清醒過來,精神出奇地好。蕭云璟知道這是回光返照,心如刀絞卻不敢表露。
"云璟,我想看星星。"她說。
蕭云璟將她抱到庭院中的躺椅上,用厚厚的毛毯裹住她。夜空繁星點點,如同無數(shù)雙眼睛注視著這對戀人。
"記得我們第一次一起看星星嗎?"寧婉清輕聲問,"你告訴我北斗七星的傳說。"
蕭云璟點頭,喉頭發(fā)緊:"你說那是七個相愛卻不能相守的戀人化成的。"
"現(xiàn)在我相信了。"寧婉清微笑,"愛到極致,真的可以超越生死。"
蕭云璟再也忍不住,淚如雨下。寧婉清抬手為他拭淚,手指冰涼。
"別哭,明天還有一天呢。"
這是謊言。他們都心知肚明,她可能撐不到第七道血痕畫下的時刻了。
夜深了,蕭云璟抱著寧婉清回房。她在他懷中輕得像片羽毛,仿佛隨時會隨風飄走。安置她睡下后,蕭云璟跪在床前,徹夜不眠地注視著她的睡顏,想要將每一個細節(jié)刻進靈魂。
窗外,一顆流星劃過夜空,轉瞬即逝。
九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深沉。蕭云璟抱著寧婉清坐在窗前,等待第一縷晨光。懷中的人兒呼吸微弱得像風中殘燭,卻仍固執(zhí)地睜著眼睛,不肯睡去。
"天...亮了嗎?"寧婉清氣若游絲地問。
"快了。"蕭云璟吻了吻她冰涼的額頭,"再等等。"
寧婉清動了動手指,指向窗邊的朱砂筆。蕭云璟明白她的意思,強忍淚水取來筆,卻見她連握筆的力氣都沒有了。
"幫我..."她哀求地看著他。
蕭云璟握住她瘦削的手,兩人一起在窗欞上畫下第七道血痕。寧婉清的手指突然一顫,劃出一道歪斜的尾巴,像是不甘心的嘆息。他們的血在木紋中交融,再也分不清彼此。
"七天了..."寧婉清露出滿足的微笑,仿佛完成了一項重要使命。
蕭云璟緊緊抱住她,生怕一松手她就會消失:"我們說好的...七天..."
晨光終于穿透云層,為寧婉清蒼白的臉龐鍍上淡淡金色。她望著窗外逐漸亮起的天色,眼神漸漸渙散。
"云璟..."
"我在這里。"蕭云璟將耳朵貼近她的唇邊。
"香囊...給你..."她艱難地從枕下取出那個繡工粗糙的香囊,"里面...有..."
"我知道,我看到了。"蕭云璟哽咽著接過,貼在心口,"我會一直帶著。"
寧婉清滿意地閉上眼睛,呼吸越來越輕。蕭云璟不停地和她說話,講他們初遇的場景,講她為他擋下的每一次危險,講他有多么后悔沒有早點發(fā)現(xiàn)她的愛...
"你還記得城南的梅林嗎?等你好一點,我們再去..."他的聲音破碎不成調。
寧婉清突然睜開眼,眸中閃過一絲清明:"云璟,黑袍人來了..."
"什么?"蕭云璟一愣。
就在這時,外面?zhèn)鱽硪魂囼}動,緊接著是韓肅的怒吼和兵刃相交的聲音。一個侍衛(wèi)跌跌撞撞沖進來:"世子!有刺客!黑袍人帶著數(shù)十死士攻入府中!"
蕭云璟下意識要起身拿劍,卻感到寧婉清拉住了他的衣袖。她不知哪來的力氣,竟半坐起來,眼中閃爍著奇異的光芒。
"扶我...出去..."她命令道。
"不行!你太虛弱了!"
寧婉清的眼神突然變得無比銳利:"蕭云璟!這是我最后能為你做的事!"
蕭云璟從未聽過她用這種語氣說話,一時震住。外面的打斗聲越來越近,不時傳來慘叫聲。他咬了咬牙,用大氅裹住寧婉清,將她抱到庭院中。
場面一片混亂。黑袍人站在院墻上,指揮著黑衣死士與侯府侍衛(wèi)廝殺。地上已經(jīng)倒下了不少人,鮮血染紅了青石板。
"終于出來了。"黑袍人陰森地笑了,"寧丫頭,你還有力氣反抗嗎?"
寧婉清從蕭云璟懷中站直身體,雖然搖搖欲墜,卻自有一股凜然之氣:"玄真,你為煉長生藥殘害無辜,今日我要替玄門清理門戶!"
黑袍人哈哈大笑:"就憑你這副殘軀?生死契已到盡頭,你連站都站不穩(wěn)了!"
寧婉清不答,轉向蕭云璟:"把我抱到院子中央。"
蕭云璟照做了。寧婉清盤坐在地,咬破十指,在周圍畫下一個復雜的血陣。每畫一筆,她的臉色就灰敗一分,但眼神卻越發(fā)清明。
"云璟,退后。"她頭也不回地說,"無論發(fā)生什么,不要進陣。"
蕭云璟剛要反對,韓肅一把拉住他:"世子,寧小姐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黑袍人似乎意識到什么,突然臉色大變:"不!你不能——"他飛身撲來,卻被一道無形屏障彈開。
寧婉清雙手結印,開始吟誦古老的咒語。隨著咒語聲,她周身泛起淡淡金光,越來越亮,直至刺目。
"魂歸天地,以吾之靈,護爾永生..."她最后看了蕭云璟一眼,眼中盛滿了無盡的愛意,"記住我..."
"婉清!不要!"蕭云璟終于明白她要做什么,瘋狂地沖向法陣,卻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推開。
金光爆發(fā),寧婉清的身體漸漸變得透明,化作無數(shù)光點升騰而起。那些光點如有生命般四散開來,一部分融入侯府墻壁,一部分飛向黑袍人和他的死士。
"??!"黑袍人慘叫一聲,被光點觸及的地方開始燃燒,"不!這是...玄門最高禁術..."
死士們也紛紛倒地,痛苦翻滾。而飛向侯府的光點則形成一道金色屏障,將一切攻擊隔絕在外。
蕭云璟跪在地上,眼睜睜看著寧婉清的身體一點點消散。最后一刻,她對他微笑,嘴唇輕啟,無聲地說了一句"我愛你",然后徹底化為萬千光點,隨風飄散。
"婉清——!"蕭云璟撕心裂肺的呼喊響徹云霄。
黑袍人已經(jīng)化為灰燼,死士們非死即逃。侯府轉危為安,卻付出了最慘痛的代價。金色的光點還在空中飄蕩,有些落在蕭云璟身上,帶來一絲溫暖的觸感,仿佛寧婉清最后的擁抱。
三日后,蕭云璟在城南梅林為寧婉清立了衣冠冢。墳塋朝向侯府,墓碑上刻著"愛妻寧婉清之墓"。雖然他們未曾正式成親,但在蕭云璟心中,她早就是他的妻子。
下葬那日,蕭云璟親手在墳旁栽下七棵梅樹,象征寧婉清最后的七日壽命。他將那個未繡完的香囊埋在最靠近墓碑的地方,里面除了寧婉清的一縷青絲和字條,又加上了自己的一束頭發(fā)。
"等我。"他撫摸著冰冷的墓碑,"等我了卻塵緣,就來陪你。"
回到侯府,蕭云璟像具行尸走肉,不吃不喝,只是呆坐在寧婉清生前住的房間里,看著窗欞上七道血痕發(fā)愣。直到青杏捧著一個紫檀木匣進來。
"小姐留給您的。"青杏紅著眼眶說,"她說...等一切結束后再給您。"
木匣里是一疊信箋,每封上都寫著日期。最早的一封寫著"第一年",最末一封則沒有標注年份。蕭云璟顫抖著手打開第一封信:
"云璟,當你讀到這封信時,我已離開一年了。希望你已經(jīng)不再整日以淚洗面..."
信中的寧婉清仿佛就在眼前,語氣輕快又溫柔。她囑咐他要按時吃飯,天冷加衣,遇到危險不要逞強...瑣碎的叮嚀讓蕭云璟淚如雨下。
他一封接一封地讀,直到最后一封沒有標注年份的信。拆開后,里面竟是一張白紙。
蕭云璟起初以為寧婉清來不及寫完,卻在翻轉時發(fā)現(xiàn)背面有一行小字:
"余下的日子,由你自己書寫。記得要幸福。"
蕭云璟將信紙貼在胸口,終于放聲痛哭。她連這都想到了——不要他被過去的承諾束縛,要他自己去創(chuàng)造未來。
從那天起,蕭云璟開始了一種新的生活。他每天清晨都會去梅林,在寧婉清墓前說說話,或是靜靜地坐一會兒?;貋砗?,他研習她留下的玄門典籍,畫符煉丹,漸漸小有所成。他用這些本事幫助百姓,除妖驅邪,成了人們口中的"玄門侯爺"。
歲月如流,蕭云璟的鬢角也染上了霜白。他終身未娶,將全部心力都用在守護寧婉清曾經(jīng)守護的一切上。每年寧婉清的忌日,他都會在梅林中獨坐到天明,對著星空訴說這一年的點點滴滴。
四十年后的一個冬日,老仆在梅林中發(fā)現(xiàn)蕭云璟安詳?shù)乜吭趯幫袂迥贡?,已?jīng)沒有了呼吸。他手中緊握著那個從未離身的香囊,臉上帶著平靜的微笑,仿佛只是睡著了。
按照他的遺愿,蕭云璟被安葬在寧婉清身旁。兩座墳墓合二為一,墓碑上刻著:"蕭云璟與愛妻寧婉清同眠于此。生不能同衾,死亦同穴。"
次年春天,七棵老梅樹中的兩棵突然枝葉交纏,開出了罕見的并蒂梅。有人說,那是兩人的魂魄終于相聚,再不分離。
而侯府中,偶爾還能看到淡淡的金光閃爍,守護著這座寧婉清用生命保護的宅院。下人們都說,那是寧夫人的魂魄仍在履行她的諾言——生生世世,護君周全。
番外·初見
那年春日的鎮(zhèn)北侯府花宴,寧婉清本不該去的。
"小姐,侯府的帖子都送來三回了,再不去,老爺該生氣了。"青杏捧著那封燙金請?zhí)?,小心翼翼地勸道?/p>
寧婉清坐在窗前,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一枚銅錢。十六歲的少女一襲素白衣裙,黑發(fā)只用一根木簪松松挽著,襯得膚色近乎透明。
"我去做什么?"她輕聲道,"聽那些貴女們背地里叫我'妖女'么?"
青杏眼眶一紅:"可小姐整日悶在府里..."
"罷了。"寧婉清嘆了口氣,接過請?zhí)?去備轎吧。"
她知道自己為何非去不可——父親近來與兵部走動頻繁,急需鎮(zhèn)北侯這樣的實權人物引薦。而她這個能"預見生死"的女兒,多少算個稀罕物。
侯府花團錦簇,貴女們?nèi)齼蓛删墼趫@中賞花談笑。寧婉清獨自站在一株海棠下,安靜得像一抹影子。
"瞧,寧家那個怪丫頭又來了。"一個穿著鵝黃襦裙的貴女用手帕掩著嘴,眼睛卻直勾勾地盯著寧婉清。
"聽說她能看見人的生死命數(shù),多不吉利啊。"旁邊的粉衣少女縮了縮脖子,"我娘說離她遠點,免得沾了晦氣。"
竊竊私語聲雖小,卻一字不落地傳入寧婉清耳中。她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在蒼白的臉上投下一片陰影。十六年來,這樣的場景她已經(jīng)歷過無數(shù)次,早該習慣了才是,可心口那細微的刺痛感卻依然鮮明。
"幾位小姐若是閑得發(fā)慌,不如去幫廚娘擇菜,也好過在這里搬弄是非。"
一道清朗的男聲突然插入,寧婉清抬頭,只見一個身著靛藍色錦袍的少年站在那群貴女面前,嘴角帶笑,眼神卻冷得很。
"蕭、蕭世子..."貴女們頓時漲紅了臉,慌忙行禮。
蕭云璟,鎮(zhèn)北侯嫡長子,年方十九卻已深得圣心,領了禁軍副統(tǒng)領的職。寧婉清曾在幾次宴會上遠遠見過他,卻從未有過交集。
貴女們訕訕散去后,蕭云璟轉身走向寧婉清,陽光透過海棠花間隙在他俊朗的面容上灑下斑駁光影。
"寧小姐,久聞大名。"他拱手一禮,舉手投足間盡是世家公子的風范。
寧婉清福了福身,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蕭世子。"
"我讀過寧小姐注解的《玄門要術》,見解獨到,尤其是關于星象與命理的部分。"蕭云璟眼中閃爍著真誠的興趣,"不知可否請教一二?"
寧婉清微微睜大了眼睛。那本書是她十四歲時隨手所寫,父親覺得有趣才刊印了幾冊送人,沒想到蕭云璟竟讀過,還記在心里。
"世子過譽了,不過是些粗淺見解。"她低頭,一縷發(fā)絲從鬢邊滑落。
"寧小姐太謙虛了。"蕭云璟笑道,"改日若有機會,希望能與小姐詳談。今日府上嘈雜,不如我送小姐回府?"
寧婉清正欲婉拒,突然臉色一變。她看見蕭云璟眉心閃過一道黑氣,那是血光之災的預兆。
"世子今日不宜走正門。"她脫口而出,隨即意識到失言,抿緊了嘴唇。
蕭云璟挑眉:"哦?為何?"
寧婉清猶豫片刻,終究還是開口:"我...我看到世子若從正門離開,會有危險。"
一般人聽到這種話,要么會嘲笑她裝神弄鬼,要么會避之不及。可蕭云璟只是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那依寧小姐之見,該從何處離開?"
"西北角門。"寧婉清指向侯府一角,"那里...氣運平和。"
蕭云璟笑了:"好,那就請寧小姐與我一同走西北角門。"
回寧府的路上,蕭云璟騎馬跟在寧婉清的轎子旁。轉過一條僻靜小巷時,寧婉清忽然感到一陣心悸,猛地掀開轎簾:"世子小心!"
幾乎同時,三道黑影從墻頭躍下,明晃晃的刀光直取蕭云璟咽喉!
蕭云璟反應極快,側身避過致命一擊,長劍已然出鞘。寧婉清縮在轎中,心跳如鼓,卻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觀察。她看見刺客頭頂纏繞著血色氣息——這是死士的標志,不成功便成仁。
"世子,他們服了斷魂散,半柱香內(nèi)必取你性命!"寧婉清喊道,"攻他們左肋三寸,那是藥力未達之處!"
蕭云璟聞言,劍鋒一轉,精準刺向一名刺客左肋。那人果然身形一滯,被蕭云璟一腳踢飛。有了寧婉清的指點,不到片刻,三名刺客盡數(shù)倒地,果然口吐黑血而亡——斷魂散發(fā)作了。
蕭云璟收劍入鞘,走到轎前微微喘息:"寧小姐如何知道他們的弱點?"
寧婉清輕聲道:"我看見藥力在他們體內(nèi)運行的軌跡,左肋處氣息不暢,應是練功時留下的舊傷。"
蕭云璟眼中閃過驚訝與欽佩:"今日多虧寧小姐,否則蕭某兇多吉少。"
"世子言重了。"寧婉清垂下眼睛,"若無他事,婉清先行告退。"
"等等。"蕭云璟從懷中取出一塊玉佩,"這是高僧開過光的,能辟邪保平安。今日與寧小姐相識是緣分,還請收下。"
玉佩溫潤如水,在陽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澤。寧婉清猶豫片刻,終是接過:"多謝世子。"
回府后,寧婉清獨自坐在閨房中,手中握著那枚玉佩。十六年來,這是第一次有人不因她的能力而懼怕疏遠她,反而真誠相待。
她輕輕掐指一算,蕭云璟的命格貴不可言,卻在二十五歲那年有一大劫,九死一生。寧婉清咬了咬唇,將玉佩貼在胸口,做了一個決定。
——終有一日,她會用盡畢生所學,護他周全。
哪怕他永遠不知道。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