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東省檢察院副檢察長肖鋼玉走進茶室時，鎏金茶壺里的水剛滾過三巡。高育良握著汝窯茶盞的手勢紋絲不動，茶湯在暖光下泛著琥珀色，倒映出對方緊繃的肩線 —— 那是二十年檢察生涯養(yǎng)成的職業(yè)警覺，此刻卻在呂州湖的粼粼波光中顯得格外脆弱。
“鋼玉來了?！?高育良指尖輕點茶臺，示意對方落座。宜興紫砂壺嘴正吐出裊裊白煙，將肖鋼玉脫外套的動作切割成斷斷續(xù)續(xù)的剪影。他注意到對方西裝內(nèi)袋鼓著方形物件，大概率是錄音筆，但毫不在意 —— 這盤棋走到現(xiàn)在，早已過了需要顧忌監(jiān)聽的階段。
肖鋼玉的手指在杯沿停留三秒，才敢觸碰那杯碧螺春。茶湯溫度精準，75 度，是他在反貪局時最愛喝的火候。這個細節(jié)讓他后頸微微發(fā)僵，意識到對面的人連自己的飲茶習(xí)慣都算無遺策。
“瑞士銀行的流水?！?高育良推過文件時，指甲在 “gangyuxiao” 的賬號上敲了兩下，“賬戶開設(shè)時間是 2012 年 3 月，正好是你升任副檢察長的次月。” 他忽然笑了，“趙瑞龍給你匯錢的時間，總在你批捕令下發(fā)的前一周，這個規(guī)律很有意思?！?/p>
肖鋼玉的后背猛地貼上椅墊，茶盞險些翻倒。那些藏在保險箱深處的復(fù)印件，此刻仿佛正透過桌面灼燒他的大腿。他盯著高育良鏡片后的瞳孔，試圖捕捉一絲試探的意味，卻只看見深潭般的平靜 —— 那是當(dāng)年在漢大課堂上，講解《刑法》第 385 條時特有的眼神。
“香港中銀大廈的監(jiān)控。” 第二張照片滑到面前，肖鋼玉看見自己正將牛皮紙袋塞進趙瑞龍的保姆車。拍攝角度刁鉆，顯然來自對面寫字樓的長焦鏡頭，連他手腕上的老鳳祥金表都拍得一清二楚 —— 那是母親臨終前塞給他的嫁妝。
“高書記……” 他的聲音第一次出現(xiàn)裂痕，“這些都是誤會……”
“誤會？” 高育良忽然提高聲調(diào)，茶船里的滾水發(fā)出咕嘟聲，“你以為趙立春退居二線，趙瑞龍的海外賬戶就沒人查了？還是我這個副書記你也不放在眼里了！”
肖鋼玉的喉結(jié)重重滾動，后背沁出的冷汗已浸透襯衫。他忽然想起三個月前，高育良在政法系統(tǒng)大會上痛斥 “燈下黑” 時的慷慨陳詞，此刻那些話語像鋒利的手術(shù)刀，正一寸寸剖開他精心構(gòu)建的保護層。
“我不想趕盡殺絕?！?高育良的語氣突然柔和，“你在反貪局時辦的‘2?17’走私案，卷宗里少了三頁銀行流水，我?guī)湍阊a全了。” 他推過一個信封，封口處蓋著省檢察院的保密章，“現(xiàn)在該你幫我了?！?/p>
肖鋼玉顫抖著拆開信封，里面是份擬好的《干部崗位調(diào)整建議》，二十七個名字全是省檢察院關(guān)鍵崗位的骨干，其中五個名字旁畫著紅圈 —— 正是近期被沙瑞金團隊暗中約談的對象。
高育良的手指劃過 “反貪局” 三個字，“但你我都清楚，漢東的水，從來不是靠幾紙調(diào)令就能攪渾的?！?他忽然湊近，身上的沉香氣息蓋過茶香，“你女兒在英國讀法律博士，每年的學(xué)費是 28 萬英鎊，對吧？”
肖鋼玉的手指驟然收緊，文件邊緣在掌心留下紅印。他想起上周接到的越洋電話，女兒興奮地說拿到了劍橋的面試通知，而趙瑞龍的匯款，恰好能補上那筆昂貴的申請費。
“我要你把這些人的檔案調(diào)閱權(quán)限鎖死?！?高育良靠回椅背，“尤其是陳海正在查的山水集團賬目，必須讓所有關(guān)鍵憑證‘意外’缺失?！?/p>
“如果我拒絕……” 肖鋼玉的聲音細如蚊吶。
“那我只好把這些材料交給田國富了。” 高育良指了指桌上的瑞士銀行流水，“你知道的，他可是現(xiàn)在一直想拿人開刀?！?他忽然露出微笑，“當(dāng)然，只要你配合，我可以保證你女兒和你可以平平安安的?！?/p>
茶室里陷入死寂，只有呂州湖的夜風(fēng)撞在雕花木窗上，發(fā)出細碎的嗚咽。肖鋼玉盯著茶盞里逐漸冷卻的茶湯，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在高育良辦公室背誦《檢察官職業(yè)道德規(guī)范》的場景，那時的自己，也曾像陳海一樣，眼里閃著純粹的光。
“我明白了，高書記。” 他終于開口，聲音里帶著認命的沙啞，“我會處理好?！?/p>
高育良滿意地點頭，從公文包底層抽出個黑色 U 盤：“這里面是趙瑞龍在澳門**的簽單記錄，必要時可以‘泄露’給田國富的人 —— 記住，要讓他們覺得是自己查到的?！?/p>
肖鋼玉接過 U 盤的瞬間，茶室頂燈突然熄滅，月光透過紗窗在高育良臉上投下明暗交界的陰影。那個瞬間，他仿佛看見兩個高育良在重疊：一個是課堂上儒雅的教授，一個是此刻掌控他生死的政客，而自己，不過是棋盤上枚隨時可以棄掉的卒子。
半小時后，肖鋼玉的車消失在環(huán)湖公路的夜色中。高育良站在窗前，看著對方車尾的紅燈逐漸變成小點，忽然聽見手機震動 —— 祁同偉的消息彈出：“老師，香港匯豐的保險箱已經(jīng)清空，代持協(xié)議復(fù)印件在您辦公室的密柜第三層?！?/p>
他回復(fù) “知道了”。高育良給自己斟了杯茶。茶湯已經(jīng)涼透，卻依然回甘 —— 這是他特意讓祁同偉尋來的陳年普洱，就像此刻的局勢，越陳越有滋味。窗外，呂州湖的浪花拍打著堤岸，他忽然想起前世在秦城監(jiān)獄的除夕夜，管教遞來的那杯冷茶，滋味竟與此刻驚人地相似。
“沙瑞金，” 他對著湖面輕聲自語，鏡片在月光下閃過冷光，“等你來了漢東，要查漢大幫的根，可曾想過，這棵樹的根須，早已深扎進漢東的每一寸土壤？”
手機再次震動，是國安局老同學(xué)發(fā)來的加密短信：“沙瑞金今早來了京城見了XX，談了一上午?！?/p>
高育良望向湖心亭的方向，那里亮著幾盞昏黃的燈，像極了前世祁同偉墜湖時的漁火。他忽然笑了，笑得很低，很低，只有呂州湖的浪花聽見 —— 這一次，他不會再給任何人機會，哪怕要親手點燃整個漢東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