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妍滿心疲憊，偷跑出去確實是自己的錯，如今又看著受傷的翠兒，只覺身心俱疲，連辯駁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能沉默以對。
程國棟見她不反駁，自以為占了上風，愈發(fā)理直氣壯：“看！被我說中了吧？你就跟你母親一樣下賤！”
這話如同一把利刃，直直刺進程妍心里。
她猛地一怔，剎那間，不知怎的一股無法遏制的怒火從心底熊熊燃起，燒至頭頂，理智瞬間被憤怒吞噬。
“你再說一遍！”
她咬著牙，一字一頓地說道，聲音中滿是壓抑到極致的憤怒。
程國棟見她這般桀驁不馴，頓時怒目圓睜，抬手就將藤鞭朝著她狠狠抽去，暴喝道：“真是反了你！”
彼時，程妍跪坐在冰冷的地上，懷中緊緊護著傷痕累累、氣息微弱的翠兒。
她根本來不及躲避這突然抽來鞭笞，只能下意識地將翠兒護在懷里，緊閉雙眼，等待著疼痛的降臨。
“咻！”一道寒光閃過，剛才還在空中肆意飛舞的藤條，瞬間被一把鋒利的利劍直直地插在了木質(zhì)地面上，木屑飛濺。
程國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呆若木雞，手中的藤鞭也掉落在地。
他緩緩抬起頭，只見府門處，一位身著華服、氣質(zhì)不凡的老人正靜靜地站在那里。
“中侍郎大人，手下留情?！崩先司従忛_口，聲音不高，卻仿佛帶著一種讓人無法抗拒的威嚴。
程國棟這才回過神來，臉上的驚愕瞬間轉(zhuǎn)為諂媚的笑容，連忙快步上前迎接，點頭哈腰道：“哎喲，這不是嚴公公嗎？您大駕光臨，寒舍簡直是蓬蓽生輝??！”
嚴公公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淺笑。
眼神不經(jīng)意間瞥了一眼懷抱著翠兒、狼狽地倒在地上的程妍。
隨后轉(zhuǎn)過頭，從身邊侍女手中接過一個精致的木盒，緩緩說道：“這是程家嫡小姐落下的帕子，是陛下讓老奴代為轉(zhuǎn)交的?！?/p>
“陛下”二字，從嚴公公口中說出，仿佛帶著無盡的深意。
程國棟的臉色瞬間變得極為難看，先是一愣，緊接著恍然大悟。
原來自家女兒私會的“情郎”竟然是當今陛下！
他的臉上露出尷尬又震驚的表情，忙不迭地對嚴公公深深鞠了一躬，說道：“勞煩嚴公了！”
又趕忙轉(zhuǎn)頭招呼侍仆，急切地說道：“快，快把小姐扶回房！”
嚴公公見事情已經(jīng)辦妥，便微微欠身，說道：“物已帶到，那老奴就不多加叨擾了?！闭f罷，便帶著眾侍女轉(zhuǎn)身離去
程國棟送走嚴公公后，看著程妍一瘸一拐地扶著翠兒，艱難地走在府廊上，背影顯得那般單薄、無助。
他的眉頭不禁緊緊皺起，心中暗自思忖：沒想到這逆女還有點本事。
房中，程妍輕扶著翠兒，讓她緩緩趴在榻上。
翠兒見狀，驚恐地想要起身，聲音里滿是惶恐：“不可啊，小姐！翠兒只是個奴婢，哪能上您的床榻。”
程妍的狀態(tài)比翠兒稍好一些，趕忙按住她的手臂，語氣中帶著不容置疑：“老實趴著，別跟我分什么主仆，在我這兒都一樣。況且你是因為我才受了這么大的罪，說到底是我的不是。”
翠兒的臉色慘白如紙，甚至泛著青紫，毫無血色。
程妍伸出纖白的手指，輕輕為她掀開被藤鞭抽爛的衣服。
一瞬間，一條條觸目驚心的傷痕映入眼簾，皮開肉綻之處，鮮血還在不斷地往外滲，在榻上暈染出斑駁的血印。
看到這一幕，程妍的眼眶突然泛起酸澀，淚水不受控制地在眼眶里打轉(zhuǎn)。
她滿心都是心疼與愧疚，可她平時并非如此容易落淚之人，這種情緒的洶涌，難道是......
程顏的情感？
想到這兒，程妍失了神，眼神竟有些空洞地望向遠處。
“你是誰？是我家小姐嗎？”翠兒的聲音打破了沉默。
程妍猛地回過神，卻又愣住了，一時不知如何回應(yīng)。
翠兒接著不緊不慢地說道：“我知道你不是我家小姐。我家小姐向來作息規(guī)律，從不睡懶覺；走路儀態(tài)端莊，不會在走廊奔跑；行事謹慎，更不會獨自偷跑出去；即便受了天大的委屈，也絕不敢頂撞家主；再者，她對進宮一事十分抗拒，怎會愿意?！?/p>
程妍聽著這些話，一時間竟不知如何作答，滿心都在想著該怎么解釋這一切，腦袋里卻像被清空了似的，一片空白。
畢竟，她不是程顏。
“我……我叫程妍?！背体_口，聲音微微發(fā)顫。
翠兒抿著嘴，一聲不吭。
程妍見此，輕輕地托起翠兒的手，在她的掌心一筆一劃地寫下自己的名字。
翠兒看明白了，連忙示意自己也要寫。
程妍。
程顏。
讀音相同，字卻不同。
剎那間，翠兒的眼淚奪眶而出，大顆大顆地砸在棉織被褥上：
“我家小姐，是程家嫡長女啊，卻從小就被家主嫌棄。聽我娘說，當年主母懷著小姐的時候，被那狐媚子外室誣陷偷人。
家主一聽，火冒三丈，差點沒把主母給打死，連肚子里的孩子都差點保不住。
主母害怕小姐不能平安生下來，只好偷偷跑到寺院，在那兒躲了八個月，小姐才安穩(wěn)降世。
主母本想回遠溪的娘家，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娘家人都覺得她回去丟人，死活不讓她進門。
主母一個弱女子，帶著剛出生的孩子，能去哪兒呢？沒法子，她又回到了程府，在門外磕頭認錯，說只要能收留小姐，讓她做什么都行。
那曹氏這才讓她進了門，還指著房梁上的白綾，逼她簽下認罪書，說愿意養(yǎng)著小姐。
小姐從小就懂事，到了及笄之年，為了討家主歡心，女紅、書畫樣樣精通，模樣更是在整個樊京都數(shù)一數(shù)二，可家主始終認定小姐是別人的野種，從來沒給過她好臉色…”
程妍輕輕摩挲著翠兒傷痕交錯的手，抬手抹了抹眼角溢出的淚，聲音帶著幾分哽咽：“翠兒，我?guī)湍闵纤幇??！?/p>
翠兒眼眶泛紅，情緒激動，反手緊緊握住程妍的手，話語里滿是悲戚與急切：“程小姐，我家小姐在馬車翻倒的時候就斷氣了！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你突然又醒了過來。是小姐沒了，翠兒真的好害怕，翠兒不想再失去親近的人了！程小姐，翠兒知道你是極好的人！你心善又仁厚，從今往后，您就是我的小姐，讓翠兒留在您身邊伺候，好不好？”
程妍聞言，身形微微一怔，臉上浮現(xiàn)出一抹淡淡的憂傷，她輕輕嘆了口氣，緩緩點頭：“好，往后你便在我身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