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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風(fēng)刮過,藝術(shù)館的雕塑砸向一名保安,保安難道想知道為什么雕塑挑著他砸嗎。

          徐否唯一的錯誤,就是對這座美麗而沉重的現(xiàn)代雕塑產(chǎn)生了一些人的情感,以至于被砸的時候,還傷心了那么幾天。

          “不要裝委屈啦,”對面還在游刃有余地審判她,“你不讓我和駱廈互動,難道沒有私心嗎?只是為了經(jīng)紀人的責(zé)任感?笑死個人。你不也是女的?你憑什么就能碰駱廈,我卻不能?”

          私心?徐否好似一個機器人一般對這種猜忌做出了漠然的反應(yīng)。

          她陳述道:“我解釋過。”

          “那算解釋!哈!”白小溫口吻戲謔,“駱廈告訴我了,你只是舔得太過,連自己都騙。喜歡到不讓他接觸除你以外的女性,不就是你嗎?”

          即使有無數(shù)心理鋪墊,被重擊致死的這一瞬,徐否在此時此刻,竟然只感到無所謂。

          “女士你還好嗎?”一旁的護士注意到她蒼白的臉色,關(guān)切道,“需要幫忙嗎?”

          “不,沒事,”徐否搖頭,她本不該這么說,但這是她唯一宣泄出口的機會——向一個永遠不會知道內(nèi)情也不會將此當(dāng)成負擔(dān)的陌生人,于是她輕描淡寫地說,“只是帶了五年的弟弟——”

          在護士永遠柔和、關(guān)切的注視中,她意識到這樣的吐露沒有任何意義,于是她笑了笑,壓低聲音對電話那頭說:“告訴駱廈,我不后悔我的決定?!?/p>

          對面笑了一聲,似乎她們之間有多默契、多相知,能讓她愉悅到笑出聲:“不后悔?你的嘴還是那么硬——”

          “滴?!毙旆駫炝穗娫挕?/p>

          比起唇齒之爭,她在醫(yī)院還有很多事要做。

          而至終,徐否再也沒有聽到駱廈的聲音,他一貫借刀殺人。

          八個小時后,通話記錄以快得異常的速度通過審核,在網(wǎng)絡(luò)上火速傳播開來,就像是一滴墨水落進缸里,很快每一個角落都是這則音頻的顏色。

          “你不是那個駱廈的經(jīng)紀人嘛。以后可不能這樣啦,早點去道歉吧?!?/p>

          頂著其他病人家屬好奇的眼神,徐否定定地聽了一會音頻。

          應(yīng)該說白小溫和駱廈還挺厚道嗎?從她拒絕道歉起錄下的音頻沒有被剪輯,對話信息清晰明確——徐否不想道歉的意思已經(jīng)完全傳達出來了。

          她看向勸她道歉的陌生人,奇異地笑了起來:“我以后還這樣。”

          對方罵了她一句“有病?!?/p>

          那天之前,徐否就接了很多電話。

          因為上升到了社會事件,外界的討伐、謾罵讓她在圈子里聲名狼藉。徐否理所當(dāng)然地失去了工作——影響公司名譽。

          “徐否嗎,來公司一趟?!?/p>

          為公司帶來重大的聲譽損失,根據(jù)簽下的合同,徐否賠付了一大筆錢——那幾乎是她所有積蓄。

          徐否失業(yè)了。

          存折里剩下五位數(shù)。定期取出,理財產(chǎn)品轉(zhuǎn)手,賠完錢,徐否將零錢錢包、網(wǎng)銀卡、儲蓄通APP的犄角旮旯搜索個遍,都存到一張卡上,那就是這個數(shù)額。

          徐否沒錢了。

          在確認數(shù)額的時候,手機上收到一條短信,雖然她沒點開,但提示界面上縮略地寫著“去死吧**——”

          點開短信功能,通知信息下一整列一整列未點開的短信,滑不到底,都讓她趕緊去死。陌生電話打了進來,當(dāng)然也是催著她去死。

          徐否被網(wǎng)暴了。

          粉絲們真積極。徐否看著超過99就不再顯示具體數(shù)字的短信、來電,心情沒有波瀾。

          事實上這一切都在徐否的意料之內(nèi),她知道自己作為頂流藝人身邊最核心的工作人員,離開必然要付出代價。

          他的報復(fù)手段、程度,她都一清二楚,除去駱廈真的會陷害她這一結(jié)論以外。

          徐否也不知道妹妹會確診白血病,也不知道駱廈連對幫過他走向表演學(xué)院的恩人都如此冷血。

          剛收到了醫(yī)院的繳費信息。

          一個月的每一天都是如此,賬戶上的數(shù)字總是在減少。這一個月來,數(shù)字總是在驚心動魄地縮短。

          支出。骨穿。支出??醋o。支出?;?。她對化療后日漸虛弱的妹妹說出“你有錢嗎”,才湊齊21天后的大化療以及后續(xù)護理費用。

          下一次,也許就要問妹妹“你能貸款嗎”。不,已經(jīng)在貸款了,醫(yī)療貸款,只是籌錢太慢了,醫(yī)保的報銷也如杯水車薪。妹妹所在的學(xué)校送來了善款,朋友、導(dǎo)師也伸出援手,但隨著時間逝去,錢逐漸見底。

          “療程大概兩到三年,衣食住行加上交通費之類的,如果是XX私立醫(yī)院,樓主準備個一百萬不過分。”

          護士委婉的暗示和網(wǎng)上直白的經(jīng)驗貼是同一意思,徐否看著這數(shù)字,想起駱廈曾經(jīng)眼睛也不眨地買下一輛摩托賽車——那要兩百萬——真是親近又如天方夜譚般的數(shù)字。

          在娛樂圈里,一百萬算什么呢。

          徐否看著最新的繳費單,抓著頭發(fā),松手時,頭發(fā)纏繞在指尖一同落了下來。她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那一縷黑色,撇了嘴唇。明明化療的是妹妹,她怎么也掉頭發(fā)?

          聽說M3是髓系白血病里好治的病,90%以上的患者經(jīng)過治療可以長期存活,網(wǎng)絡(luò)上花個十萬二十萬結(jié)束療程的例子也比比皆是,可她妹妹運氣不太好。

          “經(jīng)檢測,徐利女士沒有M3所對應(yīng)的預(yù)后良好的基因和染色體?!?/p>

          “骨穿檢驗顯示——”

          “抱歉徐否女士,您不符合本行任何貸款的條件。”

          “徐否,不是我不想借你錢……”

          “啊?你誰啊,徐否?你爸都死了,我們還算什么親戚,對吧?!?/p>

          “你這個事你先別急,對,不是不辦,你這個事其實有點辦法,但什么辦法要具體地去想,慢慢地去想,然后這事兒就解決了,對吧,啊,那就先這么說?!?/p>

          徐否翻閱著手機通訊錄。離開駱廈的代價在她計劃內(nèi),網(wǎng)絡(luò)暴力躲一個月就好,錢她有很多,賠了違約金還剩下一些,在家里宅一個月兩個月完全夠。以后的工作再說,她反正什么都做過。

          偏偏,妹妹得了白血病。

          徐否有些無用的后悔,比如自己不該那么快跟駱廈攤牌,起碼也該多撈些錢再走。

          大廳里人聲鼎沸。

          高高懸掛的電視機正在播放海豹救援隊的紀錄片,冰天雪地里,稀少的人群做著純粹出于個人意愿的工作,那里沒有公積金、編制、職稱,他們每天把大量的魚碾成醬,喂給受傷的、被遺棄的海豹寶寶。

          徐否捂住酸澀的眼睛,生理性的眼淚潤濕指縫。

          她沒能做著出于個人意愿的工作,也沒從工作里得到足以救治親人的金錢。

          整整一個月過去了。

          徐否就這樣孤獨地、一天一天地吊著妹妹的性命。

          像是玩塔防游戲,稍有不慎,全盤皆輸。

          而這游戲又不是立刻over,分明知道出了問題,卻還能持續(xù),每一天都被侵蝕,但她也只能看著,清晰地計算出了某一天存款耗完,妹妹的生命就會走向結(jié)束了。

          于是聲名惡劣的她每一天都奔波于不同的渠道,試圖擠壓資源,被迫著跟人交際,更清晰地感受不斷撞墻的痛感,卻不能期待早些結(jié)束,她不能期待這條路的盡頭。

          駱廈的消息就在這種走投無路的時刻發(fā)了過來。

          他好像一直在看著她,看她是怎么掙扎在他設(shè)置的困境之間。比起天使的勸誡,魔鬼的引誘總是更實際、言簡意賅,甚至不用點開查看完整訊息。

          【回來】

          信號不好。

          在電梯運行的嗡鳴中,她放下手機。

          身后廂壁上更換了動態(tài)廣告,顯示屏里,男人憂郁艷麗的眉眼正集中于鏡頭,她一回頭就和他對視上了。

          那眼中是一座龐大的廢墟,把她也埋在坑里。

          “哈?!?/p>

          徐否低聲地笑了出來。

          駱廈啊。

          她詛咒他的人性。

          卻也無法克制本能中對這副脆弱美麗皮囊的偏愛,那將超越朝夕相處的五年時光,在未來十年、二十年,徐否活著的每一刻,憎恨會隨著時間衰退,只有生理性的喜好貫穿始終。

          在選擇一位藝人培養(yǎng)時,基因替她做出了決定。

          這個決定長長久久,將對駱廈的喜愛變成令人忠心的詛咒。只要基因還在表達,她就無法停止對駱廈的憐愛。

          遲早,徐否因這樣的想法反胃,她會想要原諒駱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