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樓三層飛檐上懸著的鎏金鈴在夜風中紋絲不動。林夏跟著婢女穿過繪有《昆侖宴樂圖》的游廊,壁畫上的于闐樂師突然轉(zhuǎn)動赤色瞳仁,箜篌銀弦迸出火星,濺在她懷中的血玉琵琶上。
"娘子小心臺階。"婢女推開描金檀門,濃烈的乳香撲面而來。林夏看見十二盞錯金銀雁魚燈懸浮半空,照亮室內(nèi)堆積如山的西域奇珍:龜茲的琉璃盞泛著血光,于闐的玉雕葡萄藤上垂著人面果實,粟特金盤盛著的波斯蜜餞正在緩慢蠕動。
屏風后傳來沙啞笑聲:"林姑娘竟真尋到了這半面琵琶。"鎏金屏風豁然洞開,露出端坐胡床的杜掌柜——他頭戴卷云紋蹀躞冠,面上覆著昆侖奴面具,右手卻分明是玉雕的義肢。
林夏將血玉琵琶放在波斯絨毯上,看見琴軫處的蛇形紋路突然開始游走:"杜掌柜要的可是此物?"
"半真半假。"杜掌柜的玉手拂過琵琶,琴弦突然繃斷一根,濺出的血珠在半空凝成小篆,"天寶三載七月初七,安西都護府。"血字滲入地毯化作黑蝶,紛紛撞向墻角的更漏。銅壺滴漏霎時逆轉(zhuǎn),林夏看見自己倒影正褪去唐裝,腕間玉釧浮現(xiàn)永和九年的銘文。
杜掌柜突然掀開面具,露出與謝琰七分相似的面容。只是他左眼嵌著鴿血寶石,右頰爬滿玉化紋路:"守鏡人可知,噬時蠱最先現(xiàn)世并非中原?"他敲擊玉雕義肢,室內(nèi)的雁魚燈突然調(diào)轉(zhuǎn)方向,在地面投出巨大的西域輿圖。
輿圖上的于闐城突然滲出黑血,林夏懷中的血玉琵琶應(yīng)聲共鳴。她看見永和鏡緣店內(nèi)的青銅鏡在輿圖中浮現(xiàn),鏡面映出的卻是怛羅斯河畔的戰(zhàn)場——黑衣大食的彎刀斬碎唐軍鎧甲,飛濺的血肉在半空凝成玉髓。
"開元二十八年,安西副都護高仙芝得龜茲秘寶。"杜掌柜的義肢插入輿圖,于闐城的位置騰起黑霧,"那面能預知戰(zhàn)事的青銅鏡,實為噬時蠱的繭房。"黑霧中浮現(xiàn)出林夏熟悉的畫面:永和九年蘭亭坍塌時滲入地脈的黑氣,正沿著絲綢之路向西蔓延。
窗外忽然傳來駝鈴急響。林夏轉(zhuǎn)頭望去,九輪明月已變成腥紅,朱雀大街上的波斯商隊正在玉化。領(lǐng)頭駱駝的眼眶中鉆出蛇形玉髓,駝峰間綁著的木箱滲出靛藍煙霧。
"來了。"杜掌柜突然將她推向暗格,"帶樂譜去慈恩寺塔頂!"他撕開襕袍,胸口赫然嵌著半面青銅鏡,鏡中謝琰的身影正在與黑霧廝殺。
林夏撞進暗格的剎那,整座醉仙樓劇烈搖晃。她聽見龜茲琵琶的變調(diào)穿透樓板,血玉琵琶在她懷中發(fā)出悲鳴。暗道石壁上浮現(xiàn)熒光壁畫:開元年間的人市上,粟特商人正用玉髓交換胡奴的眼珠;天寶元年的驪山華清池,楊貴妃臂釧中游出金蠶蠱蟲。
暗道盡頭是座荒廢的祆祠。林夏踹開朽爛的木門,懷中的龜茲樂譜殘卷突然發(fā)燙。月光下,慈恩寺大雁塔的輪廓宛如一柄直刺紅月的利劍,塔尖纏繞著青銅鏡特有的金紋。
"娘子留步。"陰影中閃出三個紅袍粟特人,他們手中的彎刀刻著于闐秘文,刀柄鑲嵌的人眼寶石正滲出玉髓,"交出安西輿圖,薩保可賜你全尸。"
林夏反手拔出髻間玉簪,永和九年的金絲從玉釧中迸射而出。紅袍人發(fā)出非人尖嘯,他們的紅袍下鉆出蛇形玉髓,卻在觸及金絲時瞬間碳化。為首的粟特人突然扯開衣襟,胸腔中躍出的竟是一尊巴掌大的青銅酒爵——正是永和鏡緣店里那尊天寶三載的夜光杯!
酒爵騰空而起,慈恩寺塔尖的金紋突然黯淡。林夏感覺腕間玉釧開始崩裂,龜茲樂譜殘卷自動展開,露出用鮮血繪制的《霓裳羽衣曲》第十疊。她咬破指尖按在譜上,血珠滲入紙頁的瞬間,整座長安城響起了羯鼓聲。
紅袍人突然抱頭慘叫,他們的七竅中鉆出玉髓凝成的樂工,手持箜篌、琵琶、篳篥,奏響的竟是蘭亭雅集時的流觴曲。林夏趁機沖向慈恩寺,懷中的血玉琵琶自動續(xù)弦,琴軫處的蛇紋游入她腕間血脈。
塔頂?shù)你~鈴無風自動。林夏攀上最后一級臺階時,看見九輪紅月已連成噬時蠱的巨口,長安城正在玉化中坍縮。她展開樂譜殘卷,血字突然浮空重組,竟是王羲之《蘭亭集序》缺失的"后之視今"四字!
"原來如此......"林夏將血玉琵琶按在塔頂日晷上,金絲從晷面裂隙中涌出,纏繞成永和九年的青銅鏡紋。當?shù)诰泡喖t月咬住塔尖時,她撥響了霓裳羽衣曲的終章。
龜茲樂聲與蘭亭墨香在時空中相撞。林夏看見三百年前的謝琰自鏡中走出,他心口的斷劍正與杜掌柜胸前的銅鏡共鳴。長安城的玉化戛然而止,九輪紅月接連爆裂,降下混著青銅碎片的血雨。
"接??!"謝琰將半塊玉玨拋來。林夏凌空抓住的瞬間,慈恩寺塔轟然崩塌。她在墜落中看見杜掌柜的玉雕義肢插入地脈,龜茲樂譜在血雨中重組成完整的《噬時蠱書》,而朱雀大街的盡頭,永和鏡緣的牌匾正在黑霧中若隱若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