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春,北平城。
料峭的春風掠過古老的城墻,席卷著細碎的塵土,穿過斑駁的宮墻,掠過寂靜的胡同。這座曾經(jīng)的帝國心臟,如今已淪為異族鐵蹄下的傷城。日軍占領(lǐng)的第三個年頭,這座城市表面上平靜如常,實際上暗流洶涌。
趙時哲站在北平歷史博物館門前的石階上,微微瞇起眼睛,注視著遠處飄揚的旭日旗。作為北平警察廳特別調(diào)查科的探長,他的身份尷尬而復雜。在這個國家淪陷的年代,能保留在崗位上的中國警察,要么被視為漢奸,要么被當作暗中抵抗的愛國者。而趙時哲,卻是個令人捉摸不透的謎。
"趙探長,您來得正好啊。"博物館的助理館長劉雨生疾步走來,他五十出頭的年紀,頭發(fā)已經(jīng)花白,帶著一副圓形金絲眼鏡,身著一襲中山裝,顯得既儒雅又焦慮。"出大事了,真是出大事了!"
趙時哲微微點頭,三十七歲的他身形頎長,一身灰色西裝剪裁得體,在這個時代顯得有些超前。他的眼睛銳利如鷹,臉上線條分明,一道若隱若現(xiàn)的傷疤從左耳延伸到下頜,為這張原本英俊的面容增添了幾分神秘與威嚴。
"劉館長,請冷靜,慢慢說,什么事這么緊急?"趙時哲的聲音低沉而平靜,這種平靜在當下的局勢中顯得尤為珍貴。
劉雨生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道:"趙探長,您還是跟我進來吧,這事不便在外人耳目之下談?wù)摗?
兩人穿過厚重的木門,步入博物館大廳。春日的陽光透過高窗斜斜地灑在陳列的文物上,為古老的器物鍍上一層金色的光芒。平日里,這里本應(yīng)該有稀稀落落的參觀者,但今天,整個博物館卻靜得出奇,只有幾個身著制服的警衛(wèi)和博物館工作人員在角落低聲交談。
"昨晚,我們的鎮(zhèn)館之寶——唐代三彩雙龍耳瓶被盜了!"劉雨生聲音顫抖,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
趙時哲眉頭一皺:"三彩雙龍耳瓶?是那件傳說中唐玄宗時期的國寶?"
"正是!那可是我國陶瓷史上的無價之寶啊!"劉雨生急促地說道,"這件三彩雙龍耳瓶出土于西安,據(jù)傳是唐玄宗時期宮廷御用,歷經(jīng)千年卻保存完好,釉色鮮艷如初,兩側(cè)的雙龍栩栩如生,就連龍鱗都清晰可見。這樣的珍品在全世界也找不出第二件??!"
趙時哲點了點頭,示意劉雨生帶路:"帶我去看看現(xiàn)場。"
兩人穿過長長的走廊,拐過幾道門,來到了博物館的"國寶館"。這是一間被嚴密保護的展廳,四周墻壁厚實,窗戶都被特制的鋼柵封住,平時還有兩名警衛(wèi)日夜輪班守護。
走進展廳,趙時哲立刻注意到正中央的展臺已經(jīng)空了,玻璃罩被完整地移開,放在一旁。展臺四周拉起了警戒線,幾名警察正在現(xiàn)場勘查。
"這就是三彩雙龍耳瓶原本展示的位置。"劉雨生指著空蕩蕩的展臺,聲音中充滿了痛惜。
趙時哲慢慢走近展臺,彎下腰仔細觀察。展臺上沒有任何掙扎或強行破壞的痕跡,玻璃罩完好無損,就連周圍的地面也一塵不染。
"昨晚是誰值班?"趙時哲問道,目光依然停留在展臺上。
"是王老張和小李,兩個都是跟了博物館十多年的老人了,忠厚可靠。"劉雨生嘆了口氣,"但他們昨晚值班時都喝了茶后不久就感到頭暈目眩,醒來時已是今早,而國寶已經(jīng)不翼而飛。"
"下了藥?"趙時哲挑眉。
"應(yīng)該是的。醫(yī)生檢查說他們是被一種溫和的安眠藥物迷暈的,沒有生命危險。"
趙時哲站直身體,環(huán)視四周:"監(jiān)控系統(tǒng)呢?"
劉雨生苦笑一聲:"趙探長,您高看我們了。我們這小小的博物館哪有那么先進的設(shè)備?只有幾個老舊的報警器,還是十年前裝的。"
趙時哲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開始在展廳內(nèi)緩慢踱步,眼睛敏銳地捕捉著每一處細節(jié)。展廳的地板是深色的木質(zhì)地板,光滑而堅硬,不易留下腳印。窗戶雖然有鋼柵防護,但其中一扇窗戶的鎖扣似乎被巧妙地打開過。
"有人通過這扇窗戶進來的。"趙時哲指著那扇窗戶說。
"這不可能啊!"劉雨生驚訝地走上前,"這些窗戶的鋼柵都是固定死的,鑰匙只有我和館長有。"
趙時哲從口袋里取出一個小放大鏡,仔細觀察窗戶鎖扣:"這個鎖扣被人用特殊工具打開過,手法相當專業(yè)。而且,"他指著窗框上一道幾乎不可見的刮痕,"這里有新鮮的刮痕,應(yīng)該是作案工具留下的。"
就在這時,展廳的門被推開,一個身著筆挺軍裝的日本軍官走了進來。他約莫四十歲上下,面容嚴肅,眼睛狹長而銳利,胸前佩戴著象征軍銜的徽章,步伐沉穩(wěn)而有力。
"這位是奉天國立中央博物館的三宅館長,"劉雨生急忙介紹道,聲音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三宅悅宗先生。"
趙時哲微微頷首,沒有行禮。在這個時代,這種小小的反抗已經(jīng)是某種勇氣的表現(xiàn)。
三宅悅宗用流利的中文說道:"久聞趙探長大名,今日得見,果然不凡。聽說貴館的國寶被盜,作為同行,我深感遺憾,特來慰問并提供可能的協(xié)助。"
趙時哲平靜地看著三宅悅宗,這位日本博物館館長的中文如此純正,甚至帶著幾分北平口音,顯然在中國生活了相當長的時間。
"三宅館長客氣了。不知道您是如何這么快就得知此事的?我們博物館的失竊消息似乎還未對外公布。"趙時哲的語氣平淡,卻暗含試探。
三宅悅宗嘴角微微上揚:"趙探長果然敏銳。實不相瞞,我昨日恰好在北平拜訪舊友,今晨途經(jīng)此地,看到博物館門前有警車,便向警衛(wèi)詢問,得知了這一不幸消息。作為對中國文物有深厚研究的學者,我對三彩雙龍耳瓶可謂心馳神往,得知其被盜,自然憂心,便冒昧前來一探究竟。"
趙時哲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沒有立即回應(yīng)。他注意到三宅悅宗的目光在空蕩蕩的展臺上停留了片刻,眼中閃過一絲難以捉摸的情緒。
"三宅館長對我國唐代三彩很有研究?"趙時哲問道。
"是的,我在東京帝國大學時,博士論文就是研究唐代三彩工藝。"三宅悅宗的語氣中帶著一絲自豪,"尤其是這件雙龍耳瓶,堪稱三彩藝術(shù)的巔峰之作。若能親眼一見,實乃平生幸事??上?,如今..."
他的話音未落,門外突然傳來一陣嘈雜聲,緊接著一個身著考究長衫的中年男子大步走了進來。他面容嚴肅,眉宇間透著幾分威嚴,身后跟著兩名西裝革履的年輕人。
"王部長!"劉雨生驚訝地喊道,趕緊迎了上去。
來人正是北平特別市政府文物保護部的王鴻遠部長,在這個風云變幻的年代,他以其堅定的文物保護立場而聞名。
"劉館長,我聽說了三彩雙龍耳瓶被盜的消息,立刻趕來了。"王鴻遠的聲音低沉而有力,眼神越過劉雨生,落在了三宅悅宗身上,頓時冷了幾分,"三宅館長也在這里,真是巧啊。"
三宅悅宗微微欠身:"王部長,好久不見。"
王鴻遠沒有理會三宅悅宗的問候,轉(zhuǎn)向趙時哲:"趙探長,這起盜竊案非同小可。那件三彩雙龍耳瓶不僅是我國文物中的瑰寶,更是民族精神的象征。此案必須徹查到底,絕不能有任何閃失。"
趙時哲點點頭:"王部長放心,我會親自調(diào)查此案,一定將真相水落石出。"
就在這時,一名警員匆匆走進展廳,在趙時哲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趙時哲的表情瞬間變得凝重起來。
"怎么了,趙探長?"劉雨生察覺到氣氛的變化,緊張地問道。
趙時哲環(huán)視一周,目光從劉雨生、王鴻遠到三宅悅宗,最后開口道:"剛剛接到報告,在博物館后院的一口廢棄井中,發(fā)現(xiàn)了一具尸體。"
展廳內(nèi)頓時一片寂靜,連空氣似乎都凝固了。
"尸體?是誰?"劉雨生臉色慘白。
"據(jù)初步辨認,是博物館的夜間保安隊長,張守誠。"趙時哲的聲音平靜而冷峻,"而在他的衣服內(nèi)袋中,發(fā)現(xiàn)了一張寫有日文的紙條。"
三宅悅宗的眼睛微微一瞇,但很快恢復了平靜。王鴻遠則深吸一口氣,眼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芒。
趙時哲沒有繼續(xù)說下去,但房間里的每個人都明白,這起看似簡單的文物盜竊案,背后可能隱藏著更加復雜的真相。而那張神秘的日文紙條,或許正是解開這個謎團的第一把鑰匙。
博物館外,春風依舊料峭,吹動著門前的旗幟。帝國的陰影籠罩下,一場關(guān)乎國寶、生命與民族尊嚴的調(diào)查,就此展開。
而趙時哲知道,在這座傷痕累累的古城里,真相往往比虛構(gòu)更加離奇,而背叛與忠誠的界限,有時比那道若隱若現(xiàn)的傷疤還要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