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昭的靴底碾碎枯骨時，林間響起了鈴鐸聲。
那聲音像數(shù)百只青銅蟬在振翅，他循聲撥開垂落的藤蔓，發(fā)現(xiàn)整片槐樹林的枝椏都掛著鈴形青銅器。
這些鈴鐸表面鑄著雷紋，鈴舌卻是半截人類指骨，風過時灑下帶著鐵銹味的露水，將他肩頭尚未愈合的傷口灼出青煙。
"是殷商早期的巫鈴陣。"商昭用考古鏟挑起一只銅鈴，鈴身內(nèi)側(cè)的銘文讓他瞳孔驟縮，那竟是武丁時期的貞人署名，但筆觸間多了一道本不該存在的斜劃，如同刻意篡改歷史的刀痕。
露水突然變得粘稠。商昭后退半步，發(fā)現(xiàn)剛才踩碎的骨頭正緩慢重組，森白指節(jié)攀上他的腳踝，骨縫里鉆出暗紅色菌絲。
他揮鏟斬斷菌絲的瞬間，整片槐樹林的根系突然暴起，腐爛的樹皮間浮現(xiàn)出無數(shù)張人臉，那些面容竟與他在現(xiàn)代殷墟修復(fù)過的殉葬者陶俑一模一樣。
"回響·玄鳥瞳！"
金色光粒從商昭眼底涌出，槐樹林在透視下顯露出真實形態(tài)：每棵樹的木質(zhì)部都包裹著一具跪姿尸骸，尸體的胸腔與樹根融為一體，而那些"人臉"實為尸骸頭骨在樹皮上的投影。
最令他窒息的，是樹林中央那株十人合抱的巨槐，它的根系纏繞著半截司母戊鼎，鼎耳處釘著七具戴黃金覆面的童尸。
鈴鐸聲驟然尖銳。商昭的太陽穴突突跳動，他看見童尸的覆面在震動中開裂，露出內(nèi)部鑲嵌的甲骨碎片。
那些碎片上的卜辭正在重組，拼湊出的文字讓他渾身發(fā)冷："癸未卜，貞：旬亡禍？王占曰：有祟！其有來夢，六日...庚寅，月有食..."
這是公元前1217年實際發(fā)生過的月食記錄，但此刻碎片上的日期被刻意篡改為"甲子"，而甲子年正是商昭在現(xiàn)代墜入歸墟的時間節(jié)點。
青銅鈴的震動頻率突然與他的心跳同步，商昭踉蹌扶住樹干，掌心觸及的尸骸頭骨突然開口：
"武庚殿下，您不該來。"
尸骸的眼窩竄出幽藍磷火，商昭的視網(wǎng)膜上浮現(xiàn)出陌生記憶，三千年前的月食之夜，少年武庚躲在宗廟梁柱后，目睹數(shù)十名貞人將活人塞進青銅甗蒸煮。
蒸汽掀開甗蓋的瞬間，他看見鼎內(nèi)浮出一枚刻著"子昭"二字的甲骨，而主持祭祀的大巫正長著與人羊相同的儺面。
"回響不是這么用的。"
清冷女聲刺破幻象。商昭猛然回頭，看見蘇熒赤足立于腐葉之上，她手中骨笛吹出的音律竟讓尸骸菌絲盡數(shù)枯萎。
這女人穿著殷商貴族特有的絹衣紈裳，但衣擺處繡的不是玄鳥，而是九尾狐噬月的圖騰。
"你能操控這些菌絲？"商昭警惕地后退，玄鳥瞳捕捉到蘇熒周身纏繞的粉色霧氣，那霧氣正緩緩滲入地底，所到之處尸骸紛紛退避。
"不是操控，是共鳴。"蘇熒的骨笛指向司母戊鼎，"這些童尸的怨氣被煉制成了菌蠱，你的血恰好是它們的催化劑。"
她突然貼近商昭，指尖拂過他肩頭被露水灼傷的部位，"看來四象神獸沒告訴你，玄鳥血脈在歸墟是劇毒。"
槐樹林突然劇烈震顫。商昭推開蘇熒的瞬間，司母戊鼎上的童尸全部睜眼，黃金覆面下傳出尖銳的童謠："月將噬，鼎欲傾，太歲臨位天下驚..."
每唱一句，鼎內(nèi)就涌出大量青銅甲蟲，蟲群凝聚成白虎形態(tài)撲向二人。
"進樹洞！"蘇熒拽著商昭躍入腐朽的樹心。商昭在墜落途中摸到洞壁刻滿甲骨文，其中"昭"字出現(xiàn)的頻率高得異常。當他們在樹根交織的地下空洞落地時，眼前景象讓商昭的考古本能瞬間沸騰，這分明是縮小版的殷墟王陵區(qū)，但本該屬于商王的墓穴里，整齊排列著三百具現(xiàn)代裝束的干尸。
"第999批祭品。"蘇熒點燃人皮燈籠，火光映出干尸頸后的"牲"字烙印，"每次輪回湮滅，四象神獸就會把失敗者制成尸槐林。"
商昭的鏟尖挑起一具干尸的工牌，泛黃的卡片上印著"2023年殷墟考古隊"字樣。
當他擦拭照片上的積灰，呼吸幾乎停滯，這分明是三天前還在和他吃火鍋的技工老陳！
"看夠了嗎？"蘇熒的骨笛抵住商昭咽喉，"青龍給你十日時限，但祂沒說過歸墟的時間是倒流的。"
她突然扯開衣領(lǐng)，鎖骨處的皮膚浮現(xiàn)出甲骨文計數(shù)符，"這是我經(jīng)歷的第七個十日，每次輪回開始，尸槐林就會多出三百具尸體。"
墓室突然響起編鐘聲。干尸們整齊劃一地轉(zhuǎn)頭，三百雙空洞的眼窩鎖定商昭。蘇熒迅速吹響骨笛，粉色霧氣化作九尾狐撕碎撲來的尸群，但更多干尸從墓道涌出。
商昭掄起考古鏟劈開一具干尸的頭顱，發(fā)現(xiàn)其顱腔內(nèi)塞著刻有"昭"字的玉璋。
"上樹！"
商昭循聲望去，看見蘇熒已攀上墓室中央的青銅神樹。
那樹高九層，枝干上懸掛的卻不是太陽鳥，而是數(shù)百顆晶瑩的人頭狀琥珀。
當他抓住最底層的樹枝時，突然察覺樹皮紋理異常熟悉，這竟是用武丁時期卜甲碎片熔鑄而成的。
干尸在樹下堆成小山。蘇熒割破手腕，將血滴在琥珀上："你的玄鳥瞳能看穿歸墟本質(zhì)，試試解讀這些囚魂的記憶。"
商昭將靈力注入雙眼，琥珀內(nèi)的景象讓他汗毛倒豎。
每顆人頭都保存著某個輪回中的重要片段：他看見自己在前九世分別被白虎掏心、被朱雀焚身、被玄武溺斃，而每一世的最后，青龍都會從血海中撈出他的魂魄重新投入輪回。
"為什么選中我？"商昭的指尖深深掐入青銅樹枝。
"因為你是牧野之戰(zhàn)唯一的變量。"蘇熒突然掀開衣袖，她的小臂上布滿用骨針刻寫的卜辭，"看這段，『甲子日，武庚持軒轅劍破四象陣，天崩地坼，歸墟現(xiàn)』。
這是最初輪回的記載，但你的轉(zhuǎn)世始終拒絕覺醒武庚記憶..."
尸槐林的根系突然刺穿墓室穹頂。商昭在震蕩中墜落，玄鳥瞳瞥見根系深處嵌著半張青銅面具，那面具的形制與三星堆出土的縱目面具完全一致，但額心多出玄鳥圖騰。
當他的血濺上面具時，歸墟的天穹突然撕裂，一道流星拖著蒼青色尾焰劃破血月。
"終于來了..."蘇熒望著流星輕笑，九尾狐虛影在她身后舒展，"青龍的使者，比預(yù)定時間早了三個時辰呢。"
商昭正要追問，整個地下空洞突然開始坍縮。
無數(shù)尸骸與甲骨文碎片在漩渦中重組，化作一條通往云端的青銅棧道。
而在棧道盡頭的濃霧里，十二盞人形燈正緩緩亮起，燈光勾勒出地鼠生肖的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