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璇的大學生活像被設(shè)定好程序的機械鐘表，精準而沉悶地走到了大三，情緒卻變得愈發(fā)古怪難控。
一天舍友邀請林璇一起去看電影，林璇卻一改平時親和的態(tài)度堅決不愿意去，舍友不明白今天是自己生日，請大家看電影吃飯為什么不樂意，但也擔心的問道：“是不是身體不舒服？我們陪你去看醫(yī)生？”
林璇聽到刺耳的字眼，壓低語氣說：“不用，我沒事，你們自己去就好，我說了不去就不去?！?/p>
舍友被林璇的語氣嚇到，平日溫和言辭的林璇突然變樣，眼睛忍不住的泛紅，忍著哭腔說：“好的，那你在宿舍好好休息。”
旁邊別的舍友看不順眼林璇的異常，情緒激動說：“林璇，你突然兇她干嘛!今天她生日，以前大家都一起過，今天是發(fā)生什么不好的事情把氣撒她身上干嘛!”
當其他室友開始七嘴八舌指責時，她恍惚看見她們張合的嘴唇變成黑黢黢的洞口，如同噩夢深處吞噬光線的漩渦。林璇不想和大家爭辯，覺得心很累，走出宿舍門離開。
晚上，林璇回到宿舍，看到兩個舍友都很高興的在宿舍，一個舍友跑上來就給林璇一個彩炮，說：“等等她出來，一起拉?！?/p>
林璇全程照做，像往年一樣和大家整花活陪壽星過生日。
睡覺前，舍友突然提議：“我們今天晚上在地板鋪褥子睡覺吧！畢竟下學期大四大家實習都不回來了！”
壽星自然是被安排在中間，林璇在邊上，想到傍晚的事情，虛空的呢喃：“對不起，我那時候情緒不好，毀了你們的好心情?！?/p>
“沒關(guān)系的林璇，你很好了，我們505宿舍不分開!!!只是……”
“只是什么？”林璇不理解。
對方轉(zhuǎn)身面對林璇，借著外面的月光照進宿舍，林璇看見對方眼睛充滿擔憂的說：“林璇，你還好嗎？”
林璇看不懂，聽不懂，問：“為什么這么說？”
“沒事，看你這么問就沒事了，不用多想。”女生默默的不再追問，傍晚從斜坡上看到林璇落寞的站在學校池塘旁邊在想什么……
那天四個女生并排著躺在地板上。夜半林璇夢見自己和大家畢業(yè)后一起合租公寓，像大學一樣又住在一起，輪流著做飯做衛(wèi)生，下班回來吐槽工作的不順心，理想狀態(tài)的樣子讓林璇幸福的想哭，她想離開這座城市，學生時期離不開，工作離開。
大三的暑假，林璇選擇宅家找實習。
蔣麗回來了，英專生的她一放寒暑假便滿世界的飛去看，曾經(jīng)她也熱情的邀請林璇一起，但是林璇均以消費高昂全部婉拒。
從那次不愉快的談話后，這么一算，兩人竟有兩年多沒見過面。
“早和大二那個分手了，怕你笑話一直沒說?！笔Y麗攪動著奶茶里的珍珠，語氣輕快得像在聊別人八卦。林璇卻突然紅了眼眶，眼淚啪嗒掉進咖啡杯，激得奶泡微微震顫。
蔣麗早已經(jīng)不在意了，想換個話題讓林璇輕松點，詢問著：“你最近有做什么有趣的夢嗎？好久沒聽你說你做夢的事了?！?/p>
林璇咬了咬吸管，搖搖頭說：“已經(jīng)很長時間沒做過夢了?！边@話半真半假，不是沒做夢，而是那些支離破碎的夢境醒來就消散
蔣麗難以相信，也沒有再繼續(xù)追問。
投出去的簡歷大多石沉大海，偶爾有回復(fù)的也寫著“無薪實習”。
林璇癱坐在電腦前開始放棄，自暴自棄，自我嘲笑著反正成績一般，也沒有什么獎項，簡歷如白紙，連實習都找不到的自己，回顧過往二十多年的人生著實過得無聊透了。
就在產(chǎn)生破罐子破摔的心態(tài)時，電腦的右下角郵箱彈出新消息，收到一封回信。
林璇點擊查看，發(fā)件人署名“希愿事務(wù)所”，她的印象里并沒有投過這樣的公司，而且事務(wù)所應(yīng)該會完整說某某會計事務(wù)所、某某律師事務(wù)所或者某某設(shè)計事務(wù)所等有行業(yè)特征性的名字。
林璇粗略的瀏覽了回信的內(nèi)容，薪酬待遇好得異常，工作內(nèi)容也是基礎(chǔ)性的，更符合自己的現(xiàn)實能力，信件末尾還附上面試時間和面試地點的地圖。
抱著試一試的心態(tài)，林璇答復(fù)了。
跟著導航七拐八繞找到地方時，林璇后背已經(jīng)汗?jié)瘛?/p>
站在摩天高樓下，林璇疑惑家這邊什么時候蓋了這么一片創(chuàng)業(yè)園？
進入寫字樓，按樓層上樓，結(jié)果這一層只有面試的這家公司，確切的說是整層樓都是“希愿事務(wù)所”。
整層樓都是玻璃幕墻圍成的環(huán)形空間，大白天的卻拉上厚實不透光的窗簾，白熾燈管布滿天花板，冷氣開得極大，忍不住的顫抖。
林璇到前臺溝通一番后，等待面試官的面試。
林璇緊張的在面試前一天看一堆面試技巧的科普。
不過現(xiàn)實卻是，在一間小會議室里坐著三位面目嚴肅的面試官，起初只是走過場般問了些基礎(chǔ)信息后，接著問了句不在經(jīng)驗貼里的問題：“你會做夢嗎？”
林璇一下愣住了，內(nèi)心各種猜測這句話的含義？糟糕，這家公司具體是做什么的忘記查了，其實自己聽錯了，現(xiàn)在該不會問的其實是自己對公司的理念？
對方見林璇面露難堪的表情，淺笑聲重復(fù)問：“你經(jīng)常做夢嗎？”
林璇也不想一直這么僵持著，實誠的說道：“是的，我經(jīng)常做夢，不過最近很少做夢。”
另外一位面試官同樣語氣溫和的解釋：“沒有關(guān)系，我們希望你第一個月把做夢的內(nèi)容都記錄在這本筆記本里，當然因為這是另外的工作，所以我們會根據(jù)你登記的天數(shù)另行結(jié)算津貼?！彪S即遞給林璇一個藍色封皮的筆記本。
要她把夢記錄在本子里？林璇充滿困惑這是什么新型詐騙嗎？不安的問：“請問我的夢？”
“你放心，這并沒有觸碰個人的隱私，只是為了公司未來的發(fā)展，需要想象力豐富的人才?！?/p>
林璇把這件事告訴了蔣麗，蔣麗也感到很奇怪，說著"絕對是新型詐騙！"并且把筆記本翻來覆去檢查，連紙縫都對著燈光照，不過是一本文具店都會賣的普通本子罷了。
蔣麗又繼續(xù)猜測著：“你們公司該不會是招寫手的吧？比如說把你的夢當做故事發(fā)表出去，現(xiàn)在公眾號或者自媒體最缺的就是吸引人的故事了?！?/p>
“是嗎？其實我今天去上班，辦公區(qū)的人都不知道做什么。”林璇有些無奈地說。
“??？你不明不白的把自己騙進去了，到時候不怕吃虧？”蔣麗有些擔心。
林璇解釋道：“我們簽了合同，我也上網(wǎng)查過這個公司，好像什么業(yè)務(wù)都做?！?/p>
蔣麗思考一番也沒個定論，只好說：“你多放個心眼，一不對勁馬上就跑，或者打電話報警?！?/p>
“嗯嗯?！绷骤c點頭，心里卻依然有些忐忑。
第二天去上班，辦公區(qū)的冷氣開得極猛，甚至比昨天在外廳再降五度。林璇分到一個兩男兩女的小部門，加上林璇只有五個人，負責人是陳澤宇，另外三個人分別是：王欣怡、林浩、楊歆。
每個小部門都有單獨的辦公區(qū)，相互之間都是滑動的磨砂玻璃門隔開，進出入均需要人臉識別。
她的新座位緊挨著玻璃門口，電腦屏保還是出廠設(shè)置的藍天白云。
“小林！”王欣怡端著咖啡杯湊過來，杯沿邊還沾著半枚口紅印記。她是第一個主動與林璇搭話的，看起來像是才工作幾年，給人容易靠近和接觸的親和感，“昨天的夢記錄了嗎？”
林璇露出無奈的表情說：“對不起，最近不知道怎么了，突然沒做夢了?！?/p>
實則是記不清了。
王欣怡走回工位，安撫道：“等會我讓老林給你一個機器，午休的時候你試試。”
林浩是個三十歲出頭的男性，個子不高，身子有些瘦小，聽說過往的工作經(jīng)驗豐富，是最近幾年才加入，和王欣怡是同期，即使相差幾歲，目前狀況下林浩反而是后輩。
頂著年紀大，用手上的文件輕敲王欣怡的頭說：“老林老林，我也沒多老?。俊?/p>
王欣怡俏皮的聳肩，說：“這不林璇剛來叫她小林，你是前輩叫你老林又沒錯。”
林浩懶得和她白費口舌，就愛和外人強調(diào)他的年紀。
林浩從抽屜里拿出一個郭哲泡沫紙的物件遞給林璇。林璇接過打開看，是一個頂著半透明塑料制成的頭罩，帽檐內(nèi)圈排列著數(shù)百個微小凸點。
“這是最新的按摩儀，放松頭部的，你中午試一試說不定有效，但是切記這個按摩儀是需要連接盒子里有個固定的底座上，那是它的電池?！绷趾品磸?fù)交代著。
午飯后，林璇沒用過這樣的東西，初次使用著實好奇。在工位上拿出外套蓋在身上，試戴儀器，沒想到不需要調(diào)節(jié)剛剛好戴上。
開關(guān)啟動的瞬間，后頸汗毛集體倒豎，整個頭皮被那些微小的按摩珠來回的滾動著，酥麻放松，舒服得令她漸漸熟睡過去。
林璇猛地抬頭時，半個身子都在發(fā)麻，手臂更是麻得不敢亂動，腳底板像是無數(shù)只小蟲子在撓，雙眼呆滯的盯著眼前的桌子看，旁邊的蔣麗連抽紙巾給林璇蓋住一灘口水，說：“做什么美夢啊！口水都流桌子上啦!”
林璇揉揉眼睛，看教室的裝修像是初中的教室，自己怎么在這里？難道做夢？不對啊？
但是眼前陽光透過教室的窗戶照在蔣麗稚嫩的臉上，蔣麗眨巴著睫毛，蹙眉又繼續(xù)笑說：“睡懵啦？”
鬧哄哄的說話聲接二連三的傳入耳中，黑板邊陽光下陳年粉筆的粉塵正在飛舞，夢太過于真實了。
曾經(jīng)聽過如果做夢意識到自己在做夢，就是要醒來的征兆，在桌沿下用手狠狠的掐自己，感覺到了疼，卻怎么沒醒？
林璇接過紙巾擦干嘴角的口水，下午第一節(jié)課就開始了，她一下午都沒有實體感。
放學后，蔣麗拉著林璇問：“要不要來家里看電影，我找到一個超級恐怖的，是我表姐給我的?！?/p>
林璇想起來自己這段時間很沉迷各種恐怖靈異驚悚的東西，答應(yīng)了。
這種感覺讓林璇非常的熟悉，甚至熟悉到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事都知道。
還沒開始播放，蔣麗便被家人叫到樓下處理事情，留林璇一個人在房間看電影。
林璇揭開光盤盒時愣了愣，居然是張沒有任何印刷的空白光盤林璇細想，怎么還會用光碟刻錄電影？不應(yīng)該用U盤嗎？或者聯(lián)網(wǎng)搜索？
她心里嘀咕著，手指無意識摩挲過光盤邊緣，突然被鋒利的斷面刺出細小的血珠。
電影開始十五分鐘，林璇的指甲已經(jīng)掐進抱枕里。畫面中一個男人一直對著一個女人笑，大手抓著女人的手臂不讓她逃跑，纖細的手臂上布滿了數(shù)不清的淤青和細小的被抽打過的痕跡。女人不停的說著聽不懂的話，表情在抗拒，女人在尖叫在流淚，鮮血和暴力充斥整個畫面。
電影很短，一個小時不到就結(jié)束了，光盤自動退出來了。
林璇發(fā)愣的看著光盤表面的彩虹膜，好似透著詭異。
回到樓上的蔣麗看到林璇面無表情，呆坐在墊子上，立即道歉說：“對不起啊!我姑媽突然來家里，我必須得下去招待一下，是不是很恐怖？”
林璇沒有說話。
蔣麗見林璇被嚇得人都呆滯了，連連把光盤收入盒子里，抱歉道：“都怪我?！?/p>
林璇誤以為蔣麗要再放一遍，連聲制止說：“不要看，很恐怖，不要看?！?/p>
“你都說恐怖了，那我更不敢看了。”
但是林璇因為搶走上來制止的動作過于用力，光盤裂了。
“糟糕，光盤給弄壞了。”
“沒事沒事!這都很久以前去她家搜刮來的，一箱子的舊光盤，送我的?！?/p>
林璇回到家，鑰匙插進鎖孔的剎那，林璇聽見家里傳出窸窣聲。
門外長廊的玻璃窗映出她繃直的脊背，大門的那把雨傘尖在地磚上投下危險的陰影。推開房門的瞬間，陳舊的鐵門軸發(fā)出類似指甲刮黑板的尖嘯，穿過客廳的門，徑直走入房間，臥房門大敞，窗戶也大敞著，床上隆起的被褥正在規(guī)律起伏。
林璇鼓足勇氣要去掀被子，但是寸步難行，被定在門外，林璇想用力睜眼看看那是誰，努力的眨眼，視線越來越模糊，猛的睜眼醒來。
許久沒有回過神來，工位上的熒光屏藍光刺得視網(wǎng)膜發(fā)疼，雙手捂住眼睛呆坐在工位上。
王欣怡經(jīng)過工位，往桌面上放下寫著林璇名字的工位牌，詢問道：“怎么樣，是不是做夢了？”
林璇沒有回答，雙眼呆滯的望著王欣怡。
王欣怡有點擔心的問：“是不是做噩夢了？”
“嗯。”林璇沒有隱藏。
王欣怡回到工位拿來一個茶包，寬慰道：“這是安神茶，你等等去茶水間泡一杯緩一緩，噩夢的話就不要記錄了，不想了。”
“嗯，謝謝欣怡前輩?！?/p>
林璇接過茶包，轉(zhuǎn)身去茶水間泡茶。
茶包的清香味道滑入舌腔，帶來一絲釋放，林璇頓時覺得整個人輕松不少。
結(jié)束一天實習的林璇，感覺什么都沒有做和學到有用的東西，顯得有些心虛和無力。
回到家里，今晚父母又不在家。和夢里一樣的空無一人的家，不過房間里現(xiàn)在躺著的是自己，那夢里躺在床上的又是誰？
林璇這天夜里又做夢了，她記起夢境的內(nèi)容，夢到人身處于一片沙灘上，面龐朝下的趴在地上，耳邊不斷傳來海水上漲的拍打聲，浪花一朵接著一朵涌過來，咸腥的海水灌入鼻腔，林璇感覺到呼吸困難。試圖抬頭呼吸，四肢卻像是被無形的力量禁錮在此。
內(nèi)心開始一遍遍的祈禱這是一場夢，絕望之際，放棄掙扎后，坦然的面對，閉眼后反而醒來，又一次猛的在半夜睜開眼望著漆黑一片的天花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