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霖的體溫透過黏連的皮肉滲進(jìn)來,我數(shù)著他每一聲心跳校準(zhǔn)呼吸頻率。
那些猩紅的菌絲在石門表面瘋狂滋長,張浩的咒罵聲混著骨裂聲被氣流揉成碎片。
玉琮表面浮現(xiàn)的二十八星宿圖正在我們皮膚上重組,當(dāng)尾宿第六星的紋路咬合潘霖的肩胛骨時,整座墓道突然安靜得能聽見青銅器氧化的聲音。
他護(hù)著我滾過最后三級臺階時,防水服與地磚摩擦出青紫色的磷火。
我們摔進(jìn)某種黏膩的黑暗里,鼻腔立刻灌滿龍腦香與尸蠟混合的腥甜。
潘霖的手掌還扣在我后腰,指縫里嵌著半片玉蟬殘骸,此刻正在滲著熒藍(lán)色的液體。
"瑤瑤,看穹頂。"他咳出的血沫濺在防毒面具內(nèi)壁。
我仰頭時,數(shù)百具懸棺倒掛在鐘乳石間,每具棺槨都纏繞著刻滿蟲鳥篆的鐵鏈。
那些文字在幽綠的光暈里緩緩游動,像一群等待投喂的食人魚。
我們腳下是整塊青金石鋪就的祭壇,中央石臺上躺著的羊皮卷軸被九條青銅蛇拱衛(wèi)著,蛇眼嵌著的夜明珠正在滲出膠狀物。
張浩的嘶吼從背后刺來:"那是我的!"他右腿以詭異的角度扭曲著,斷指甲里鉆出的菌絲正貪婪吮吸石壁縫隙的苔蘚。
這個曾戴著金絲眼鏡跟我們討論《考工記》的學(xué)長,此刻瞳孔里游動著和青銅蛇如出一轍的豎紋。
潘霖把我推向祭壇西側(cè)的日晷:"用玉蟬啟動晷針!"他轉(zhuǎn)身時后腰的傷口突然崩裂,星紋在血泊里映出井宿的輪廓。
張浩撲上來時手里攥著半截鐵鏈,末端鉤刃擦過潘霖耳際,在石壁上刮出一串火星。
我摸索著晷盤邊緣的凹槽,祖父送的玉蟬吊墜突然開始發(fā)燙。
當(dāng)蟬翼卡進(jìn)戌時三刻的刻度時,整座日晷突然下沉三寸,晷針投影在卷軸上勾出半幅河圖。
那些青銅蛇開始簌簌蛻皮,露出底下鎏金的蛇骨,每節(jié)脊椎都刻著《連山易》殘篇。
"子時方向!"潘霖的喊聲混著骨骼撞擊聲,"用你的發(fā)簪挑開卷軸封泥!"
張浩的菌絲已經(jīng)纏上他的腳踝,卻在觸碰星紋時發(fā)出焦糊味。
我拔下盤發(fā)的青銅簪——那支父親失蹤前送我的十八歲生日禮物,尖端沾著的星砂突然凝成卦象。
當(dāng)簪子刺破封泥的瞬間,某種類似編鐘的嗡鳴震落三具懸棺,摔碎的棺木里滾出裹著金縷玉衣的童尸。
卷軸展開時涌出的不是墨跡,而是流動的水銀。
那些銀線在石臺上勾勒出三維星圖,參宿四的位置浮現(xiàn)出半枚玉璇璣——和母親留給我的那枚剛好能拼合。
水銀突然聚成父親的臉,他的嘴唇開合說著什么,口型是小時候教我的甲骨文密碼。
張浩的鉤刃突然架在潘霖頸側(cè):"把璇璣給我!"他的菌絲正在吞噬青銅蛇蛻下的皮,"你們根本不懂,這里的永生秘術(shù)......"
潘霖突然用后腦撞向他鼻梁,星紋順著血跡爬滿鐵鏈。
在張浩踉蹌的瞬間,我瞥見卷軸底部浮現(xiàn)的卦象——那分明是六十四卦中最兇險的"澤火革",但坎位卻多出一道本不該存在的陰爻。
水銀星圖突然開始坍縮,父親的虛影化作十二道金光注入玉璇璣。
當(dāng)我要觸碰那枚旋轉(zhuǎn)的玉器時,張浩甩出的鉤刃擦著我手腕飛過,卻在半空被蛻皮的青銅蛇咬住。
潘霖的星紋突然暴漲,將整座祭壇照得如同白晝,我看見卷軸背面隱約浮出半張人皮,上面刺著與潘霖后腰如出一轍的星宿圖。
祭壇突然開始順時針旋轉(zhuǎn),那些水銀沿著地縫滲入懸棺鐵鏈。
當(dāng)我將玉璇璣按向卦象中的異常陰爻時,卷軸表面的蟲鳥篆突然開始啃食自己的筆畫。
潘霖的星紋正在與張浩的菌絲爭奪晷針投影的控制權(quán),而我的指尖觸到了人皮背面冰涼的刺青——那分明是母親失蹤那年戴著的翡翠鐲紋樣。
水銀星圖坍縮的嗡鳴聲里,潘霖的血正順著青銅簪尖往下滴,在青金石地面上燙出細(xì)小的孔洞。
我死死攥著玉璇璣,甲骨文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張浩的菌絲在星紋灼燒下發(fā)出焦糊的蛋清味,他布滿血絲的眼球幾乎要擠出眼眶:"你們這些......含著金湯匙的......"
他的咒罵被穹頂懸棺的震顫聲碾碎。
我盯著卷軸上啃食自己的蟲鳥篆,忽然發(fā)現(xiàn)那些被咬碎的筆畫正重組為二十八宿方位圖——母親教我辨認(rèn)星象時,曾用朱砂在我腕間畫過同樣的圖案。
防水服里的冷汗浸透后背,我咬破舌尖用血腥味喚醒理智,父親用水銀傳遞的甲骨文密碼在記憶里翻涌。
"瑤瑤!"潘霖的悶哼從三米外傳來。
他正用星紋纏繞的鐵鏈絞住張浩脖頸,后腰傷口的血在祭壇上拖出蜿蜒的井宿星圖。
張浩的菌絲突然暴漲,裹住一具墜落的懸棺朝我們砸來。
棺木碎裂的瞬間,金縷玉衣的童尸滾到我腳邊。
玉片縫隙滲出的熒光液體,竟與潘霖指縫里的玉蟬殘骸產(chǎn)生共鳴。
我猛然想起《周髀算經(jīng)》中"天光地液相濟(jì)"的記載,抓起童尸腰間半腐的玉璜,狠狠砸向卷軸中央的異常陰爻。
青銅蛇骨突然集體昂首,蛇吻噴出的鎏金沙塵在穹頂聚成渾天儀虛影。
當(dāng)玉璜碎片嵌入坎位凹陷時,水銀星圖驟然倒轉(zhuǎn),父親的面孔重新凝聚,唇齒間漏出的不再是密碼,而是清晰可聞的鐘鼎之音:"......龍脈交匯之所,非葬骨之地,乃承天啟智之墟......"
張浩的鉤刃擦著我耳際釘入石臺,飛濺的火星點燃了懸浮的鎏金沙。
在漫天金雨中,我終于拼湊出卷軸真相——那些流動的蟲鳥篆根本不是文字,而是用隕鐵粉末勾勒的立體星圖;每道筆畫都在對應(yīng)不同季節(jié)的星象位移,九條青銅蛇蛻下的皮正在地上拼出黃道十二宮。
"這是觀星臺!"我沖潘霖大喊,聲音被突然掀起的龍卷氣流撕碎。
玉璇璣在掌心瘋狂震顫,母親的翡翠鐲紋樣在人皮背面滲出冰涼的汁液,"墓葬群是幌子,那些童尸玉衣的編織手法......是西漢司天監(jiān)的渾儀定位法!"
整個祭壇應(yīng)聲下陷三尺,青金石縫隙滲出帶著檀腥的霧氣。
張浩突然發(fā)出非人的嚎叫,他瞳孔里的青銅豎紋正順著菌絲反向侵蝕全身。
潘霖趁機(jī)用鐵鏈將他捆在日晷基座,星紋順著青銅蛇骨爬上懸棺鐵鏈,那些蟲鳥篆突然停止啃噬,轉(zhuǎn)為溫順地纏繞我的手腕。
當(dāng)我把兩枚玉璇璣拼合的瞬間,父親的水銀虛影突然凝實。
他指尖點在坎位多出的陰爻,二十八宿星圖從我們皮膚剝離,在穹頂投射出浩瀚的銀河。
母親失蹤那夜教我的《歸藏》卦辭自動浮現(xiàn)在腦海,我蘸著潘霖傷口的血,在卷軸背面畫出對應(yīng)的陽爻。
整座古墓發(fā)出千年古木舒展筋骨的聲響,懸棺鐵鏈上的蟲鳥篆游入青銅蛇眼。
夜明珠膠質(zhì)物凝結(jié)成琉璃鏡面,映照出地下百米處盤踞的青銅巨樹——每根枝椏都托著竹簡造型的玉匣,樹根纏繞著半截刻滿《周易》的隕鐵柱。
"不可能......"張浩嘶啞的嗓音裹著血沫,"我翻遍《汲冢書》......"他的右腿突然被菌絲反噬,血肉如蠟油般融化,露出底下青銅色的腿骨。
那些豎紋正從他眼球向顱骨蔓延,像在復(fù)制青銅蛇的蛻皮過程。
陳叔的聲音從祭壇陰影里滲出時,十二盞人魚膏燈突然自燃。
這個常年穿著滌綸夾克看守墓園的老人,此刻披著由懸棺鐵鏈編織的鶴氅,枯瘦的手指捏著半片龜甲:"張家小子,你祖父盜走《連山》殘卷時,就該料到有今日。"
他踏著青銅蛇蛻下的皮走來,每一步都讓童尸玉衣發(fā)出編鐘般的清鳴。
張浩掙扎著想說什么,卻被龜甲中鉆出的甲骨文勒住咽喉。
那些字跡活物般鉆進(jìn)他七竅,將他皮膚撐出蠕動的凸痕。
"薛小姐解得不錯。"陳叔轉(zhuǎn)頭看我,渾濁的眼白里游動著星圖,"此乃文王演易之地,九蛇守的不是珍寶,是怕后人妄動天機(jī)。"他揮手招來一具懸棺,棺內(nèi)堆滿碳化的竹簡,"你要的傳承在此,但看過的人......"
潘霖突然拽著我后退半步,他后腰星紋在陳叔靠近時驟亮。
我這才注意到老人鶴氅下擺沾著熒光苔蘚——和我們在墓道菌絲上發(fā)現(xiàn)的完全一致。
古墓突然劇烈震顫,青銅樹虛影拔地而起,枝椏玉匣齊齊開啟。
張浩的慘叫戛然而止,他的身體正在甲骨文侵蝕下化為青銅雕像,最后定格的驚恐表情映在夜明珠鏡面上,被流動的鎏金沙慢慢覆蓋。
潘霖的手掌還帶著血腥味,卻將我的手攥得生疼。
陳叔的身影隨人魚膏燈一同黯淡,嘶啞的告誡混在青銅樹生長的轟鳴里:"出墓前,千萬莫看......"
當(dāng)我們踉蹌著爬出旋轉(zhuǎn)祭壇時,背包突然被什么東西勾住。
轉(zhuǎn)身剎那,我瞥見石臺底部裂開一道縫隙,青金石碎渣正順著某種規(guī)律簌簌掉落。
潘霖在十步外彎腰喘氣,星光從他撕裂的防水服破洞漏出來,在地上映出模糊的翼宿圖案。
我鬼使神差地蹲下身,指尖觸到石臺邊緣的溫涼。
那里本該光滑如鏡的表面,此刻浮現(xiàn)出細(xì)如發(fā)絲的裂紋——是個巴掌大小的暗格輪廓,邊緣還沾著半片未燃盡的蟲鳥篆殘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