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霖掌心的溫度透過手套滲進我的指縫，青苔的腥氣混著他外套上殘留的檀香，在鼻腔里釀成某種令人眩暈的蠱。
那些幽藍的符文仍在視網(wǎng)膜上灼燒，像無數(shù)雙半闔的青銅眼睛。
“北斗倒懸的時候……”我咀嚼著他在月光下未說完的讖語，腕骨被他攥得發(fā)疼。
老榛子樹最后的枯葉在我們頭頂炸開火星，灰燼里浮動的咒文突然調(diào)轉(zhuǎn)方向，齊刷刷指向古墓裂開的豁口。
青銅絲斷裂的脆響還在耳膜上震顫，暗河里的星砂卻已沉入永恒的黑暗。
我數(shù)著潘霖登山靴碾碎尸蠟的節(jié)奏，突然意識到他脖頸褪色的星紋正與我的脈搏共振。
這具二十二年浸泡在實驗室與古籍里的軀體，第一次嘗到腎上腺素混著恐懼的腥甜。
“取景框里的眼睛在動?！蔽遗e起手機，屏幕里扭曲的瞳孔忽然分裂成七枚星點，“是墓道里的北斗陣在重組?！?/p>
潘霖的喉結(jié)擦過我耳尖，他說話時喉腔的震動驚飛了棲在石縫里的藍尾蜉蝣：“張浩的登山包少了兩捆鎂條——三天前撤離時，他落在營地的是備用繩索。”
我們同時摸到石壁上新鮮的刮痕。
某種金屬與青金石摩擦特有的焦糊味，混著張浩慣用的古龍水尾調(diào)，在墓道拐角織成帶刺的蛛網(wǎng)。
潘霖將我護在身后時，我數(shù)清了他后頸浮起的第三枚星紋，比前兩次更接近頸椎凸起的位置。
陰笑聲像生銹的刀片劃過鐘乳石。
張浩從倒懸的鐘乳石后轉(zhuǎn)出來，防風(fēng)燈將他扭曲的影子釘在繪滿星圖的穹頂上。
他左手攥著半截青銅羅盤，裂紋正好切斷“開陽”星位，右手的鎂條燃起青白的火苗：“學(xué)妹總愛搶別人課題——連死人棺材里的秘密都要碰？”
我盯著他登山靴底粘著的鱗狀物。
那絕不是普通尸蠟，暗紅紋理間嵌著細小的玉蟬碎片，像是從某種活物身上生生撕下來的表皮。
潘霖忽然捏了捏我的尾指，這是我們發(fā)現(xiàn)第三具青銅槨時的暗號——他在提醒我注意張浩頸側(cè)鼓脹的血管，那下面有東西在蠕動。
石塊破空而來的瞬間，潘霖拽著我撞進側(cè)方的凹洞。
玄武巖棱角刺進肩胛的疼痛讓我清醒，張浩第二塊石頭擦著我發(fā)梢砸在星圖上，北斗天樞的位置突然滲出黑水。
那些液體在石壁蜿蜒成蛇形咒文，與我夢中見過的血祭銘文驚人相似。
“你父親贊助的考古隊為什么突然撤資？”我故意提高聲調(diào)，感覺到潘霖在我掌心快速劃著甲骨文的“震”字。
當(dāng)張浩的鎂條火光照亮他充血的瞳孔時，我終于看清他領(lǐng)口里鉆出的青銅絲——和古墓出口斷裂的那批完全相同，末端還粘著星砂結(jié)晶。
張浩的表情裂開一道縫：“你以為找到陳叔那個守墓的糟老頭子就能……”他突然噤聲，驚恐地望向我們身后。
潘霖的體溫驟降，我轉(zhuǎn)頭看見本該封閉的墓道正在滲出琥珀色黏液，那些黑水咒文正被黏液吞噬重組，拼湊出全新的二十八宿圖。
潘霖突然將我撲倒在地。
我們原先站立的位置炸開一團磷火，張浩的慘叫聲混著骨骼錯位的脆響，在墓道里撞出詭異的回聲。
當(dāng)我掙扎著抬頭時，只看到半截沾血的鎂條滾到腳邊，張浩的防風(fēng)燈在十米外的拐角明明滅滅，燈罩上爬滿青銅色的菌絲。
“別碰石壁。”潘霖喘著氣撐起身子，他的星紋已經(jīng)蔓延到鎖骨，“這些星圖在模仿我們的生物電場——陳叔說過，北斗倒懸時……”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我們交握的掌心突然刺痛，手機自動亮起的屏幕上，攝像頭捕捉到墓道深處緩緩睜開的第七枚瞳孔。
更可怕的是，手電筒光束掃過之處，那些我們走過三次的岔路口正在改變傾斜角度——左側(cè)石壁的青銅饕餮紋開始逆時針旋轉(zhuǎn)，而右側(cè)本該是死路的石縫里，傳來熟悉的星砂流淌聲。
我摸到背包側(cè)袋里的洛陽鏟突然發(fā)燙，金屬柄上浮現(xiàn)出與潘霖頸紋相同的星圖。
當(dāng)?shù)诙囮庯L(fēng)卷著陳叔的煙絲味掠過鼻尖時，我終于意識到最恐怖的異變：所有逃生記號都在我們眼前扭曲成眼睛形狀，而墓道深處傳來的星砂流淌聲，分明比三小時前靠近了三十米。
潘霖的指節(jié)擦過張浩下頜時迸出火星，那些青銅菌絲在兩人糾纏的陰影里瘋長。
我貼著濕滑的墓壁挪動，后腰抵著的饕餮紋突然順時針轉(zhuǎn)了半圈，石屑簌簌落進衣領(lǐng)的觸感像是某種冷血動物的鱗片在游走。
"坎位偏移了十五度......"我舔到唇上腥咸的血沫，手機電筒掃過右側(cè)新浮現(xiàn)的龜甲裂紋。
那些原本該是二十八宿井木犴的位置，此刻竟重疊著兩種不同年代的朱砂符——上層是西周祭祀常用的雷紋云氣，底層卻露出半片仰韶文化的太陽圖騰。
張浩的登山靴重重踹在潘霖肩胛骨上，金屬鞋釘刮擦巖壁的銳響驚醒了蟄伏在縫隙里的磷火。
幽藍光暈中，我忽然看清最新鮮的那道刮痕末端，蜷縮著一枚用血跡描摹的甲骨文"巽"字。
這個發(fā)現(xiàn)讓我渾身發(fā)冷，三天前撤離時，潘霖曾用同樣的字在我掌心寫過逃生路線。
"別碰東南角的星砂！"我嘶聲喊道，聲音在扭曲的墓道里撞出三重回聲。
潘霖擒住張浩手腕的姿勢驟然改變，帶著對方朝西北方滾去。
他們原先所在的位置突然塌陷，涌出的不是淤泥而是閃著星芒的青銅溶液——那些液態(tài)金屬表面浮動著我們?nèi)烨傲粝碌男?，每個腳印都倒映著此刻我們的表情。
我趁機撲向龜甲裂紋，指尖觸到太陽圖騰的瞬間，背包里的洛陽鏟發(fā)出蜂鳴。
金屬柄上浮現(xiàn)的星圖正在與石壁產(chǎn)生共振，二十八宿位置隨著我們呼吸的頻率微妙調(diào)整。
當(dāng)?shù)诙亓谆鹇舆^"危"宿方位時，我終于發(fā)現(xiàn)規(guī)律：每次張浩發(fā)出聲響，墓頂垂落的鐘乳石就會滲出更多黏液，而石壁符號則朝著商周時期的天象演變。
"瑤瑤！"潘霖的悶哼裹著血腥氣砸過來。
我轉(zhuǎn)頭看見他左臂被張浩的鎂條灼出焦痕，那些青銅菌絲正順著傷口往皮下鉆。
更可怕的是張浩充血的右眼——虹膜表面浮起細密的星點，與古墓出口斷裂的青銅絲末端如出一轍。
我抓起洛陽鏟狠狠砸向東南角的青銅溶液，金屬碰撞的震顫讓整條墓道發(fā)出痛苦的呻吟。
龜甲裂紋應(yīng)聲崩開蛛網(wǎng)狀的縫隙，露出底下用玉蟬碎片拼成的北斗九星圖。
這個發(fā)現(xiàn)讓我渾身戰(zhàn)栗，現(xiàn)代天文學(xué)從未記載過北斗九星的方位，但父親書房那卷被盜的西夏帛書上，確實描繪過這樣的星象。
"開陽星位藏著生門！"我嗓音發(fā)顫，手持電筒對準(zhǔn)玉蟬碎片最密集的位置。
潘霖聞言突然松開對張浩的鉗制，借著對方掙扎的慣性將他甩向涌動著青銅溶液的陷坑。
張浩的咒罵戛然而止，他瘋狂揮動的鎂條火光照亮了自己后頸——那里凸起的血管中，分明有青銅色的流體在向大腦蠕動。
石壁的震動突然加劇。
我撲到北斗九星圖前，發(fā)現(xiàn)玉蟬碎片正在重組出全新的排列。
當(dāng)潘霖染血的手指與我同時按上"左輔"星位時，某種冰冷的共鳴從腳底直竄天靈蓋——那些困擾我半個月的噩夢碎片突然清晰，父親燒毀的考古日記殘頁上，用朱砂圈出的正是這個失傳的星官名。
"這是活體星盤......"我牙齒打顫，看著潘霖鎖骨處的星紋蔓延成完整的北斗杓柄，"墓道在通過我們的生物電調(diào)整結(jié)構(gòu)！"話音未落，張浩的獰笑已逼至耳后。
他手里攥著半截鐘乳石，尖端正對我的后心。
潘霖的登山靴底擦著星砂滑出一道火星。
我聽見布料撕裂的脆響，他用手肘勒緊張浩脖頸的姿勢，與壁畫上商王擒獲鬼方的場景詭異地重合。
張浩的掙扎逐漸微弱，但我注意到他左手正悄悄伸向腰間——那里別著陳叔的煙袋，三天前我們撤離時，這個煙袋還掛在守墓人小屋的門楣上。
"當(dāng)心！"我抬腳踢飛煙袋的瞬間，青銅溶液突然掀起浪涌。
張浩趁機掙脫桎梏撲向星盤，指甲在玉蟬碎片上刮出刺耳的聲響。
北斗九星圖應(yīng)聲碎裂，潘霖頸后的星紋爆出青芒，整條墓道開始像腸道般劇烈蠕動。
我們頭頂傳來巨石摩擦的轟鳴。
在無數(shù)崩落的石屑中，我隱約看見二十米外有石門正在緩緩閉合。
更致命的是，那些被張浩擾亂的玉蟬碎片正在空中重組——它們拼出的不再是星圖，而是一只巨大的、正在眨動的眼睛輪廓。
潘霖抓起我手腕沖向石門，掌心血跡在巖壁上拖出斷續(xù)的卦象。
我能感覺到身后張浩的喘息越來越近，帶著青銅溶液特有的鐵銹味。
當(dāng)?shù)诙ㄇ嚆~浪涌吞沒我們腳踝時，我摸到洛陽鏟柄端凸起的"震"字刻痕——這是潘霖三天前偷偷刻下的逃生標(biāo)記。
"兌上缺西方澤......"我默念著石壁上飛速閃過的卦象，突然意識到這些符號在模仿我們的腦電波頻率。
潘霖的星紋已經(jīng)蔓延到胸口，每次閃爍都讓石門閉合的速度減緩半分。
在最后十米距離，我看清石門中央的機關(guān)——九枚玉琮組成的渾天儀，其中三枚的方位正對應(yīng)我們?nèi)烨鞍l(fā)現(xiàn)的殉葬坑位置。
張浩的指甲抓破我小腿的瞬間，潘霖將我甩向石門。
我借著慣性撲到玉琮前，指尖觸到尚帶余溫的星砂。
這些細膩的顆粒自動填充進渾天儀凹槽，當(dāng)最后一粒砂歸位時，石門發(fā)出齒輪轉(zhuǎn)動的巨響，閉合速度突然停滯。
"密碼是北斗九星......"我顫抖著旋轉(zhuǎn)玉琮，余光瞥見潘霖正用登山繩纏緊張浩的腳踝。
那些青銅菌絲已經(jīng)爬上他的顴骨，在手機冷光下映出妖異的星芒。
當(dāng)?shù)谄呙队耒龤w位時，石門轟然洞開一道縫隙，撲面而來的卻不是墓室腐氣，而是帶著海水咸腥的夜風(fēng)。
潘霖拽著我滾進石門的剎那，張浩的嘶吼突然變成非人的尖嘯。
我回頭看見他的瞳孔分裂成七枚星點，脖頸處的青銅流體正將他的皮膚頂出蛛網(wǎng)狀的裂紋。
更恐怖的是，那些被我們激活的玉蟬碎片懸浮在空中，拼出與我手機壁紙完全相同的北斗陣圖——那是我三天前剛換的星空照片。
石門在身后合攏的震動震落無數(shù)星砂。
潘霖的手電筒光束掃過門內(nèi)空間，照亮墻壁上密密麻麻的抓痕——這些痕跡還很新鮮，邊緣沾著暗紅色的組織液，像是有什么東西在最近幾小時剛被拖行過。
我的洛陽鏟突然開始發(fā)燙，金屬柄上的星紋正與潘霖心口的紋路同步閃爍。
"瑤瑤......"潘霖的聲音裹著痛苦的氣音，他鎖骨處的星紋滲出血珠，"陳叔煙袋里的灰燼......"他突然咳嗽著攤開手掌，那些在扭打中沾到的煙灰里，竟混著父親考古隊特制的青銅編號牌碎屑。
我聽著石門另一側(cè)傳來的黏液涌動聲，突然意識到最深的恐懼——那些我們走過的墓道，可能正像生物腔室般將張浩"消化"重組。
而眼前新出現(xiàn)的抓痕盡頭，某種熟悉的星砂流淌聲正在逼近，頻率與我的脈搏逐漸重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