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仿佛看到了別人過完幸福的一生,而回過頭來,自己什么也沒有。我從不怕失去,但卻無法接受失而復得的東西再度消失?!冻舐劇?/p>
“你聽說了嗎?學校南湖昨撈出具尸體?!?/p>
像這樣的傳聞,幾乎每一個大學都有。
高澤沒當回事:“咱都是學新聞的,不信謠不傳謠啊。”
“昨天警察都拉警戒線了,能是假的嘛!”室友給他看了校園論壇,甚至還上了微博熱搜的新聞。
觸目驚心的新聞:昨日12時警方在Z城大學南湖打撈發(fā)現(xiàn)一具溺斃尸體,死者穿著與Z城大物理系女大學生季某晴失蹤時衣著一致,DNA檢驗確定為死者季某晴,現(xiàn)場勘測初步調查系自殺。初步調查,系情感糾紛。
“自殺?”他盯著屏幕里兩個黑體字。
“是啊,季曉晴,這種成績好,長得好,家里條件也不錯的女生,怎么會自殺……”連室友這種專注學術的論文怪也認識季曉晴。
不得不說,當時的這個新聞一時間轟動了Z城大學,甚至在Z城也算個大新聞了。
而當時最有嫌疑的是季曉晴剛分手的前男友李子峰,大多猜測都是季曉晴因為接受不了分手而投湖殉情。
當然這樣的猜測站不住腳,季曉晴本就是個自信陽光的女孩,不會因為分手這種小事情結束生命。
更重要的是,她的前男友李子峰自此也沒有找過新的女友。
……
高澤的眼神像是落入那黑字中,直到一旁的季曉晴和他說話,他才回過神來。
“老公,你累了,回去再睡會兒吧。”
季曉晴就是冬日的一抹暖陽,照亮了高澤心中曾經陰暗的角落。
他雙手交叉放在膝蓋上,懷疑道:“曉晴,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
季曉晴想了想:“當然,十佳歌手那次,你在臺下看到我,你還給我發(fā)了鼓勵短信?!?/p>
“不,還要早?!?/p>
季曉晴又想了想:“哦我忘記了 ,你說的是在南湖亭子那次,對不對?”
高澤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一時間自己的猜測忽然落地:“是那次?!?/p>
季曉晴松了口氣:“你怎么今天怪怪的?是不是沒有休息好?”
埋著的頭忽然抬起,高澤那雙眼如刀刃般落在她身上:“所以,你真的是虛構的,對嗎?”
“虛構?”季曉晴疑惑。
“大三那年,季曉晴就已經死了。”
季曉晴手中的薯片還沒放進嘴里,她的手落下,聲音忽然變得陌生冷酷:“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回答的只可能是正確答案。”
“就是因為這個答案太正確了?!?/p>
高澤的眼皮微微跳動,看著面前這虛構的人:“關于南湖的回憶我沒有和任何人說,也不可能和任何人說,因為從頭至尾,不過是那天我在涼亭里做的一個夢?!?/p>
一個夢?
絕世之巔雖然可以查看任何靈魂的記憶,但無法判斷回憶的真實性這點。
南湖美夢,是關于夢境的記憶,那是一個男孩午后的夢。這個假的季曉晴并不知曉,所以才會入套。
季曉晴的眼睛恢復了原本的溫和,拉住他的手:“那如果,我能讓你再做一個這樣的美夢呢?”
他自嘲笑了一聲,因為他何嘗不想要沉浸在這樣的美夢里。
“我擁有一個美好的人生,通情達理的妻子,溫柔疼我的姐姐,還有我從未破碎過的家庭?!?/p>
高澤站起身,背后的一切聲音似乎瞬間沉寂:“這一切都太過美好了。說出來你都要笑我,這美好得讓我感到害怕,害怕我會隨時會失去這一切。”
季曉晴深情的雙眸盯著他:“只要你選擇留在這里,我會一直陪著你?!?/p>
“會嗎?”他對上季曉晴那雙沒有情感的眼眸,那雙裝作愛人的眼睛,實在能騙人了。
“有個人曾經和我說,面對現(xiàn)實的勇氣,才是接近美好最快的途徑?!?/p>
高澤深呼一口吸:“可現(xiàn)實太殘酷了,真正的季曉晴在大三那年就死了,我的姐姐,在二十年前就失蹤了,她也許在受苦,但更大概率早就……”
高澤沒說出下一句,身后那人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回過頭,是姐姐。
無論是真實的,還是虛構的,她那雙眼睛仍舊溫和堅定。
“姐……”那一瞬間,高澤眼眶酸得不行,自然那眼淚也不自覺地掉。
他可能再也見不到姐姐三十歲的樣子了,那是絕世之巔根據(jù)高淺小時候的樣貌重建的??赡苡衅睿怯芯懦上竦?。
知性,溫柔,愛笑。
高淺側過頭,那道曙光恰好落在她的眼睛里:“小澤,你決定好了嗎?”
“嗯?!备邼裳谥劬?,還是不忍心地點頭,“謝謝你們,讓我度過這輩子最快樂的一天。”
“我們是這個世界制造出來愛你的人。”高淺她們站在陽光下,“小澤啊,不要難過,也別去懷疑這些愛是否虛假,這些數(shù)據(jù)是我們從你內心讀取的。姐姐會永遠支持你,繼續(xù)走你的路吧……”
他泣不成聲,等他再回頭的那一刻發(fā)現(xiàn),那兩束光已經消失。
整個屋子恢復了寧靜,窗外的陽光漸冷,整個屋子的燈也熄滅了。這確實是一間黑漆漆的屋子。
“謝謝你,姐姐?!?/p>
他轉過身,握住了把手,輕松推開了這扇門。
假作真時真亦假,真作假時假亦真。也許季末說得對,再待下去,或許他會沉浸在那個完美的世界里,畢竟誰都不會拒絕美好。
“小伙子,你出來了?”宋安邦手里的菜消失不見了,那樣子看上去更像出門買菜。
按理說他這樣年紀的人更應該有很多不舍得才對,反倒比他先出來。
宋安邦指了指他眼角的淚花:“喲,你這是看見誰了?”
高澤擦去眼淚:“我說宋叔,你到底是干什么的,怎么一點事也沒有?”
“我?我就一退休的大學教授?!彼伟舶钶p松一笑,目光盯著這扇門,“短暫重逢也是重逢,小伙子,你格局小了?!?/p>
“我這是沒弄清楚規(guī)則,要不然我肯定第一個出來!”高澤此刻又轉為笑顏。
宋安邦蹙眉問:“你的向導就沒告訴你這里面是個虛擬的世界?如果你出不來,那是會被永遠地困在整個完美世界里?!?/p>
高澤生疑:“向導?”
老狐貍!一定是季末指使的小白,不過,若非他的幫助,可能真的會困在完美空間里。
他走出這無盡的廊道才發(fā)現(xiàn)小白和季末都坐在沙發(fā)上,悠閑的樣子。而穹頂之上正在播報實時的人數(shù):327;少了整整一千個人!
“出來的有點晚。”季末看了眼時間,自若地坐在沙發(fā)上喝茶。
高澤拿起一杯一飲而盡:“你小子藏得很深啊,要不是宋叔告訴我,我都不知道,這個游戲規(guī)則向導是會介紹的,你和小白是不是提前串通的?”
“小白?”季末看向小白,“這是二手機器人,系統(tǒng)沒有更新,沒那么多人性化功能?!?/p>
小白湊近一步,解釋說明:“是的高澤,我是2000代向導機器人沒有更新最新向導系統(tǒng),不支持任務提示功能,還請諒解!”
“就知道便宜沒好貨!那從第幾代開始有這功能,我們去換一個!”
“2500代。”
“這數(shù)字感覺侮辱智商……”高澤清了清嗓子,鼻子還有些堵,“算了算了,不過這二手機器人是你借的,你總得要提醒一下我吧!”
“我不是在陽臺提示你了?”
高澤被他這話塞住喉嚨,竟無言以對。
他回想起當時陽臺季末說的:“對!你那個時候還說過,只要我出來,你會告訴我之前問你那件事。來,老實交代吧!”
“你猜得沒錯,我確實來過這里?!奔灸┻@次倒是回答得爽快。
“就……”高澤還在等他繼續(xù)說下去,“就這點?這你不得說些和這里有關的事?比如這絕世之巔到底是干什么的,我們如果輸了會怎么樣?十五天后我們又會怎么樣?”
“這樣,你陪我去個地方?!?/p>
高澤謹慎地眼神:“我告訴你阿,我是做記者的,別想著騙我?!?/p>
“那你到底想不想知道?”
高澤無奈點頭:“去哪兒呀?”
“黑島。”
小白終于給他們安排了真正的住所,電梯的另一個按鈕亮起,顯示“B層”。原來A層是完美空間,而B層是彌留之境的客房,那其余的樓層呢,這按鍵少說也有上百個。
絕世之巔從外面看不會是一座上百層的城堡吧?
“歡迎來到B層,小白為你們安排了海景套房?!?/p>
季末蹙眉:“小白,沒有單人間嗎?”
高澤連忙拿過小白手中的房卡,打量著他:“要什么單人間啊,我倆既然是同行人,就該彼此信任,住一間就好!小白,那個,你不是還要回去充電嗎?”
小白眨了眨眼,歪過頭:“高澤,我是2000代向導機器人不需要定點充電,不過你想要我回避的指令已接收,明天我一早我會在門口等候你們,晚安?!?/p>
季末看著他,高澤無辜地搖晃著手:“我可沒那意思,我以為這二手的得每天充電。敢情這個時候它倒是挺智能?!?/p>
刷開房卡,眼前這豪華的套房讓高澤下巴掉了半截。超廣角落地窗海景房,全屋青藍色的內飾與那窗外碧如藍天的海相襯,就連那浪花都是潔白無瑕打在這岸邊,沙礫在這陽光之下成了白天的星辰。
高澤整張臉幾乎貼在玻璃上:“這島應該是建在深海吧,你看這海水,一看就沒有被污染。你都不知道,去年我們公司團建去的普陀山,那黑乎乎的海水,還泛著一股子魚腥味?!?/p>
季末的眼眸里裝著與那深海一般深不可測:“這確實是絕世之巔最美的風景。”
他們坐在陽臺的藤椅上欣賞這海景,海邊出現(xiàn)了機場那一家三口。
“他們也在?”高澤好奇,“我還以為,他們會在那1000個人里?!?/p>
“大寶,你慢點跑!”女人在身后生怕孩子摔了。
遠處,孩子追著浪花,踩過一個個的沙坑,爽朗地笑著。孩子之所以膽大無畏,可能正是因為他從未見過這個社會的險惡與危險。
男人坦然地靠著樹,語氣盡是責怪:“我看你就是蠢,要不是你,咱一家子早就在那個空間里幸福地生活了。這有什么不好的,不用擔心大寶上學的問題,不用擔心工作的事,更重要的是咱們那五十年的房貸車貸都不用還了!”
“老公,我們要真死了,咱爸媽知道該有多么難過。我倆都是獨生子女,他們到了享天倫的年紀,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這之后該怎么活???”
男人哼聲有些不耐煩:“爸媽要知道咱在這地下這么好,肯定也為我們感到高興。你就別擔心,說不準他們一難過傷心,馬上就一起下來享福了,到時候咱一大家子不就能團聚了?”
一個響亮的巴掌,就連陽臺的高澤和季末都聽得一清二楚。
“你這說的是人話嘛!”
男人哼聲捂住半邊臉:“你他娘不想走是不是,好,那我?guī)z孩子辦入境!我看你一個人怎么耗著?”
“你瘋了!大寶二寶還這么小,你帶走他們,就等于讓他們去死。”女人紅了眼眶,為母的剛毅扯過孩子,“你要走自己走,我會帶他們回去!”
力量懸殊,男人輕松搶過她懷里的小寶說道:“這可不是你說了算的,在上面,就算是要離婚,這倆孩子也得分,兒子歸我!”
“梓宣!你不能帶走我的孩子!”
面前這絕美海景下,男人一手抱起孩子貪婪地摘下胸口的通行證,女人則失心瘋一般地在后面追,可惜穹頂之上的人數(shù)還是變化了。
MU259航班事故遇難人數(shù)更新:乘客徐某天及兩歲兒子徐某宣經搶救無效死亡。
“梓宣!”孩子的哭泣聲,和那回頭純真看向媽媽的眼眸,成了最后一面。
“媽媽,弟弟怎么不見了?”
女人抱著大寶哭了,盡管她動了想要離開這個世上的念頭,可為了孩子,為了世上活著的爸媽,她想要再回去看一眼。
在這絕世之巔的彌留之際,僅僅兩天時間只剩下了三百人。而這三百人擁有的是想在那個世界活下去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