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扯著領帶纏緊手掌,機油混著雨水在指縫間黏膩地滑動。
視網膜里跳動的系統(tǒng)光幕突然分裂成十二塊懸浮屏,每塊都閃爍著不同監(jiān)控角度的實時畫面。
“陳秘書帶人整理近三年排污記錄,要帶原始設備日志的那種?!蔽遗拈_消防通道的門,腳步在鐵質樓梯上撞出金屬回響,“周工帶技術組去排污口取樣,記得用那臺德國進口的質譜儀——對,就是孫經理去年卡在海關的那批設備?!?/p>
暴雨聲在樓道里形成詭異的共鳴,系統(tǒng)突然發(fā)出蜂鳴。
我按住太陽穴,眼前閃過莊氏化工廠三維結構圖,三條紅色路徑從頂樓實驗室蜿蜒至排污口,最終匯聚成孫經理辦公室的保險箱。
莊瑤的高跟鞋聲在身后錯亂了兩拍,她攥著平板的手指關節(jié)發(fā)白:“本地論壇出現(xiàn)九條污染爆料帖,短視頻平臺有四個營銷號在同步推送無人機畫面?!?/p>
“讓他們拍。”我推開總控室的門,三十塊監(jiān)控屏同時亮起冷光,“老周,把三號機組的熱成像調出來。陳姐,聯(lián)系供電局調取上周的...”
話音未落,系統(tǒng)突然在視網膜投射出全息鍵盤。
我對著空氣快速敲擊,市政管網數(shù)據庫像被推倒的多米諾骨牌層層破解,最終停在一張標注“特急”的河道清淤工程圖上。
“找到了!”我抓起馬克筆在玻璃幕墻上狂草,“上周暴雨沖垮了城西防洪堤,環(huán)保局在渾河下游檢測到二甲基汞——恰好是我們上個月研發(fā)的新型催化劑原料?!?/p>
莊瑤的呼吸突然貼近,她身上冷杉香水混著潮濕水汽:“但排污口監(jiān)控...”
“是延時畫面?!蔽仪昧饲闷聊簧响o止的枯樹,“注意樹冠傾斜角度,現(xiàn)在實時監(jiān)控顯示樹枝朝東南偏轉7度,而爆料視頻里的風向是正西——這至少是十二小時前的影像?!?/p>
總控室突然陷入黑暗,備用電源啟動的藍光里,孫經理的陰笑聲從走廊傳來:“小杜啊,監(jiān)察組可帶著省級媒體來的。你說要是明天頭條是《百年老廠毒害松花江》...”
我摸出手機點亮屏幕,二十份盒飯的配送地圖正在閃爍紅光。
當某個定位移動到監(jiān)察車附近時,系統(tǒng)突然彈出劉供應商的海外通訊記錄——六小時前,他往某個加密賬戶轉了三十枚比特幣。
“勞駕孫總操心?!蔽野咽謾C倒扣在控制臺,冰涼的金屬表面映出自己勾起的嘴角,“不如想想怎么解釋,你辦公室保險箱第三層夾板里的試劑瓶編碼,為什么和視頻里的一模一樣?”
莊瑤突然抓住我的手腕。
黑暗中她的眼睛像淬火的金剛石,指尖順著我掌紋劃過時,系統(tǒng)突然發(fā)出刺耳的警報——莊父研究筆記的缺失頁正以數(shù)據流形式注入工廠中控系統(tǒng)!
雷聲炸響的剎那,我拽著莊瑤撲向控制臺。
手指插入終端接口的瞬間,整棟大樓的照明電路突然過載,無數(shù)電火花在空中交織成全息投影——十五年前的實驗影像在暴雨中重現(xiàn),穿著老式工裝的莊父正在將銀色催化劑封入地下保險庫。
“這是……爸爸的……”莊瑤的眼淚滴在我手背,滾燙的觸感驚醒了休眠狀態(tài)的系統(tǒng)。
視網膜上突然鋪開市政管網三維圖,三十七個紅點沿著渾河支流逆向閃爍——全是孫經理負責的合資項目排污口。
監(jiān)察組的腳步聲逼近時,我按下總控臺紅色按鈕。
車間頂棚緩緩打開,暴雨中的巨型排風扇突然啟動,將二十份酸菜血腸盒飯的香氣精準送進監(jiān)察車車窗。
“各位老師辛苦了?!蔽夷税涯樕系挠晁?,將存著完整證據鏈的U盤塞進飯盒底層,“莊氏集團研發(fā)的微生物凈水劑正在車間試生產,不知能否請諸位...”
話沒說完,莊瑤突然靠上我肩膀。
她潮濕的發(fā)梢掃過我脖頸,指尖在眾人視線盲區(qū)輕輕寫下“小心”——順著她示意的方向,系統(tǒng)在五百米外的寫字樓頂捕捉到反光,那是孫經理摔碎的望遠鏡鏡片。
當夜我在值班室整理材料時,系統(tǒng)突然彈出預警。
莊瑤父親筆記的最后一頁數(shù)據,正在某國際期刊的撤稿聲明中緩緩溶解,而工廠服務器后臺顯示,預定下月交貨的三十噸催化劑原料,供應商突然單方面修改了合同條款。
我蹲在車間二層的鋼架走廊上,指尖無意識摩挲著銹蝕的護欄。
系統(tǒng)光幕在視網膜上投射出財務報表,應收賬款那欄刺目的紅字像道淌血的傷口。
"杜工,廣汽的人把樣品退回來了。"周技術員攥著檢測報告爬上鐵梯,安全帽邊沿還在往下滴汗,"他們說催化效率比南方那家低了0.3個百分點。"
車間深處傳來鋼錠落地的悶響,震得我手邊的保溫杯微微顫動。
保溫杯蓋上印著莊瑤強行貼上去的卡通貼紙,那只咧著嘴的柴犬此刻顯得格外諷刺。
"把退回來的催化劑送去三號實驗室。"我擰開杯蓋灌了口涼透的咖啡,"通知質檢組,今晚所有人通宵做交叉對比實驗。"
系統(tǒng)突然在耳膜深處震動,視網膜上跳出一組動態(tài)分子模型。
當某個苯環(huán)結構開始閃爍藍光時,我猛地抓住周技術員的手腕:"上個月孫經理卡住的那批德國濾芯,是不是還剩十二組沒拆封?"
凌晨三點的實驗室里,通風管道發(fā)出嗚咽般的嗡鳴。
我盯著電子顯微鏡里扭曲變形的催化劑載體,突然抓起對講機:"老周!
把退回來的樣品放進真空反應釜,溫度調到220℃,壓力保持..."
話音未落,莊瑤裹著羊絨大衣撞開實驗室的門。
她發(fā)梢上沾著夜露,懷里抱著印滿俄文的牛皮紙袋:"莫斯科大學的催化動力學論文,你要不要..."
我扯過論文按在操作臺上,泛黃的紙張在紫外線燈下顯露出深淺不一的批注。
當某個微分方程與系統(tǒng)光幕里的分子軌跡重合時,我抓起記號筆在防爆玻璃上狂草公式:"莊瑤!
把去年報廢的那臺日本造粒機拖出來!"
黎明時分,系統(tǒng)突然發(fā)出尖銳警報。
我踉蹌著撲向中控臺,卻在觸碰屏幕的瞬間被莊瑤從身后抱住。
她溫熱的呼吸拂過我后頸:"你心率過速了,杜宇。"
操作臺上的燒杯突然泛起詭異藍光,改良后的催化劑樣本正在納米尺度重組結構。
我反手扣住莊瑤的手腕,帶著她顫抖的指尖按在光譜儀觸摸屏上——催化效率數(shù)值正以每秒0.1%的速度瘋狂攀升。
"成了。"我啞著嗓子擠出這兩個字時,莊瑤的眼淚砸在我手背上。
她轉身抄起內線電話的架勢像握著軍刀:"陳秘書!
讓運輸科準備好冷藏車!
周工帶三組人馬跟我去哈大高速堵人!"
三天后,我癱在會客室的真皮沙發(fā)里,西裝褲腳還沾著機修車間的黑色油泥。
對面梳油頭的采購經理第三次退回合同:"杜總,價格方面..."
玻璃幕墻外突然傳來重型卡車的轟鳴。
我扯松領帶走到窗前,二十三輛印著莊氏logo的冷藏車正列隊駛入廠區(qū),車頭上獵獵作響的紅旗在陽光下像跳動的火焰。
"王總知道為什么東北的機械軸瓦能在零下四十度不脆裂嗎?"我屈指敲了敲鋼化玻璃,"七三年冬天,哈爾濱軸承廠的老工程師們,是用體溫焐著潤滑油做完最后一批抗寒實驗的。"
合同紙頁突然被狂風吹散,莊瑤踩著十厘米高跟鞋旋風般沖進來。
她將平板電腦拍在茶幾上,某跨國車企的LOGO正在視頻會議界面閃爍:"杜宇,德國人要求兩小時內視頻驗證生產流程。"
當我扯著臨時找來的俄語翻譯沖進車間時,系統(tǒng)光幕突然分裂成六塊懸浮屏。
全自動生產線啟動的轟鳴聲里,莊瑤的高跟鞋聲始終響在我身后三步的位置。
德國工程師提出要看壓力測試數(shù)據的瞬間,我故意踢翻了腳邊的工具箱。
"小心!"莊瑤伸手拉我的動作剛好露出背后屏幕——系統(tǒng)偽造的實時監(jiān)控畫面上,三十臺反應釜正在同步生成完美晶體。
視頻掛斷的瞬間,我靠著反應釜滑坐在地。
莊瑤跌進我懷里時,胸牌勾住了我的領帶。
她身上冷杉香水和車間里的防凍液味道混在一起,竟釀出某種令人眩暈的氣息。
"他們答應了。"她仰起臉笑,睫毛上還沾著不知道哪蹭到的石墨粉,"五千噸的訂單,杜宇,我們..."
我的嘴唇先于意識壓上她的唇角,身后突然傳來此起彼伏的口哨聲。
周技術員帶頭拍打安全帽的聲響如同戰(zhàn)鼓,陳秘書抹著眼淚往人群里撒代金券的動作活像在撒喜糖。
當夜我在辦公室核對生產計劃時,莊瑤拎著兩瓶老雪啤踹門而入。
她踩著我的轉椅扶手俯身,發(fā)梢垂落的陰影里帶著酒氣:"杜宇,你記不記得我爸說過,莊氏集團的姑爺必須會跳交際舞?"
我扣住她后腰的手突然僵住,系統(tǒng)光幕在此時不合時宜地彈出警報。
車間監(jiān)控畫面里,本該鎖在保險柜的催化劑母版,此刻正在某個未登記的設備上讀取數(shù)據。
"下周市里有招商酒會。"莊瑤的牙齒輕輕磕在我喉結上,"你要穿著我挑的西裝,跳壞三雙皮鞋。"
我笑著應下,手指卻在她背后快速敲擊手機屏幕。
發(fā)給陳秘書的加密指令里,二十個閃爍著紅點的定位正在廠區(qū)地圖上悄然移動——那是上周剛升級的智能巡檢機器人。
月光爬上窗臺時,莊瑤在我懷里沉沉睡去。
系統(tǒng)突然投射出一段詭異波形,與十五年前莊父實驗室爆炸前的數(shù)據波動完美重合。
我輕輕抽出發(fā)麻的手臂,在便簽紙上畫下三個問號。
窗外突然掠過無人機航拍器的紅光,五百米外的寫字樓天臺,有人正用長焦鏡頭對準我們交疊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