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地,我朝著春江家的方向走去,還未靠近,一股濃烈的哀傷便撲面而來。
只見他家門口一片慘白,幾幅長長的白幡在微風輕柔的吹拂下,緩緩飄動,像是在低低地訴說著無盡的痛苦與哀傷,每一次擺動都好似在揪扯著人心。
大門之上,張貼著寫滿沉痛挽詞的挽聯(lián),那一筆一劃都飽含著深深的悲痛,門口空地上,被微風肆意翻動的,是紙前焚燒后留下的黑色灰燼,它們在風中無序地涌動,仿佛是逝者不肯消散的魂魄,執(zhí)拗地徘徊在這世間。
整個場景都被一種濃郁而壓抑的悲戚氛圍所籠罩,讓人只看一眼,心中便不禁泛起一陣酸澀,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揪住。
那扇大門毫無保留地敞開著,在主屋的正中央,莊重肅穆地搭建著春江的靈堂。
靈堂的香案之上,擺放著一張春江的遺像。
照片里的春江,面龐圓潤可愛,標志性的瞇縫眼總是帶著和藹親切的笑意,那笑容曾經(jīng)是那么溫暖,可如今看著這張黑白照片,我的內(nèi)心卻像是被一把鋒利無比的刀刃狠狠地劃過,疼得幾乎無法呼吸,每一次心跳都伴隨著一陣劇痛。
靈堂前方,一個身影雙膝跪在地上,身形微微顫抖,正壓抑著低聲抽泣,那細微的哭聲,卻像一記記沉重的重錘,一下又一下地敲打著我的心,讓我感到無比的沉重與愧疚。
我腳步緩慢而遲疑地走到靈堂前,內(nèi)心被忐忑與不安填滿,實在不敢貿(mào)然走進這個充滿哀傷的地方,只能站在門口,聲音不自覺地帶著一絲顫抖,輕聲喊道:“嬸兒,我……”
話還沒說完,春江媽就像聽到了警報一般,極為敏銳地聽到了我的聲音,動作迅速地轉(zhuǎn)過頭來。
當她看清是我后,猛地從地上站起身?;蛟S是因為長時間保持跪地的姿勢,她起身時身形不穩(wěn),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在地。
我下意識地想要上前攙扶她,然而,還沒等我的手觸碰到她,我的右臉頰便重重地挨了一巴掌。
這一巴掌力道十足,瞬間,我的右臉就傳來一陣火辣辣的劇痛,腦袋里像是有無數(shù)只蜜蜂在瘋狂地嗡嗡作響,眼前金星直冒,整個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巴掌打得有些發(fā)懵,一時之間不知所措。
春江媽怒目圓睜,雙眼仿佛要噴出火來,手指直直地指著我的鼻子,短短幾天時間,她仿佛被歲月無情地抽走了所有的生機與活力,一下子蒼老了許多,臉上布滿了憔悴與滄桑。
她聲音尖銳,帶著無盡的悲憤,大聲吼道:“你還有臉來!都是你這個喪門星害了我們春江!當年就不該可憐你,給你一口奶喝,才讓你如今來禍害整個村子!”
我捂著滾燙刺痛的臉頰,眼眶中瞬間蓄滿了淚水,直直地看著眼前的春江媽。
曾經(jīng),她是那么熟悉和親切,像親人一樣關(guān)愛著我,可此刻,我卻覺得她變得無比陌生,仿佛眼前站著的是一個從未謀面的人,那充滿恨意的眼神讓我感到無比的恐懼和難過。
我強忍著淚水,咬了咬牙,鼓起勇氣說道:“嬸兒,我想看看春江?!?/p>
“呸!你也配!你趕緊給我滾出去!你還想把我們?nèi)叶伎怂绬??我一刻都不想再見到你!我們春江死得太冤了!”春江媽情緒激動到了極點,身體搖搖晃晃,像是隨時都會支撐不住而暈倒。
她的病才剛剛好,如今這般激動,實在讓人無比擔心,生怕她的身體會承受不住。
我心中一陣酸澀,“撲通”一聲雙膝跪地,一邊用力地磕頭,一邊苦苦哀求:“嬸兒,我求求你,讓我見一見春江吧?!?/p>
我的額頭一下又一下結(jié)結(jié)實實地磕在地面上,連續(xù)磕了好幾下后,腦門上迅速傳來火辣辣的疼痛,腦袋里也嗡嗡作響,仿佛整個世界都在旋轉(zhuǎn)。
過了好一會兒,我才漸漸聽到春江媽的抽泣聲慢慢變成了一聲無奈又沉重的嘆息,那嘆息聲里飽含著無盡的痛苦與無奈。
我緩緩抬起頭,看到春江媽已經(jīng)轉(zhuǎn)過身,腳步虛浮、搖搖晃晃地走回到靈堂前。
她那佝僂著的脊背,仿佛一瞬間被生活的重擔徹底壓垮,顯得無比蒼老和疲憊,那背影讓我感到無比的心酸和愧疚。
看著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背影,我的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緊緊揪住,疼得厲害,恨不得能替她承受所有的痛苦。
我知道,她這是默許了。我趕忙站起身,快步跟了進去。
春江媽在春江遺像前的香爐里插上一支香后,便默默走了出去。
轉(zhuǎn)眼間,空曠寂靜的靈堂里,就只剩下我一個人,四周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安靜得讓人有些害怕,每一絲細微的聲響都能被無限放大。
我慢慢走近春江的照片,仔細一看,也不知道這照片是什么時候拍攝的。
照片里的春江咧著嘴,那燦爛的笑容就好像他還活著,正對著我笑一樣,那熟悉的笑容讓我的鼻子猛地一酸,淚水差點再次奪眶而出,模糊了我的視線。
我點燃香,恭恭敬敬地拜了幾拜,隨后又把爺爺給我的蠟燭小心翼翼地點燃,輕輕放在案頭。
之后,我使出渾身力氣,費了好大一番周折,才終于把春江的棺材蓋緩緩推開。
躺在棺材里的春江,臉上蒙著一塊白布。
果不其然,正如爺爺所預料的那樣,春江已經(jīng)開始尸變了,而且情況比想象中還要詭異——他的尸體居然發(fā)芽了!
回想起當時在老宅里發(fā)現(xiàn)春江的時候,無數(shù)藤蔓密密麻麻地鉆進他的身體,殘忍地吸走了他身體里的血肉,那恐怖的場景至今仍歷歷在目。
而現(xiàn)在,那些被爺爺砍斷的藤蔓,竟又從春江的身體里鉆了出來,把春江的身體當成了滋養(yǎng)的土地,長出了許多嫩綠嫩綠的小芽兒,看著十分驚悚,讓人毛骨悚然。
恐怕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春江媽才一直阻攔著,遲遲不給春江下葬,非要等爺爺回來,她肯定也知道,就這么不明不白地葬下去,肯定會出大事,會給整個村子帶來更大的災難。
我的眼眶漸漸濕潤,心里滿是對未知的恐懼,但更多的是深深的難過。
春江媽之前罵我的那些話,一直在我耳邊回蕩,難道真的是因為我,他們才遭遇這些不幸嗎?
這個念頭像一塊沉甸甸的大石頭,壓得我?guī)缀醮贿^氣來,讓我陷入了深深的自責和痛苦之中。
我強忍著悲痛,按照爺爺教我的方法,從家里帶來的袋子里,取出草木灰,均勻地鋪在春江的身上,將那些詭異的芽兒全部蓋住,接著又用蠟油封住春江的五感。
神奇的是,那些小芽兒像是被施了魔法一般,瞬間就蔫了下去,迅速枯萎,仿佛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一樣。
蓋上棺蓋的那一刻,我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春江的臉,在心里暗暗發(fā)誓,一定要把這個害人的罪魁禍首揪出來,為春江報仇雪恨,讓他在天之靈得以安息,讓他的靈魂能夠得到解脫。
從春江家出來后,我心情沉重地往家走去,每一步都像是拖著千斤的重擔。
快到家門口時,我不經(jīng)意間注意到不遠處的路口站著一個小孩,他的模樣十分引人注目,讓人一眼就難以忘懷。
只見他唇紅齒白,肌膚如雪,就像從古老畫卷里走出來的小仙童,長得極為好看,仿佛是上天精心雕琢的藝術(shù)品。
看起來他和我年紀相仿,卻穿著一身小道士的服飾,那身服飾古樸而精致,顯得格外與眾不同,仿佛帶著一種神秘的氣息。
他身上背著一個小巧玲瓏的包裹,頭上戴著一頂精致的道士帽,帽檐下露出一雙明亮而清澈的眼睛,仿佛藏著星辰大海。
后腦勺下面留著一頭長長的頭發(fā),編成了一撮細細長長的辮子,那辮子幾乎垂到了腰間,隨著微風輕輕擺動,仿佛在訴說著他的故事。
我看著他,忍不住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心里涌起一股強烈的沖動,特別想伸手摸一摸他那粉嫩的臉蛋,感受一下那細膩的觸感。
我笑著說道:“你長得可真好看,比我們村里最漂亮的女孩子還要好看呢。”
小道士聽了我的話,抿了抿嘴,白皙的臉蛋瞬間漲得通紅,臉上露出一副委屈的神情,但他還是強忍著脾氣,禮貌地問道:“你知道姜正元姜老先生住在哪里嗎?”
我像是沒聽到他的問題,滿心好奇地追問道:“你叫什么名字啊?從哪里來的?”
此刻的我,就像一只被花香吸引的小蜜蜂,圍著他不停地打轉(zhuǎn),對他充滿了好奇和興趣。
小道士看著我這副模樣,氣得小臉更紅了,他用力地跺了跺腳,索性不再理我,轉(zhuǎn)身就準備離開,那生氣的模樣就像一只炸毛的小貓。
我這才回過神來,連忙追了上去,著急地喊道:“哎哎,你別走啊,我知道我知道,姜正元是我爺爺?!?/p>
小道士這才停下腳步,瞇起眼睛,帶著一絲懷疑的神色,上下打量著我,那眼神仿佛在審視一個可疑的陌生人,問道:“你說的可當真?”
“當真當真,真的比珍珠還要真呢!我叫姜有,你可以叫我阿有,姜正元真的是我爺爺。”我忙不迭地點頭,腦袋點得像搗蒜一樣,就怕他不相信我,眼神里滿是焦急和誠懇。
我本來想伸手去牽他的手,可他像是察覺到了我的意圖,靈活地躲開了,那敏捷的動作就像一只機靈的小猴子。
我沒辦法,只好緊緊拽著他的衣服,拉著他往家走,心里想著可千萬不能讓他跑了,仿佛他是我找到的一個珍貴的寶貝。
“我爺爺前幾天不小心摔了腿,行動不太方便,現(xiàn)在住在我表姑家。我?guī)闳?,等見到我爺爺,你就知道我沒騙你啦。”
我一邊拉著他走,一邊耐心地解釋著,希望能消除他的疑慮。
小道士一開始還掙扎了幾下,發(fā)現(xiàn)根本掙脫不了,便無奈地嘆了口氣,索性放棄了反抗,任由我拽著他的衣服往前走,那無奈的神情就像一只被馴服的小獸。
我一路拉著小道士來到爺爺?shù)奈葑印?/p>
小道士見到爺爺后,臉上的神情才緩和了許多,之前他還一直擔心我是在騙他呢,那緊張的神情終于放松了下來。
小道士先是整理了一下被我抓得皺皺巴巴的衣服,然后恭恭敬敬地向爺爺行了一禮,那行禮的姿勢標準而莊重,說道:“晚輩陳平安,接到前輩的信件后,特此前來?!?/p>
原來這個小道士是爺爺寫信叫來的呀!
我心中不禁涌起一陣好奇,不知道爺爺找他來是為了什么事情。
爺爺半靠在床上,目光上下打量著小道士,微微皺了皺眉頭,那眉頭里藏著一絲擔憂,問道:“陳家怎么派你一個小孩子來?你家大人呢?”
小道士聽了爺爺?shù)脑?,眼睛一下子紅了,垂在身側(cè)的雙手不自覺地握成了拳頭,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像小鹿一樣純凈又無辜,那眼神里滿是悲傷和無奈。
他聲音帶著一絲哽咽說道:“家里沒有大人了,我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只剩下我和爺爺。爺爺身體不好,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出過遠門了?!?/p>
“爺爺說,陳家早年間欠了前輩一個人情,所以叫我來還?!彼穆曇衾飵е唤z堅定,仿佛在完成一個重要的使命。
我看著小道士那略顯瘦弱的脊背,心里涌起一陣心疼。
比起他,我可幸運多了,至少我還有一直把我當親兒子一樣疼愛的表姑,而他卻承受了這么多的苦難。
爺爺聽后,沉思了片刻,那沉思的模樣仿佛在思考著一個重大的問題,接著問道:“師家的術(shù)法,你都學會了嗎?”
小道士神情莊重,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那點頭的動作充滿了自信和堅定,回答道:“我從三歲的時候就開始學習掌燈之術(shù)了?!?/p>
我不禁對他肅然起敬,小小年紀就有如此的毅力和天賦,想必他一定不簡單。